第十一章 巧相逢

郭南风离开六安,继续北上。

他一路走得很慢,逢镇勾留,心中的情结始终拆解不开。他想去灵璧,又怕去灵璧,他想念林白玉,又怕见林白玉。他总觉得帮助别人容易,而帮助自己则似乎太难了。

这天到了巢湖和正阳关之间的桑家堡,因为桑家堡一带都是植桑养蚕户,桑树之外,最多的便是桃树。

这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处处桃花成簇,景色美不胜收。

郭南风被这处处桃林的绮丽景色迷惑了,由桃花他想到杏花,由杏花他想到杏花三娘,一片幽幽的怅惆,又使他想起了酒。

这一次,他想到了一个很别致的喝法。

他选择了镇外官道旁,一处土埠上的桃林。桃林下面是桑林,桑林嫩绿,桃林嫣红,远瞧近观,都有另一番醉人风味。

为了能尽情喝个痛快,他切了四种卤菜,装在一个大瓦罅里,浇上香料酱油,另外买了七斤重的整坛子酒,用布兜背上,手提着大瓦钵,穿林走上土埠。

这时约摸申初光景,他准备喝足了酒,就在土埠上过夜。这种纵酒高歌,随遇而安的生活,他已睽违得太久了,仗着一股豪情,他想再温一温年青时浪荡扛湖的旧梦。

他喝酒的这座土埠,深藏桑林中,从埠顶枝叶间望出去,官道上的车辆行人,可以望得清清楚楚。而官道上的行人,却无法穿透桑林,望到土埠的一切。

天色慢慢灰黯下来了,郭南风坛子中的酒去了三分之一,这是酒坊里新蒸的二锅头,酒味香,劲道够,价值也不便宜。

郭南风有了几分酒意,脑海中浑浑陶陶,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一个人独斟自酌的最好境界,郭南风闭上眼皮,斜靠在一株树杆上,准备好好的享受一下这份解脱的情趣。

忽然间,他听到一个低促而兴奋的声音道:“约定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交代老八他们,人一逮到,就往这里送,让咱们哥儿俩先好好的痛快一下。”

另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道:“巢湖牛粪岛上的大蛮牛,晓不晓得我们要动何家小寡妇的消息?”

“很难说。”原先那人道,“老八的酒癖你是晓得的,他一喝醉了,就口没遮拦。他想在哪儿喝酒,就在哪儿喝,我告诫他多少次,完全不管用。”

声音有点沙哑的汉子道:“老八人够机警,武功也不错,我们螺丝岛上的确少不了他,要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找还真有点他妈的……郭南风从这段对话里,很快地听出了事情的概略。

巢湖里的几个小岛上,住着很多小股劫匪,其中以大蛮牛为首的一股,跟这股以兄弟排行相称的一股,都看中了陆安城内一个年轻的何姓寡妇。

如今,以兄弟排行相称的这一股,先下手为强,打算将这何姓小寡妇携来这座桑林中逼奸,又担心大蛮牛半路阻挠。

郭南风暗暗冷笑,这事碰上你家郭大爷,你们这班巢湖的土匪,也该算劫数已尽了吧!

他振身而起,打开酒坛子继续喝酒,现在喝下去的酒,性质完全不同了。刚才是为了怡情悦性,现在则是大开杀戒前的自我庆祝I埠下桑林中的两名头目仍在喋喋不休,但郭南风已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全集中在下面官道的两端,静待事情发展。

不一会,从桑家堡方面一阵急蹄传来,只听下面桑林中那个老二低声欢呼声:“噢噢,来了!来了!”

接着,蹄声愈来愈近,一行大约七八人.只听为首的一人大呼道:“停,停!就是这里,不会错了。这妞儿交给我,你们大家散开,等会听到哨音,再集合上路!”

就在这时候,桑家堡方面又有急蹄传来。

只听桑林中那个老二促声招呼道:“老八,快进来,把坐骑也拉进来。来的这两骑可能是大蛮牛的人,别让对方看到。快,快!”

来的两匹快骑,并不是大蛮牛的,这时只听蹄声一顿,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小枫,贼人忽然不见了,大概就在这附近,你望着大路两头,我到这片桑林中去搜一搜!”

郭南风听这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因距离较远,对方话又说得急促,一时难以分辨.只好蓄势以待,暂观事情如何发展。

这时天色已暗,官道上一片迷蒙,一切就全仗耳力了。

自称“老大”“老二”以及“老八”的三个匪徒,就藏身在郭南风喝酒的土埠下,那名发话招呼小枫守在官道上的女子,显然在入林时走岔了路,已经搜去林中别的地方去了。

这边土埠下,只听老八压低声音暧昧地道:“老大,老二,我说那追过来的两个妞儿,比这个何寡妇只强不弱,尤其那个二十四五岁的更他妈的要人命!“声音沙哑的老大一哦道“有这种事?那就他奶奶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

老二抢道着:“对!老大说得对!我有这个主意,玩一个是玩,玩三个也是玩,横竖巢湖一带,谁也管我们不着,只要对大蛮牛防着点就行了。”

老大忽然有点犹豫地道:“这两个妞儿既然敢管闲事,恐怕有点来头,我担心咱们是否降服得了,别弄个灰头土脸,可就要让大蛮牛他们笑话了。”

老八连忙道:“我有个主意。”

老大又哦了一声道;“什么主意了?”

老八压低声音道:”咱们带来的这批兄弟,多是莽撞货,让他们先打头阵,好吃咱们就吃,要是不对头,咱们撒腿就跑!”

老二附会道:好主意,我赞成!”

没有听到老大开口,大概他对老八的主意也不反对。

就在这时候,林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叱喝之声。入林搜索的那名女子,似乎已跟螺丝岛的那批匪徒遭遇上了。

这边上埠下的老大、老二和老八,嗖、嗖、嗖,相继冲向发声处。

郭南风也不迟疑,一个纵身,掠过林梢,循声搜去。

跟螺丝岛匪徒交手的那名女子。脸上蒙了一幅黑纱,她以寡敌众的经验,似乎相当老到。

这时她陷身在七八名匪徒的包围中,手执柳叶刀,冷静沉着,一面应付近身的匪徒,一面缓步退向林外。

这是一种很有智慧的决定。

她是一个女孩子,不管武功多高,但她必须记住,她面对的是一群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土匪,她只能赢不能输,一有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形下,她唯一的选择,便是退去空旷之处,以真功夫放手一拚。

就在那蒙面女子退出林外之际,三名湖匪头目,老大、老二和老人相继赶到现场,树林上空,微风轻掠,郭南风也到了。

他看出那名蒙面女子独斗这群湖匪,凭武功虽然不致吃亏,但这群胡匪都是亡命之徒.又都怀着不轨企图,万一使出下作手段吃亏的还是那名女子。

他尽管不像朱磊那般急性子,到了紧要关头,他一样也是个难缠的人物。

他虽有快手之称,平常却很少把刀带在身上,遇上任何物件,他都能信手拣来,当成兵刃使用。

这时他趁下落之势,拉下一截带叶桑枝,不待双足找实地面,横身一点树杆,身躯向前身出桑枝跟着出手。

第一个倒霉鬼,是湖匪中的老八。

刚才湖匪中那个老大已经说过,这名老八不但武功好,人也十分机伶。这一次,他坏就坏在为人过分机伶上!三兄弟同时自土埠下桑林中起步,他的武功不在老大和老二之下,本可以赶在前面,但前面就是战场,走得快并不是好事。

因此,到达现场时,他是最后一个,郭南风现在从后面一桑枝扫过去,他便成了三兄弟中遭殃的第一个。

那老八听得身后锐啸破空之声,正待回首张望,桑枝已如利刃横腰划至,脖子尚未扭转,腰杆已啪的一声折断!前面的老大和老二,发觉身后声响有异,一致转身查看。

郭南风手中桑枝,一招“分花撒柳’左拨右荡,“老大”

“老二”手上虽然各执钢刀一把,却如同两柄废铁,未待念动势起,已遭桑枝刮得面目全非,一声惨嚎,弃刀掩面,倒地不起。

刚才那七名匪徒,大部分已追出林外,但他们不知道那蒙面女子并非“逃避”,最先出林的两名匪徒,碰上柳叶刀,一人一刀“透心凉”当了阴魂“领队”。

跟在这两人身后匪徒,眼看大势不妙,掉头便想再窜进桑林中。

可是,这一着已嫌太迟了。

郭南风解决了为首的三兄弟,一路挥桑枝,见一个打一个,等他打出林外.活着等他的人,只剩下那位蒙面女。

郭南风丢掉手中桑枝,抱拳一拱道:“这位女侠,你受惊了!你要救的那位小娘子,就在后面林中的一座土丘下。”

那蒙面女侠的眼睛眨了一下,忽然掩口一笑道:“这么说,就要谢谢郭大侠了……”

郭南风一怔,接着也笑了起来道:“你看我的一双眼睛多差劲?连你都没有认出来。”

那女侠抬手一扯,摘下纱罩,露出一张娇俏的面庞,正是林白玉。

两人情不自禁的各上一步,紧紧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郭南风带着歉意道:“玉妹,对不起,这些日子……”

林白玉忽似有所警觉,一面放开她的手,一面挣脱被郭南风握着的手,含羞低低地道:

“后面有我们第二代的弟子,她叫小枫,别叫这丫头看到了。”

郭南风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已去过灵璧好几次,她们这些孩子,懂事的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白玉低声道:“话不是这么说,像马大哥和朱二哥他们,就用不着……”

郭南风心中一动,忙问道:“他们的婚礼都举行过了吧?”

