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两败俱伤方罢休

堤岸上狂吼声发自两个丧失人性的杀手口中,令人胆颤心惊,而凄厉的带着原始的叫声,更令人心悸。

石冠军的尖刀未抛弃,但一条左手臂几乎被生生砍断,现在,他却以手托住那仅仅连了一寸厚皮肉的手臂,直往自己的大船上跃去,而大船上却未见一人在。

成刚的左手大马刀不比他右手使起来差,他在右肩血流如注中,硬拦住冲杀过来的石冠军对杀,令石冠军吃惊的是成刚竟然是大敞门户,光景是任对方挑肥捡瘦已管不了那么多,唯一就是找个垫底的。

这时成刚那双鲤鱼眼尽赤,橘面更见青灰,大马刀就在石冠军冲近身来时候怒斩出手。

于是血花在二人之间难以分清是谁流的,因为石冠军不顾一切地伸出左臂去拦成刚的一刀,而他的尖刀却送进成刚的小腹。

如今成刚却口齿不清,双手捂住小肚子上血洞,跌跌撞撞地直向远处拼杀激烈的人群走,只是他才走了一半,已“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由于两人的狂叫,远处早冲过来一个女人,那是戚九娘,她本来正与于飞鸿拼杀,而且她十分自信,只要时间一久,于飞鸿定然会血溅当场。

隐隐地,戚九娘听到了狂叫声,那是丈夫石冠军的声音,夫妻一场,她当然会听得出声音来。

于是,她怒急之下,突然一紧手中剑,“嗖嗖”连声中,生把于飞鸿逼的倒翻空心跟斗而跃上台阶。

戚九娘并未追杀过去,相反地,她却连蹿连跳,一路往堤岸边跑去。

半道上她见成刚仰面跌在路上,一双鲤鱼大眼蹬得几乎凸出眼眶外。

戚九娘人在岸上呼叫:

“冠军!”

没有声音回响,但戚九娘却见地上血迹斑斑地直到岸边那艘大船船头。

她不再多考虑地忙跃过去,匆匆叫着丈夫名字……

终于她惊呆住了,大舱口上,石冠军正倒卧在血泊里,他的胯上一刀已不流血,但他的左小臂可正在汩汩往外流血。

大叫一声:

“冠军!”戚九娘不顾一切地双手托起石冠军,她发觉他伤得重,血流得也多,但却尚有一口气在,不论是有气无力也好,气若游丝也罢,只要石冠军未死,对她戚九娘而言,已是够安慰的了。

于是,她忙着取出刀伤药来,急快地替丈夫敷药包扎,

且把丈夫移向舱内躺好。

外面的杀声更见惨烈,戚九娘一咬牙,拔出长剑又冲上岸,她似是发疯一般尖叫着杀上前去。

“金刀太岁”于长泰力