“举行过了。”林白玉低下头去道:“依马大哥的意思,一定要等你回来,朱二哥则说不必,你要收拾的中原第一帮,是个大帮,也不晓得哪一天才有结果。”

“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耽误了他们婚事,将来被你知道了,一定不高兴,所以才在上个月底举行了婚礼。”

郭南风点点头,又道:“你这次出来”

林白玉回头望了望后一眼道:“有话等等再说吧?我们先去招呼小枫一下,顺便也好把那位何家小娘子救出来,她是好人家儿女,别给吓坏了。”

小枫十六岁,已经很懂事了。

她似乎很明白郭南风跟她们林帮主的情感,自告奋勇的说她可以陪何大嫂先回城中客店,等明天大家再为这个何家娘子作妥善的安排。

小枫带着何家小寡妇离去时,也牵走了林白玉的那匹坐骑。

她知道她们帮主不会和郭南风共乘一骑,留下来反而是个麻烦。

林白玉登临桃树林,看了看郭南风原先喝酒的地方,她觉得一个大男人会找上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闷酒,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可笑。

郭南风又搬来几块砖石,叫她坐下来,先看看天上刚刚升起的明月,再看看四下里的风景,准备过会儿再问她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酒,究竟是种享受,还是幼稚得可笑。

酒还多得很,都装在坛子里,却连酒碗也没有一个。郭南风先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然后将酒坛递给林白玉。

“你能喝就喝,喝多少也随你。”郭南风笑着道,“喝完了凭良心告诉我你的感想。”

林白玉好像也很有点酒量,她接下酒坛子,先浅浅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之下,发觉气味和品质都还不错,便又喝了一大口。

“是很不错。”她微红着脸.带笑道,“我只怕你喝醉了,躺在这里被饿狼衔去了怎么办?”

“放心!”郭南风笑道:“野狼不管如何饥饿,都不会对有酒味的醉汉发生兴趣,倒是体质虚弱的人,感了风寒可不是要的。”

“你经常以这种方式喝酒?”

“冤枉得很。”郭南风笑道,“第一次如此放荡,就被你抓到了,可见坏事还是做不得。”

“我只觉得一个人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身体,我可并没有批评这是一件坏事。”

“噢,对了!”郭南风忽然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问题:“你这次出来,为了什么事?就为了窝藏在巢湖湖心岛上的那几股小土匪?”

林白玉摇头笑道:“不,巢湖的土匪.好几十年前便有了,只要他们不过分骚扰附近的居民,单凭我们万凤帮,哪有这分多管闲事的力量?”

“你们本来想去哪里?”

“开封。”

“开封?”郭南风有点诧异道:“方向不对啊!去开封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

“我还没有说完啊!”林白玉也笑道,“我们到了凤台,想走阜阳,经临泉人豫,无意中听几个客商谈起,说巢湖有批土匪,想到桑家堡作案,我们一时好奇,便拐到这边来了。”

郭南风道:“你们又为什么要去开封?”

林白玉笑道:“灵璧有马大哥和朱二哥,一时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我不自量力,想赶去开封帮你的忙,难道你不欢迎?”

郭南风又惭愧又感激,不免暗道一声好险,假如林白玉带小枫赶去开封,发现第一帮已被剿减,而他郭南风却不知去向。他离开开封的这段行程,又将如何交代?郭南风想着,心里不禁矛盾万分。

首先是他辜负了林白玉,后来因为不能早一点赶去黄梅,又使他觉得有点对不起杏花三娘。

现在,杏花三娘去世不久,他又来找林白玉,而且掩瞒了很多事情,不敢说出真话,这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行为?林白玉拉起他的手,低柔地道:“怎么不开口了?是不是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郭南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时常想,我既赶不上马大哥的沉稳老练,又不及朱二哥的坦诚爽直,我平常自以为光明磊落,其实,唉做人总有这么多烦恼!”

林白玉低低一笑道:“我替你开个方子,只有两味药,包你一帖见效!”

郭南风道:“哪两味药?”

林白玉笑道:“第一味:为所当为,问心无愧。第二味:不为过去自悯自怜,永远寄望未来!”

郭南风不禁点头道:“玉妹胸襟豁达,不愧为一派领袖,我对得失之间,有时的确太计较了。”

他愈想愈觉得林白玉说得有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去苦苦思念追悔,又有何补?又有何益?他想着,捧起那坛酒,大大灌了两口,然后将酒坛交给林白玉道:“玉妹,谢谢你.请你也喝一口,算是我敬你。明天我们一起回灵璧,去分享马大哥和朱二哥的新婚之喜。”

林白玉带着思索的神情道:“灵璧当然要回去,不过,我想另外有个地方,我们该先去一下。”

郭南风道:“什么地方?”

林白玉道:“巢湖。”

郭南风一怔道:“人已经救下来了,还到巢湖干什么”

林白玉道:“这次救下何家娘子只是一种巧合,假如你不打这条路上经过,或是我们不听城中客商谈起,这次土匪抢人的事还有谁管?”

郭南风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林白玉道:“救人只是消极的治标方法,我们不住这一带,也不可能天天来管这种事情。

以前我们不管,是为了力量不够,难得今天你也在,我们何不多辛苦一下,来个一劳永逸?”

郭南风不觉又点了一下头道:“对,对,玉妹所见甚是,巢湖的股匪存在一天,终究是个祸患,我们的确不该半途而废。”

他们回到城中的客栈,已是四更左右。

好在现在不是隆冬季节,半夜吵醒店家,还不算什么。伙计替他们烧了一锅热水,让他们净了手脚,又煮了些点心,另外清出两个房间让他们歇下。

第二天.午牌时分醒来,昕小枫报告,那位何家小寡妇的身世实在很可怜,不但死了丈夫,上面还有个婆婆需要扶养,自己又有个才三岁的小女儿,祖孙三代全靠她一个人替人家洗衣服,赚点微薄的工资维持。

而她,命这么苦,却偏偏有副好容貌,常常引起附近一些无聊男子的骚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林白玉道:“她在这里有没有产业?”

小枫道:“什么产业?两间破草房,下起大雨来,连雨水都挡不住。”

林白玉道:“这样反而好办,你再去问问她,问她去不去灵璧?她手脚勤快,灵璧要她帮忙的地方不少,那里环境安定,也是个住家的好地方。”

小枫只去了一会儿,便兴奋的回来道:“何大嫂很高兴,也很感激帮主。她说她很早便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没有地方可去。帮主肯收留她们一家三口,她一定天天烧香,向上天祷告……”

小枫掩口一笑,没说下去。

林白玉道:“祷告什么?”

小枫低头笑着道:“祷告上天开眼,保佑帮主将来嫁个文武全才的好丈夫。”

林白玉笑骂道:“死丫头!”

郭南风笑道:“上天一定开眼,这种好丈夫你们帮主已经找到了。”

林白玉扭过头来道:“你在小枫面前这样说话,像个什么样于?”

小枫笑道:“我没有听到。”

腰肢一扭,格格地笑着奔出去了。

林白玉道:“小枫,你回来。”

小枫有点惶恐地走了回来,以为她们帮主生了气,担心会受责罚。

林白玉取出一小袋碎银,交给小枫道:“等下你去雇辆车子,带她们三个人先回灵璧,见了蒋姑姑,就说是我的意思,要蒋姑姑好好的为她们安顿一下。这点事情你办得了吗?”

小枫带着惶惑之色道:“帮主?”

林白玉道:“我跟郭大侠要去巢湖去一趟,如果事情顺利,最多半个月左右就会回到灵璧。”

巢湖又名焦湖,为淮西巨浸,纳诸水而入江,港汊纵横,水产丰饶。

湖周数百里土地,土质极为肥沃,居民务农为主,桑茶出产为大宗,只有近湖少数居民从事渔捞,生活俭朴。

古代巢湖原为陆地,因地层下陷而成湖,原有之山丘则为现今之湖心岛,久为莠民所盘踞,倚仗人多性残,专告劫掠为生。

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便是巢湖西南方,靠近舒城,以大蛮牛张天柱为首的那一伙。

大蛮牛张天柱原是陕西佛坪人,犯了奸杀案,为官家兜捕,一路逃窜到巢湖,为当时的湖匪赵霸天收留。不料,赵霸天这种做法竟成了引狼入室。

原来赵霸天也是个酒色之徒,仗着金钱来得容易,竟先后讨了六房妻妾,一个人妻妾多了,当然会有雨露不均的情形发生。

大蛮牛张天柱入伙不到两个月,便跟赵霸天的四妾朱玉娘勾搭上了。

也是合该有事,赵霸天有一天喝醉了酒,他本意是想去五妾房中安歇,不意一时糊涂,竟走错了房间,一头撞进四妾朱玉娘的房间。

朱玉娘的床上躺着两个人,另一个人正是大蛮牛张天柱!大蛮牛张天柱刚到牛粪岛不久,慑于赵霸天的名气,本来相当害怕,颇想夺门一走了之,四妾朱玉娘这时冷冷地发话了。

“当强盗的人,富贵都是性命换来的。”她问大蛮牛:“谁该怕谁?什么事不能一刀解决?”

大蛮牛如醍醐灌顶,顿时领悟。

对了,他往哪里跑?陕西方面,官府正在通缉他,如果他再从这里逃出去,又多个赵霸天不放过他,他这样跑跑跑,跑到哪一天为止?哪里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什么事不能一刀解决?赵霸天的武功本来就不如大蛮牛,加上酒醉之际,神志迷糊不清,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还是大蛮牛张天柱的对手?赵霸天这样被解决了,尸体被当场剁碎,洒人湖中喂了鱼。

第二天,大蛮牛就装作若无其事,赵霸天则不知所之,音讯杳然。匪群不能长久无主,大蛮牛不久后便被匪徒推举为新头目,他接管了赵霸天的基业,也接收了赵霸天的几房姬妾。

只有大老婆蔡氏夫人,因为年纪大了,又长年吃斋念佛,不理山寨中事,越大蛮牛付了一笔银钱,着人把她送到庐江乡下去郭南风对巢湖并不陌生。

当初,巢湖二十八宿为了扬名立万,想找他这个快刀郭南风斗一斗,结果被朱磊代劳,冒充他的身份,一举杀了二十七人。

不过,当时他对巢湖的情形还是不太清楚,像赵霸天和大蛮牛这种角色,当然更不在他的眼里。

现在,林白玉既然要把巢湖中土匪清一清,当然得从目前名气最大的大蛮牛下手。

巢湖南边有个小镇,叫珍珠港,据说在早年,这里曾经有人发现一颗蚌珠,由州县呈献皇帝,经皇帝赐封而得名。

珍珠港为巢湖鱼货的主要集散地,地方虽然不大,市面却极繁荣。

一些心肠阴狠的商人,为榨取渔民间有限的收入,相继在附近设立了酒肆、烟窟、妓馆、旅店等诱人消费的行业。

这里的各行各业,均按营业收入状况,每月向大蛮牛缴交一定的数额,比政府征收厘捐还来得彻底。

大蛮牛靠了这笔积少成多的收入,养了五六十名部属,生活过得相当富足而安逸。

自从巢湖二十八宿被消灭之后,他在巢湖“一枝独秀”,更没有人敢来惹他这条“蛮牛”

了。

林白玉扮成男装,与郭南风兄弟相称,他们投宿在镇上一个小客栈里,准备先了解一下牛粪岛上的情形,再决定清剿方式。

林白玉虽然贵为一帮之主,年纪也二十好几了,有些地方还是一副孩子脾气。

第二天,她跟郭南风参观了渔市场,还买了几条连巢湖也罕见的连花鱼,带回旅店烹煮,作为下酒之物。

午后,天气暖洋洋的,郭南风想小憩一下,等天黑后再去打听牛粪岛的情形。

林白玉不知从哪里想出的主意,一定拗着郭南风陪她去看看赌场,因为她从小到大,还没有看人家赌过钱,想看看赌博的魅力究竟在哪里,竟有那么多人沉迷此道,常为嗜赌而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在这种以渔民为对象的赌场,当然不会高级到哪里去。

郭南风吩咐她换穿了一套流里流气的夹褂裤.摆出一副二流子不务正业的样子,然后带她到港后一条小巷子里.进入一户人家。

进入低矮的屋槽,里面闹哄哄的,挤满一屋子人。烟味、酒味、鱼腥味,中人欲呕。林玉白潇洒不起来了,眉头皱了皱,便想转身退出。

现在,转到郭南风“整”她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低笑道:“入宝山,空手回,怎么可以?是你要来的,既来之,则安之,来了不看个清楚,岂不对不起自己?”

林白玉“狡”辩道:“聪明的看一眼,傻子看到晚。我来过了,也看过了,再看下去有什么意思?”

郭南风笑道:“你还没有看到赌钱迷人的地方。”

林白玉道:“你回去说给我听,也是一样。”

郭南风道:“很多事情,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赌博也是一样,用嘴说怎么说得清楚?”

林白玉看出他是故意要自己受点罪,便改变主意,装得很大方地道:“看看也没有什么。你当我不敢?笑话,我不但看,还要下注呢!”

她接着又问道:“这里赌什么?如何下法?怎样分输赢?”

郭南风忍住笑说道:“跟你解释,一时也说不清楚,被别人听到了更会笑话。总之,你跟着别人一齐下注,别人赢,你就赢,别人输了,你也一样。这样还不够简单明了?”

林白玉点点头,只好照办。

他们挤入人群里,当庄的是个烟鬼子,脸孔黄黄的,手指头也是黄黄的,唯一有血色的地方是一双跟睛。

他今天的庄似乎不怎么顺利,这种人人穿夹衣的天气,他额角上居然冒出了汗珠子。

他身旁站了个帮手,那个帮手不是替他照顾赌注,而是替他装旱烟。烟装好.点着了,他歪着脖子吸两口,然后便忙着吆喝,打骰子.开门,分牌。

庄家的牌抓到自己面前,再歪着脖子去吸两口烟,然后一边咳嗽,一面滴滴答答的快速翻牌瞄点子。

庄家的手法纯熟,就算有人站在他的后面,他那闪电般翻来翻去的动作,也恐怕很少有人看得出他抓的究竟是什么点子。

林白玉站在庄家对面,占的是“天门”。

押牌九的老行家,除非开出特殊的牌,一向都不怎么注重天门。所以,一般赌牌九的场合,天门上的注子经常都是稀稀落落的。

林白玉虽然不懂牌九怎么赌法,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郭南风教给她的方法,她运用得很好,人家赢她赢,人家输她输,只须动作慢一步,时时注意别人如何行事就行了。

这种赌法,等于驴子戴着眼罩拉磨,只知道踏着一定的步伐往前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然一点意思也没有。

林白玉押了五六把,庄家手气忽然转好,吃多赔少,林白玉虽然只输了两吊多钱,但兴趣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正想收手,要郭南风陪她回去,忽然发现她身边的一个汉子叹了一口气,也停止了继续下注。

林白玉望了那汉子一眼道:“这位老大哥,这一注你不下了?”

那汉子尴尬的苦笑了一下道:“钱全辅光了,拿什么下?”

林白玉一个女孩子家.生平从来没有进过赌场,既不懂牌九怎么赌法,也不懂赌场的规矩。

她见那汉子长相老实,只想到这汉子家中如果有老婆孩子.钱输光了怎么办?却没有想到这种坠落的地方,正经人根本不该涉足。

“我先借你两吊,赢了再还我。”

她把两吊钱塞去那汉子手上,根本没有想到如果对方输了,将拿什么还她。再说,她这种冒昧行动,在赌场里也是个笑话。

郭南风暗暗着急,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好在她衣背上轻轻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可再做这种傻事。

林白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那人万一还不出来,反而有损大家的情面,便又对那汉子道:“输了也没有关系,总共才两吊钱,不算什么。”

那汉子当然想不到在这种地方有人会借给他赌本,话又说得这么慷慨,以为碰上了阔气的公子哥儿,连忙道谢收下。

赌这玩艺儿,手气经常站在钱多的一方。那汉子凭空得到两吊钱,满以为翻本有望,没想到这一次输得更快,只押了五六把牌,便又输光了。

林白玉押的跟那汉子是同一门子,注子大小也差不多,那汉子输了四五吊,林白玉输得当然更多。那汉子无法再赌下去,林白玉也对赌完全失望。

她觉得赌牌九一点意思也没有,为什么竟有人迷上这项不良嗜好?她怕那汉子为还不出两吊钱而羞赧,出门时望也没望那汉子一眼,不料她和郭南风刚走出那条巷子,那汉子竟从身后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林白玉和郭南风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那汉子,看他想说什么。

“我叫唐吉祥,每天都到牛粪岛附近打鱼。”那汉子结结巴巴地道:“这两天天气好,大概会有好收成,过两天卖了,我一定还钱,请问两位住哪里?”

郭南风笑着道:“没有关系,兄弟。古人说得好,十赌九输,世上没有靠赢钱起家的。

我身边这位兄弟也一样,以后那种地方还是少去的妙。”

林白玉沉不住气,把郭南风底下想说的话,抢着说:“听说牛粪岛上住了一批‘好汉’,你们在那一带捕鱼,不怕惹麻烦?”

那汉子道:“我们一条船,一个月都付三两银子的‘保护费’,船头上只要插了该岛发的黄旗子,太平得很。”

郭南风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位张天柱张大爷?”

那汉子连忙道:“见过,见过。”

他以见过大蛮牛张天柱是种很大的荣耀,说时面有得色,好像这样一说,无形中增加了自己不少的分量。

“哦?真了不起!想不到你唐兄还是张大爷的朋友。”郭南风顺水推舟,送上一顶高帽子:“唐兄有没有去过牛粪岛?”

“没有去过。”唐吉祥有点难为情,但还是说了老实话:“牛粪岛上,规矩严得很,一般渔船。除非遇到大风浪,平时谁也不许轻易靠近。”

“唐兄不是说”

“我是有一次网到几条连花鱼,想卖个好价钱,在小柳腰家里见到张大爷的。”

“小柳腰?”

“小柳腰是柳驼子的小女儿,她人姓柳,腰又细细的,大家便给她取了这个外号。”

“她跟张大爷是亲戚?”

“哪里是什么亲戚?”唐吉祥嘿了一声道:“假如这也算是亲戚,柳驼子家的亲戚就未免太多了。”

郭南风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又问了一句道:“那她跟柳驼子是什么关系?”

“小柳腰是我们珍珠港的‘万人迷’,就连我姓唐的”唐吉祥发现说溜了嘴,连忙更正:“不,我意思是说,我姓唐的对这种事,完全清清楚楚。柳驼子一家五六口,就等于全靠着他这个小女儿吃饭。”

郭南风有点明白了,一个女人如果有点姿色,而又对追求者来者不拒,在珍珠港这种居民复杂的地方,当然会造成很大的哄动。

“现在呢?”他问。

“现在小柳腰姘上了张大爷,别人谁敢上门!”

“我们是舒城来的,有点小麻烦,想找张大爷为我们摆平。”

郭南风道:“如果我们现在去小柳腰家找张大爷,张大爷这时在不在?”

“这时候”唐吉祥沉吟了一下道:“恐怕还嫌早了一点,假如等到天黑,他来柳鸵子家的机会就大了。”

“柳驼子就住在这附近?”

“从尤二拐子住的地方再过去三四家,门口有棵大桑树的那家便是。”

“尤二拐于是谁?”

“我们刚才耍钱的那一家啊!”

“我们就住在‘丰满客栈’,唐兄要不要过去坐坐喝杯茶?”

“两位什么时候走?”

“不一定。”

“那两吊钱?”

“我不是跟唐兄说过了么?”郭南风笑笑道:“这种小事情唐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几天我们如果不走,再去市场里找唐兄拿几斤鱼就行了。”

“好,好,一言为定,两位可别忘记,到时候一定要来哟!”

“当然,当然,唐兄再见!”

两人回到丰满客栈,郭南风一路连说刚才那几个钱花的值得。

林白玉笑道:“这就叫做好心有好报。”

郭南风接口笑道:“这也就是牌九迷人的地方对不对?你要不是对牌九发生兴趣,又怎么认识这位唐大仁兄?”

天黑下来了,郭南风和林白玉用毕简单的晚餐,向栈伙交代了门户,声称要去看看湖景,便这样摇而摆之地走出客栈。

郭南风道:“对付一个大蛮牛,用不着我们如此大张旗鼓,你还是去尤二拐子那边玩牌九,我一个人去柳二驼子那边看看,碰到特殊情况,我再来招呼你。”

林白玉道:“像大蛮牛这种人,能混到今天,说来也必有他的生存之道,你千万不能托大,要小心一点才好。”

郭南风道:“我知道,快刀郭南风能混到今天,凭的也不是匹夫之勇。”

两人在尤二拐子门口分手,郭南风打量清楚左右无人,轻轻一纵身,走了房顶。柳驼子的住处很好辨认,最后面一户人家,门口果然有棵大桑树。

乡下人家,灯熄得早,郭南风观察桑树后面这户人家,前面是一排篱笆墙,后面是座三合院,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火。

那个大蛮牛,今晚来了没有?郭南风没有把握,他轻轻一跃,上了那棵桑树。忽然间,他似乎看到三合院的西厢房中有火光一闪。郭南风怔住了,难道是他眼睛出了毛病?

噢,对了,那是火摺于,有人在吸旱烟。

谁会在这个时候吸旱烟?郭南风点点头,心里有数。他估计了一下,这棵桑树跟西厢房之间还有六七丈的距离,他今夜的行动也未免太谨慎了。

他想到这里,真气一提,迅如一缕轻烟般,飘落西厢房下,蹑步凑近有火光闪现的那个房门。

“死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你想通了没有?古大娘上个月抹掉了零头,少付四钱银子,这个月又过了三天,还没付一个子儿,你叫我二哥去收这份规费,是你的好意,可是,人家付得不干不净,你叫我二哥有什么办法?”

接着,是一阵呼噜噜的响声,果然有人吸旱烟。

“这是我的意思!”一个低沉的男音。

“你的意思又怎么样?真是一条死牛。”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仿佛有点生气:“人家怕的是你这条大蛮牛,我二哥全身没有四两气力,难道你叫他去跟人家吵,说这是他妹妹陪人家睡觉的代价?”

“嗨,看你说得多难听!”

“我是老实人说老实话呀!”那女人道:“难道我陪你睡觉是假的?珍珠港这一带,谁不知道我小柳腰是你大蛮牛的人?”

“好啦,好啦!”那男人屈服了:“上个月连这个月,一共还欠多少,明天我补给你就是了。古大娘明天不说出她拖欠的原因,我会叫牛粪岛上的弟兄全部到她那里去,轮流白玩三天,看她的姑娘吃不吃得消?”

那女人高兴了,格格一笑道:“这才像话嘛……”

那人暖昧地道:“现在,我要先玩你,这次换个花样,你到上面去……”

“死蛮牛!”

“快上来。”

床铺发出一阵格吱声响,似乎有人在翻身。

“你真折磨人。”

“不然人家怎会叫我蛮牛?咦,慢一点.外面好像有个人突然间,一切声响停止,房中的大蛮牛似乎有了警觉。

“外面是谁?”

“我。”

“你是谁。”

“郭南风。”

“郭南风又是谁?”

“要债的。”

‘什么债?”

“血债!”

厢屋中嘿了一声,跟着是有人匆匆穿衣的塞牢碎响。再接着,砰的一声大震,一条板凳穿窗而出。

郭南风向一边稍稍偏开身子,这是江湖上打斗的老套,他以为那条大蛮牛会借凳问路,随凳穿窗而出。

板凳飞出窗户,足足两丈多远,方才砰然落地,摊了个四分五裂,可见屋内这条蛮牛腕力的确惊人。

可是,这一次郭南风失算了。

林白玉心细如发,曾交代过他:“像大蛮牛这种人能混到今天,说来也必有他的生存之道,你千万不可托大,要小心一点才好……”

这种“妇人之见”,果然不幸言中。

厢屋中,自板凳扔出之后,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郭南风为防奸人多诈,故意发声相激道:“大蛮牛,你也算是巢湖一条汉子,怎么老躲在娘们被窝里,不敢出来?”

厢屋中传出小柳腰的娇笑道:“外边这位爷,大概年纪还轻吧?蛮牛早就从后面溜啦,你怎么样要不要进来?”

郭南风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心里好不窝囊。他纵身上了屋脊,跃落屋后一看,厢房左侧果然开着一扇小门,尚在阴暗中微微晃动。

他出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厉害角色都碰过,想不到这次有林白玉走在一起的时候,偏偏在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等下他将如何向林白玉解释这次行动的经过?尤二拐子屋里,赌得正热闹。

郭南风跨进门,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那位看上去人很老实的渔民唐吉祥。

“这小子昨晚输得袋底翻天,怎么又来了?”他想,有点纳闷。

再看林白玉正跟唐吉祥站在一起,很热心的互相研究着下一注应该下多少,哪一门比较旺,押哪一门较有把握?林白玉当然只是为了好玩,借机会消磨时间而已。

而唐吉祥这家伙,四十岁还不到,人也的确老实,竟不念捕鱼辛苦,省吃省用节余几个钱,全送在这上面,赌真的戒不了?郭南风走进去,跟唐吉祥打了招呼,后者有点难为情,好像今晚在这里又被郭南风碰上,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唐兄今晚手气如何?”

“还好。”

“相当好!”林白玉接口道:“我们才押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位唐兄就赢了三吊多,我也赢了差不多快两吊。”

她一边说,一边向郭南风投出询问的眼光,意思好像说:事情办得怎么样?郭南风假装没看到,又对唐吉祥说道:“唐兄,我们到外面找个摊子,喝上一杯怎么样?”

唐吉祥居然毫不恋战,高兴地道:“好啊,我请客。”

三人出屋走出巷子,找到一个小卖摊。

因为赢了几吊钱,唐吉祥今晚情绪很好。为补偿林白玉始终不提他借钱的事,他一再表示要郭南风和林白玉两人多叫点东西,由他付账。

喝了几杯,郭南风慢慢转到正题:“湖边这一带,晚上有没有人出去捕鱼?”

唐吉祥道:“怎么没有?四月以后,有一半以上的渔船都是夜里干活,第二天一早赶个新鲜,价钱也稍为好一些。”

郭南风道:“晚上也得避开牛粪岛?”

唐吉祥道:“那也不一定,只要你没有登岸的意思,就是从岛旁经过,他们也很少干涉。”

郭南风道:“这里到牛粪岛多远?”

唐吉祥道:“大约四五里吧?只要天气好,岛上的一草一木,全部都可以望得清清楚楚。”

郭南风道:“水路要走多久?”

窟吉祥:“这要看是什么船,大船四人摇橹,大约半个时辰可到,小船不载货,两人划桨,一顿饭光景就到了。”

郭南风道:“唐兄用的是什么样的船?”

唐吉祥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是条小船,不过我和我老婆,还有一个弟弟,使用起来倒蛮方便,三二百斤鱼货照载不误。”

郭南风又敬了唐吉祥一杯酒,然后慢慢地道:“今天真不巧,去柳家没有会到张大爷,而舒城那边事情又急得很.真想晚上到牛粪岛去见张大爷,又担心找不到船,实在伤脑筋得很。”

唐吉祥一咦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载你去啊!”

这正是郭南风跟这位唐吉祥攀交的目的,既然对方一口答应下来,他自是却之不恭。三人又喝了几杯酒,然后乘着酒兴,往湖滨走来。

唐吉祥使用的那条船,果然是条小船。他招呼郭林两人上船,解开船缆,开始很热练地划着船桨,向牛粪岛驶去。

四月的夜晚,星光满天,凉风拂面,湖上波平如镜,远处渔火点点,如幻似真,真是一幅美妙如诗画般的人间仙境。

唐吉祥正值壮年,气力充沛,运桨如飞,不消片刻,已驶近牛粪岛。

郭南风道:“张大爷平时前往珍珠港,使用什么船只?”

唐吉祥道:“牛粪岛上有大船也有小船,张大爷平时前往牛粪岛,贪图便捷,都是乘坐小船。岛上很多部属都是划船高手,比我们还要在行。”

靠近牛粪岛,郭南风叫唐吉祥选一处僻静的岩石停泊,他吩咐林白玉留在船上,他一个去见张大爷就行了。

林白玉趁唐吉祥上岸系缆的空档,朝郭南风低低说了几句话,郭南风先是一愣,接着不住点头,连称好主意。

唐吉祥回到船上,郭南风不敢施展武功,怕吓着了这个老实的渔民,他奋力一跃登岸,朝着岛上有灯光隐约透出的地方走去。

估计已经离开唐吉祥的视线,他才施展提纵术,只三五个起落,便到了岛腰的山寨。

这片山寨依山形地势而建筑,占地很广,也很粗陋,要在这样一片山寨中找出那位大蛮牛来,当然很不容易。

郭南风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林白玉的细心之处。

山寨前面有道粗木栅门,门后边有间小屋,似为守门值班者所在,屋内有灯光人语透出,只是不知共有几人。

依了郭南风平日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避开这道耳目,径自跃身过去,直捣山寨腹地。

可是,这片山寨相当辽阔,他怎知道那个大蛮牛歇宿什么地方?再说,对方刚从珍珠港受惊回来,是否已提高警觉,躲去什么隐秘处所也很难说。他蓦然冲进去,岂不等于打草惊蛇?他在仔细打着那道栅门,大喊道:“大蛮牛快出来,老子找上门来了!是个有种的,你就替老子滚出来,跟老子见个真章。”

他的嗓音洪亮,值此深更夜半,经过山谷回响,更是相当惊人。

紧接着,有人从守备屋中探出头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三更半夜的在此喊叫?”

那人语气中没有怒意,也没有惊奇,更没有问他何以在这个时辰出现牛粪岛。

这跟林白玉预估的情形完全一样,对方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若凭武功强强闯,一定难有结果。

郭南风佯装怒气冲冲地道:“去叫你们的张头儿出来,奶奶的,他一个人霸主牛粪岛,吃饱喝足,还把柳家小骚货当成禁脔,我郭某人可看不过去……”

那人提了一盏小灯笼,走近栅门,将横闩拉开,口中说道:“原来是郭大爷,有话好说。”

郭南风大声道:“姓张的在哪里?”

那人道:“我们头儿去了珍珠港,还没回来!”

郭南风大怒道:“放你娘的驴屁!”

他一拳直捣过去,那人当然闪躲不开,通的一声,仰面栽倒。他这一拳完全未使真力,那人虽被打倒,却未受伤。

那以怪叫道:“咦!这位朋友,有话好说,你怎么出手就打人?”

他这几句话似乎是种信号,话声未已.小屋中已奔出四五人,全是宽腰阔背的精壮大汉,有的手中还抄着家伙,一冲出来,不由分说,围着郭南风便来个拳脚齐施。

郭南风按照林白玉的吩咐.一开始也装作认真拚斗的样子,拳打脚踢,放倒了好几名汉子。

不料,牛粪岛上做了有计划的安排,那些壮汉竟然越打越多。

这些家伙的功夫不怎么样,却显然都有一般悍不畏死的勇气。郭南风守着林白玉少伤人命的吩咐,手脚实在施展不开。

他只好提前依林白玉的安排,佯装一个闪失,跌翻在地。那些壮汉呼的一声,扑上七八个,将郭南风重重压住。

有人拿来一捆粗麻绳,熟练地将郭南风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白玉的下一步”妙着”,郭南风不敢照办。林白玉要他粗俗些,破口大骂,郭南风却紧紧闭口不语,因为他实在担心那些家伙在他嘴里塞团脏布什么的。

两个大汉搭着他,往山寨里拖,一大群壮汉跟在后面,一个个显得都很高兴。

拖着他的汉子,一个开口挪榆他道:“朋友,你是不是也他妈的看上柳家小妞儿?”

“我看中的是你家大姑奶奶!”

“好啊,沈老二!”另一个汉子大笑道:“柳家妞儿原来是你沈老二的姑奶奶,以后在头儿面前要多关照关照才好啊!”

众人哄然笑闹着,爬上一处山坡,转一个弯,在一座马厩旁,叫沈老二的那名壮汉大声道:“老大,姓郭的小子带来了。”

隔了不久,只见一束干草凭空飞了起来,跟着自草堆中钻出一颗脑袋,正是那个大蛮牛。

郭南风心中又高兴,又是暗暗佩服,要不是林白玉定出这条妙计,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大蛮牛会隐藏在这堆干草里。

再说,万一这堆干草下另有秘道,他顾前不顾后,对这条蛮牛岂非更是无法可想?

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暗暗提醒自己,要沉得住气,这座牛粪岛方圆也有好几里,他若一个不慎,被这条蛮牛溜了,再抓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大蛮牛瞪着一双田螺眼,在月光下将他上下仔细瞧了个清楚,见他绑得像个粽子似的,才放心地嘿嘿冷笑着向他走来。

走近之后,大蛮牛冲着他阴阴一笑道:“这位讨血债的朋友,看来你的几手玩艺儿也满有限的嘛!嘿嘿,嘿嘿。”

郭南风暗暗调息运气,一面佯怒道:“姓张的,你少得意,你将来的下场,也绝不会比赵霸天好到哪里去!”

大蛮牛脸色一变道:“你认识我们以前的赵大哥?”

郭南风啐了他一口道:“你他妈的不要脸!把人家剁碎了,洒在湖里喂鱼暇,又霸占住人家大小老婆,居然还喊得出一声赵大哥!”

大蛮牛当惯了土匪,心变黑了,皮也厚了,居然声色不动,又嘿了一声道:“你晓得的事情不少啊!”

郭南风也冷笑了一声道:“我晓得的事情当然不少,你在巢湖待了这么多年,大概总听说过巢湖二十八宿他们一伙兄弟吧!”

大蛮牛一怔道:“巢湖二十八宿你也认得?”

郭南风暗吸一口气,缓缓道:“知不知道二十八宿最后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大蛮牛又是一怔道:“听说是江南一个什么姓的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郭南风!”

“啊啊……”

大蛮牛一声惊叫,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其余匪懵懵懂懂,愕然不知所措。

巢湖二十八宿他们有点印象,至于郭南风是谁,他们根本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候,郭南风真气业已运足,手足伸展处,砉然一声,绳索进裂,大蛮牛正待转身奔跑,郭南风已如脱弦之箭,一个腾纵,扑上前去,一把扣住他的琵琶骨。

大蛮牛自知不敌,逃生无望,只好软下口气,带着哀求意味道:“郭兄弟有话好说,小柳腰那里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那些匪徒见头目受制,一个个张目如痴,战既不敢,逃也不是,都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郭南风也懒得去分辨小柳腰的事,左手五指一送一拉道:“山上的银库在哪里?”

大蛮牛误会他是为钱财而来,忙说道:“在后面的忠义厅旁边。”

郭南风道:“里面还有多少银子?”

大蛮牛道:“大概五千多两,细数要问师爷才知道。”

郭南风扭头沉声道:“都跟我来,谁想开溜,我就叫他先向阎罗王报到?”

所谓“忠义厅”,便是匪徒们平时议事、分赃的地方。一排七间瓦房,看上去还有点气派。大蛮牛平时食宿之处,便在大厅后面的两排厢房里。

郭南风将大蛮牛点了穴道,上了五花绑,拴在大厅一根柱子上.交代一名匪徒去把大蛮牛的几个大小老婆和那位师爷找来,按匪徒人数,一人给了五两银子,叫他们即刻乘船离开牛粪岛,如有人敢再留在巢湖为恶,巢湖二十八宿便是前例。

大蛮牛的老婆一共七个,五个是赵霸天的未亡人,另外两个是刚掠来的,郭南风叫师爷每人给了她们五十两,等天亮后各回故乡。

那名师爷才三十岁出头,郭南风叫他自己取了五十两银子,另行安顿自己,不得再在巢湖停留。

剩下的银子还有四千两左右,郭南风拿麻袋装了,扛在背上,押着大蛮牛走下山寨,找着唐吉祥那条小船,唐吉祥到这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上船之后,郭南风吩咐唐吉祥将小船向湖心划去,到了无人处,郭南风将大蛮牛连绳一掌拍落湖水里,然后于黎明曙色中再驶回珍珠港。

天色大亮后,郭南风找到珍珠港的里正,又找了珍珠港两位颇具名望的老儒生,请他们召集地方上受牛粪岛大蛮牛勒索过的商家,依过去缴交规费的比例,将四千两银子完全分配出去,并告诉他们.牛粪岛上的歹徒已经全数驱除干净,今后可以不受要胁,正常生活了。

最后,郭南风又去小巷尽头的柳家,将柳老头和柳家兄弟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吩咐他们应该自食其力.赶快将小柳腰许配人家嫁出去,不可再让女儿家污辱门楣,使整个珍珠岛蒙羞。

在清明节这一天,郭南风诸事处理顺遂,便带着林白玉再返灵璧。

七八天后,两人到了怀远,这是皖北的一个大县份,离灵壁已是不远。郭南风提议在怀远多住两天,买点孤儿们需要的东西,顺便带回去。

林白玉笑道:“孩子们需要什么?他们有得吃,有得穿,又有素芬和小凤她们教他们练武功,一般说来,他们的日子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郭南风道:“那就买点东西送给素芬和小凤好了。”

林白玉笑道:“也不需要,她们跟我多年,都过惯了平淡的生活,如今她们又都嫁了个理想的丈夫,心满意足得很,你认为她们还会需要什么?”

郭南风道:“那我们就买点脆饼、散子回去,给孩子们泡着当点心吃罢!”

吃过午饭,两人向秀才场的茶点店走去.打算买些零食带回灵璧。

走到十字大街口,忽见一个青年男人脸色惨白地奔跑过来,大街两边店檐下很多小伙子则在窃窃偷笑。

郭南风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白玉道:“你问我,我问谁?”

正在说着,那个脸色惨白的青年男人已经奔跑过去,迎面接着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郭南风好管闲事惯了,这次当然不肯放过机会,横跨一步,拦住那女人道:“请问这位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人气咻咻地道:“你,你,你去问那个杀千刀的……你叫他说,杀千刀的……”

郭南风有点明白了,听这女人口气,大概一对小夫妻偶尔发生了口角,只是这女人开口一声杀千刀的,闭口一声杀千刀的,骂的未免也太毒了些。

丈夫真的被人“杀千刀”,做妻子的还有日子过吗?郭南风偶尔瞥及两边店檐下的那些伙计们笑得更厉害,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也更抱定了非管不可的决心,因为他想起刚才奔跑过去的那个年青人,似乎并不像是个“坏丈夫”。

“这位大嫂,你平平气。”郭南风耐着性子道:“有理大家公评,你男人欺侮了你,我们‘夫妇’两个决不会放他过去。”

他说的“夫妇”,当然包括林白玉在内。

林白玉虽是个江湖儿女,但一念及两人尚未成婚,便被郭南风占了“便宜”,不禁脸蛋一红,狠狠白了郭南风一眼。

那女人见他喋喋不休的拦住去路,不由得又气又急道:“我找我家那个杀千刀的算账,关你屁事,要你来管?”

郭南风当然可以不管,不过,他见这女人又泼辣,又粗俗,比一个卤莽的男人还要野蛮,不禁油然升起一股反感,心中暗暗作了决定,这件事情他是管定了。

“我是帮你打抱不平,大嫂。”他觉得该换个法子了:“你把他的罪状宣布出来,我帮你拽街坊一起向你那个杀千刀的讨回公道就是了。”

他这样一改变语气,果然马上收到效果。

那女人似乎想不到他们夫妻吵架,居然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嘿嘿嘿,那个杀千刀的呀!”她先用一阵冷笑加强她的语气,然后喘息着忿然道:“一太早,我在隔壁摸牌,叫他照顾孩子,他竟然饭也不煮,也不喂孩子米汁……”

郭南风一怔道:“多大的孩子要喂米汁?”

“两个多月。”

嘿!好个尽责的妈妈,孩子才两个多月大,就跑去隔壁人家打牌,还抱怨丈夫没把孩子照顾好,真是个好妈妈,嘿!“这种男人,也太粗心了。”郭南风顺着她的意思道:

“不过.这种事骂他一顿也就可以了,追到大街上来这又何苦?”

“你们这种臭男人,都是一种料!老娘再不教训他,他就要爬到老娘头上来了。”

好了,连劝架的也一并骂上。

“大嫂打算如何教育他?”

“我要剥了他的皮?”

“他除了不带孩子,不做饭,还有哪些让你大嫂不高兴的‘毛病’?”

“毛病?黑!那可多了。”那女人双手叉腰,气呼呼地道:“一个大男人家。什么也不会,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啃‘躺尻’……”郭南风又是一怔道:“啃躺尻’”

那女人道:‘是啊,什么‘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现在这种天气,哪来的风雨?再说,花落知多少,又干他屁事?”

“躺尻”者,唐诗也。郭南风忍住笑意道:“唔,的确不像话,那该”

他朝林白玉瞟了一眼,算是求援。说实在的,对付男人他有一套,如今碰上这么个泼辣的女人,仅管他一肚子弯扭,想给这女人一点教训,却不知如何着手。

林白玉看出他的穷境,连忙靠过来笑着道:“大嫂贵姓?”

“姓李。”

“你男人呢?”

“姓郭。”

“哦,原来是郭大嫂。”林白玉说着,也朝郭南风瞟了一眼。

意思似说:你帮忙的,原来是你的同宗,即使受点闲气,也不算冤枉了。“我们并不是天生爱管闲事,我们实在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林白玉接着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女人叉腰如故,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的。”林白玉接着解释:“我们……我们……我们两个,这次到凤阳来交一批货,大嫂有没有听说过凤阳这个地方?”

“凤阳是个省城,怎么没有听过?”

“那就容易交代了。”林白玉接着道:“凤阳的郭老板,郭老太爷是个生意人,他趁我们顺路回蒙城之便,委托我们替他老人家办件事情你说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郭家和。”

“那就完全对了,我们要找的正是一位郭家和郭相公。”

“找他干什么?”

“有包银子要交给他。”

“银子?”那女人两眼睁得好大好大。

“喂,郭老三,你说那包银子有多重?”林白玉转问郭南风。

他们要在这件事情上花多少银子,她希望先取得郭南风的同意。

郭南风并不明白她花这笔银子的方法,只好信口回答道:”大概总有二十多两吧?”

二十多两银子,在郭、林二人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一般中产之家,却是一个大数目。

就以眼前这位郭家娘子来说,郭南风敢赌她自出世以来,绝未见过十两一锭的银锞子。

“那……那……现在要去哪里去找那个……那个死人?”那女人有点慌乱,也不问凤阳的郭老太爷和她男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她男人一大笔银子?唯一有所改善的是,她已将“杀千刀的”降格为“死人”了。

郭南风说了不算,还真的从褡裢中摸出两大锭银子和几两碎银,在手上掂了几掂,好让那女人看个清楚。

那女人看得两眼发直,几乎晕厥过去。

郭南风又把银子收回褡裢中,眼望林白玉,只等后者继续表演。

林白玉接着问那女人道:“你意思是说,你也没有法子一下找到你家男人的下落?”

那女人忽然两眼发亮,迫促地道:“先把银子交给我,等他回来了,我再跟那死人说一下也就是了。”

郭南风暗暗冷笑,你倒想得好!他想,林白玉心肠再慈软,谅也不至于糊里糊涂答应你这种一厢情愿的要求吧?林白玉果然一板正经地道:“这可不行,郭老太爷一再交代,银子一定要交到郭相公郭家和手上。”

那女人道:“为什么?”

林白玉道:“因为你男人的父母”

那女人插口道:“两个老不死的早翘辫子啦,这是家和的事,跟那两个老不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碍着林白玉在场,郭南风真想上去先给这女人两记耳光。天下女人都这样子称呼他们的公婆,这还成个什么世界?果然,林白玉也起了反感,淡淡地道:“郭太老爷一向不跟你们夫妇来往,就是因为听说你们夫妻不和,既然无法找你男人,我们就把银子带回去,将来再交回给郭老太爷。”

那女人慌了,连忙道:“别忙,找得到,找得到,我一定找到那死鬼就是了。”

林白玉道:“而且,像你们这样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郭老太爷若是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乐意把银子交给你们。”

那女人更慌道:“那要怎么办?”

林白玉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还是先把你男人找到,听听他的意见罢!”

那女人道:“好,好,你们跟我来,那死人我猜他一定躲去八太爷那儿去了。”

林白玉道:“八太爷是谁?”

那女人道:“是我们城里最爱管闲事的一个糟老头,我们那个窝囊废,仗着曾替他四个孙子启过蒙,便一有事就往那里钻。”

林白玉道:“你们时常吵架?”

“窝囊废”当然又比“死人”高一级,但那女人没想到说得口滑,又将时常当街追打男人的“杰作”,无意中泄露出来。

“也不是时常吵。”那女人尴尬地道:“只有在我手风不顺的时候……”她大概觉得愈解释愈糟,便住口没有说下去。

郭南风乘机再提出他最后一个疑问:“以大嫂这般‘气势’,八太爷包庇得了他?”

那女人显出一副不提还罢,提起来气煞人的神情,又哼了一声道:“谁会怕了那个糟老头?只因为糟老头早年在京城里做过官,家中养了一批身高力壮的杀坯,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去跟他们斗?”

郭林两人互望一眼,会意地点点头,原来这个泼妇也怕挨揍。

林白玉接着道:“好,那我们就去八太爷住的地方找找看!”

八太爷显然有过功名,门口竖着六根旗杆,还有两座石狮子。

郭南风示意林白玉陪着那女人在门外守候,他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宅中走去。

门房中一名长衫家人迎出来询问来意,郭南风据实说了,想找郭家和出来研究一下应付的办法。

那家人笑着道:“这在他们郭家已是家常便饭,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个名堂来。”

郭南风道:“这种事一再发生,难道八太爷不嫌烦人?”

那家人道:“我们府中几位护院早就计划要把那女人狠狠教训-顿,无奈八太爷心肠慈软,总是不肯答应。除此而外,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

那家人进去不久,领着郭家和走了出来。

郭家和经过这一阵子休息,气色已平静得多,果然是个秀秀气气的读书人,只是受惊过度,眼神仍有点张顾不定。

三人在门房中坐定后,郭南风开门见山地道:“这位宗家请勿见怪,恕我冒昧直言。凡是男人惧内,多半有其形成原因。请问宗兄你如此畏服嫂夫人,究竟原因何在?”

郭家和嗫嚅地道:“我……我自成亲以来,从未嫌过一文钱-…我觉得,我,我对不起她……”

郭南风诧异道:“那你们夫妇靠什么生活?”

郭家和叹了口气道:“靠十来亩薄田,一年收十几担觳子过日子。”

郭南风道:“这十几亩薄田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

郭家和道:“是在下的祖产。”

郭南风更诧异道:“日子过得虽不丰裕,总还是你在养她啊!你为什么要感觉对她不起?”

郭家和苦着脸道:“那那我就说不上来了,每次一吵起架来,她就凶巴巴的要打我,我就吓得双腿发抖,不得不往八太爷这里跑。”

郭南风道:“你们夫妇这样闹下去,已成了怀远城里的-桩笑话,你怎么说,总是个男人,难道你就不感到惭愧?”

郭家和低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可是我就是无法可想。”

郭南风沉吟了片刻道:“我现在有个法子”

他低低的说出了他的方法,郭家和有点犹豫,也有点惊惶。

好像这剂药下得太猛了,他实在得罪不起那个泼婆娘。

碰上这种没骨气的男人,郭南风实在有点恼火,真后悔自己不该揽上这桩麻烦。

但现在已经插手过问了,他更恼火那婆娘的气焰,觉得不把事情摆平,心里真是窝囊得很,只好忍耐一些,再下点功夫了。

“这是你个人的事,跟别人无关。”郭南风最后道:“你不怕街坊笑话,也是你的事,我们只是过路客,一离开就什么也管不着了。但是,你要想想,你儿子将来大了怎么办?你要他尊敬这样一个凶悍的妈妈,畏首畏尾的爸爸?他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将来会变成怎样一个人?”

郭家和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了你郭兄弟吧!”

郭南风正色道:“这种事要有决心,一时三刻的热度,成功不了。你是个读书人,应为你郭家血脉长远着想,你如果中途泄气,就什么都完了!”

郭家和又点了一下头,毅然道:“我完全遵照郭兄弟的吩咐就是了!”

郭南风把那二十多两银子拿出来,交给郭家和,要他暂存八太爷处,撙节些慢慢贴补家用,以及作为奋发读书的油火之资。

郭南风从八太爷住宅走出来,林白玉和那女人仍然等在街角。

郭南风慢慢走过去,望着林白玉道:“事情结束了,我们走吧?”

那女人抢着道:“家和在不在里面,你跟他谈得怎么样?”

郭南风缓缓道:“郭相公的确在里面,我也跟他谈过了。”

那女人道:“他怎么说?”

郭南风道:“他说,你对打牌有兴趣,他管不了你。而你大嫂又泼辣得很,抓起东西就砸就打,在怀远城里已经成了笑话。

现在,他为了过几天太平日子,决定仍在八太爷处坐馆,这个家就交由你一个人处理,爱怎么踢腾,就怎么踢腾。”

那女人一怔道:“那孩子怎么办?”

郭南风道:“你打牌比什么都要紧,孩子还管他干什么?饿死他,或者送人,都随你便。”

“这个杀千刀的!”那女人切齿道:“还有.还有那些银子呢?”

郭南风道:“那些银子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如今你们分开了,更用不着你来操心。”

那女人哇的一声,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郭南风趁机朝林白玉使了个鬼眼色,表示他刚才这番话,都是惩治这女人的一种手段。

等那女人哭了一阵,郭南风故意提高声音道:“白玉,这里没有我们的事情了,我们走吧!”

那女人忽然止住悲声,一把拉住林白玉道:“林姑娘,好人做到底,你得帮我想个办法,我不是天生好赌,我实在是无事可做……”

林白玉道:“哄孩子、烧饭、洗衣,收拾屋子.还不够你忙的?”

那女人道:“我以后听你们的话,不赌就是了。”

郭南风道:“这种话你跟我们说又有什么用?而且一个人要把癖好改掉.也不是一朝半夕,嘴巴说说就改得了的。有那么一天,等你改掉了,你再来八太爷这里向你男人说才是正经。”

郭南风说着,取出两吊钱,交给林白玉。

林白玉接过去,交给那女人道:“我们要走了,你大嫂回去想想,赌钱跟丈夫儿子哪一个重要?改也随你,不改也随你。还有,一个妇道人家,一开口便骂男人‘杀千刀的’,‘死人’,‘窝囊废’,似乎也不中听。你大嫂回去一并想想吧!”

在回去灵璧的路上,林白玉笑向郭南风道:“细想起来,你这个人还真是好管闲事,夫妻间吵吵闹闹,本是家常便饭……”.郭南风缓缓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所谓行侠江湖,严格说起来,本就是多管闲事。而一般人的看法,好似排解纷争的对象,是个会武功的人才算是行侠,从没有人想到影响方面去。”

林白玉道:“哪方面的影响?”;郭南风道;“风气。”

林白玉道:“噢?”

郭南风道:“强盗恃势压迫良民,如不予以阻止,会养成一般人取巧的观念,认为一个人只要孔武有力,就可以不务正业.谁的财富多,只要举起拳头,或是扬起刀子,威胁对方分出一些来就行了,抑制这类人的嚣张行为,一般人都公认为是行侠仗义。”

林白玉道:“难道这种看法不对?”

郭南风道:“当然对!不过,我认为除此而外,规劝一个浪子不要狂嫖滥赌,迫使一个逆子孝顺父母,甚至表扬一个妇人的坚贞茹苦,都应该属于侠义行为的一种。”

林白玉道:“就像这次对待郭家娘子一样?”

郭南风道:“正是如此,郭家夫妇生活行为反常,如不协助改正,很可能会影响到别人。

这种事街坊邻居当然无能为力,而在我们则不费吹灰之力。”

“想想看,如果郭家那位悍泼娘子能戒绝赌博,全力关心丈夫孩子,全城传为美谈,你知道这种影响力该有多大?”

林白玉嫣然一笑道:“你说的话经常都好像很有一点道理。”

郭南风笑道:“也有没有道理的时候,只不过你没有听到罢了。”

这一天,两人到了离灵璧只有五六十里的盂涧湖,又碰上一件不得不管的怪事。

孟涧湖与沱湖和天井湖相通,另有水路可达洪泽湖,由于湖水的挹注,是皖北相当富庶的区域之一。但这一带也跟巢湖一样,有时碰上荒年,也颇不平静。

两人在黄昏时分抵达湖旁的芝麻镇,这是个林白玉时常经过的地方,镇上的双喜客栈林白玉歇过很多次,里面的老板和伙计们,林白玉大部分都很熟稔。

现在他们经过芝麻镇,当然又在双喜客栈住下。

林白玉以表兄妹名义,向栈方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掌灯时分,栈中忽然涌进大批渔民,一个个大声喧嚷,显得甚是气愤。

郭南风私下询问栈伙,才知道这批人准备今夜三更左右,要在五里坪跟野马镇的一批渔民械斗。

两镇的渔民都靠盂涧湖捕鱼为生,为什么要以兵戎相见?原来早从去年秋季起,野马镇方面仗着镇上有几名弟子从嵩山少林寺习了武功回来,忽然改变了捕鱼方式。

过去,两镇渔民曾经有过协定,在盂涧湖捕鱼,网眼不得小于寸半平方,意思民就是说,不到半斤的鱼,应该留在湖中,任其生长。这样,鱼产才不会枯竭,渔民的收获才会有稳定。

可是,野马镇的渔民忽然破坏了这项协定,渔网偷输改成了细眼密网。这样一来,渔获量当然大大增加,但也对盂涧湖的渔产生很大的损害。

芝麻镇这边的渔民发现之后,一再抗议无效,便由怨生恨,不时在湖面上发生纠纷。

因为野马镇那边有人学会了武功,芝麻镇这边的渔民当然不是对手。双方的仇恨愈结愈探,终于引发了两镇不定期的械斗,还曾出过好几次人命,每次死伤的,都是芝麻镇这边的人。

郭南风查明了原因,私下跟林白玉商量,觉得这两年年成不好,渔民火气特旺,如不设法制止,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实在是个大悲剧。

林白玉也觉得野马镇有人习了武功,却拿来运用在乡亲们身上,实在太不应该。

当天晚上,郭南风和林白玉换了紧身衣服,找到芝麻镇这边渔民的带头人物胡二铁棒,陈说种种利害,要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尽量避免两败俱伤。

胡二铁棒咬牙切齿地道:“郭大爷,不是我们爱惹事,事情是他们挑起来的,哪一次打斗,不是我们吃亏?可是我们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拚了。你郭大爷的一番好意,我们当然遵从。然而,他们答应吗?”

郭南风道:“这种情形我们知道,你们不念旧恨,先答应了事情就好办。今夜,你吩咐这些渔民兄弟都留在客栈里,只我们三四个人去,大家讲理,不管讲得通讲不通,一切由我们表兄弟担待。”

胡二铁棒道:“郭大爷,这样做冒险了,他们那边每次都有三四十人,其中练过武功的有三个人,我们全部只去三四个人;准没活路。”

郭南风笑道:“这个就用不着你胡二爷担心了,我们是去讲理,不是打架。”

胡二铁棒道:“他们如果讲理,就不会改用细网捕鱼了,我看,我们”

郭南风知道这批朴实的渔民,光凭嘴说,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便从桌上取起一支粗海碗,食指轻轻一点,穿碗而过,然后将那支海碗,含笑递给胡二铁棒。

“这就是我们表兄弟去讲理的本钱。”郭南风笑着道:“现在你胡二爷该相信了吧?他们野马镇的人,不管从什么地方学过武功,要想办到这一点,大概还不太容易吧!”

胡二铁棒看得呆若木鸡,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野马镇的年轻人虽然练过几天拳脚,又哪能跟这种功夫比?一干渔民见了,轰然欢呼,这才知道这对表兄弟不是普通人物。

当晚,由郭南风出资请客,请那批渔民吃了丰富的一顿。二更敲过后,胡二铁棒挑了个沈姓汉子做伴,带领郭南风和林白玉向三里外的五里坪迸发。

五里坪是坐落湖滨的一块大荒地,如就事论事,倒是块械斗打群架的好地方。

三更初,他们到达时,对方的人马也陆续到达了。胡二铁棒没有说错,对方来的人,高高矮矮,总有四五十人上下。

郭南风吩咐林白玉护着胡二铁棒和他的伙伴,守在一座土墩旁,他一个人空着双手,迎向野马镇来的那批渔民。

对方已将阵势排开,带头站在前面的,果然是三个只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郭南风见这三个年青人都拿着一根五六尺长的齐眉棍,心中暗暗感到一阵安慰。

看来这批野马镇的渔民,械斗动械都很单纯.他们目的只在占得上风,心肠并不如何狠毒。

那三个年轻人体格都很健壮,看得出是练过功夫的人,不过相貌并不如何凶狠,站在他们的立场,也许都有他们不得已的动机。

“兄弟姓郭。”郭南风走过去,一抱拳道:“三位壮士怎么称呼?”

站在中间的一个青年道:“敝人姓吕,他们一个姓石,一个姓张。”

郭南风接着道:“兄弟只是一时路过,并不是芝麻镇人,偶尔听说贵镇与芝麻镇的乡亲有点小纠纷,而争执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揣冒昧,想从中调解一下。”

吕姓青年将郭南风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我们两镇渔民捕鱼的事,跟阁下一名过路客搭不上任何关系,阁下何必强出头?”

郭南风从容地道:“盂涧湖出产鱼贝,是一种天然资源,人人都可以捕捉捞取,人人也都有善尽保护的责任。贵镇当初与芝麻镇订定渔网的规格,实在是一种很有远见的作法,贵镇何苦一定要破坏这种协定?”

旁边那个姓石的青年插口道:“我们吕兄问你阁下为何强出头,你仁兄还没有回答,是不是收了芝麻镇的什么好处?”

郭南风微笑道:“三位在少林寺,跟的是哪位师父?”.石姓青年傲慢地道:“说了你也不一定认得。”

郭南风微笑道:“少林弟子不下三千人,不认得也是情理之常,你兄弟说出来又有何妨?”

石姓青年道:“是寺中香积房的悟朋大师,你认得吗?”

郭南风听了,心底不禁暗暗好笑,所谓香积房,即大厨房是也。少林寺目前的排行,是“层”“缘”“了”“悟”四代,在少林弟子来说,不过是一名末代火头罢了。

“少林寺的和尚,我只认得一个。”郭南风:“方丈室有位缘正大师,石兄见过没有?”

石姓青年大吃一惊,强持镇定道:“你指的是方丈缘正大师?”

郭南风道:“是的。”

石姓青年讷讷地道:“我……我们的辈分太低了,没有见过。

尊驾跟缘正大师是什么关系?”

郭南风道:“缘正大师是家师的方外之交,两人时相往还,在下曾见过缘正大师一次,大师对在下‘刀过水无痕’的刀法,曾指出两三处瑕疵所在,对在下的一套刀法,很有裨益。”

“‘刀过水无痕’?”三名青年人齐齐一怔,吕姓青年张大眼睛道:“阁下是江南快刀郭南风郭大侠的什么人?”

郭南风道:“快刀郭南风便是区区在下。”

吕姓青年左右望了一眼,接着三名青年人齐齐上前一步,一致躬身长揖道:“请恕在下三人年幼无知,务乞郭大侠前辈万勿见怪!”

郭南风昂然不动,坦然受了这一礼,待三人揖毕,缓缓道:“野马镇和芝麻镇原是兄弟之镇,大家靠盂涧湖打鱼为生,应该共同协力,维护孟涧湖的生态环境,才有日子过。纲眼改密了,一次多捕几十斤小鱼,又能对几十户人家的生活有多少帮助?”

吕姓青年又作了一揖,赧然道:“郭前辈有所不知,这两年郭南风拦着道:“这两年,年成不好,我知道。可是,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又能维护多久?将来总有一天,盂涧湖的鱼贝愈来愈少,那时又怎么办?”

三名青年默然不语,郭南风接下去道:“郭某人既然插手这件事,当然得为诸位想个办法。明天,请贵镇找四五位族长前来芝麻镇,我们在双喜客栈见面,由郭某人提供一笔资金,大家公推几位可靠人选保管运用。”

“凡属盂涧湖的渔船,一律先办登记,遇上鱼积不佳,便由公费酌情贴补,渔获量丰收时,则酌捐少许.以保资金永不枯竭,详细情形,我们明天再商量如何?”

第二天中午,在芝麻镇双喜客栈,仍由郭南风作东,由野马镇和芝麻镇各推出四名有声望的父老,合组一个公会,郭南风提供白银三百两,交公会保管,作为基金。

经过整天研议,终于订出一套可行的办法,两镇的渔民,无不合掌称谢。第三天,郭南风和林白玉方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芝麻镇,返回灵璧。

灵璧一切如常,马如风和朱磊两对夫妻,将灵璧大小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何家祖孙三代,均已妥为安置。

当晚,灵璧万凤帮有如过年,人人喜上眉梢.除了几个尚须喂奶的小娃儿,人人上了酒席,林白玉即席以主人身份,宣布他的另一个计划。

她决定将灵璧的孤儿,依年龄分为大中小三班,去县城请三位儒生,讲授经文及读书写字,何家娘子与蒋素芬则负责大班孤儿的女红。

朱磊笑着道:“另一件事情怎么样?”

林白玉道:“什么事情?”

朱磊笑道:“主人的终身大事啊!”

林白玉脸一红道:“你呀!就是永远长不大,专爱淘气。”

朱磊笑道:“小郭又该怎么说?我跟小郭谁大?”

马如龙接口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明天我们先去城里找批工匠来,再盖一排新房子,在一个月之内,家具都办妥了,再举行婚礼。”

林白玉道:“小郭是你们的弟弟,为什么论到小郭的事,就要费这么多周张?”

马如龙道:“小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是一帮之主,如果不把这种大事情办得慎重庄严些,如何说得过去?”

叶小凤道:“这两年来.本帮人手增加不少,一切都在扩充.多盖几间房子是很必要的。

我还计划跟小枫把后山的空地再开垦-片出来,多种点蔬菜瓜果,以供全帮食用。”

林白玉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

蒋素芬道:“本帮各方面都已能自给自足,等这件大事过去后,我们应该分组再出去走动走动,我们已有能力再收养更多的孩子。”

林白玉又点头道:“这也是个好主意。”

郭南风道:“我打算到山东楱霞去做趟新婚之旅,顺便牵几匹种马回来,这里距省城很远,办起事来很不方便,养一批良马就方便多了。”

朱磊欣然道:“好主意!”

马如龙笑道:“别人效神仙眷侣游山玩山.你兴奋个什么劲?难道小郭跟白玉新婚期间,会一路带上你这个歪脖子胡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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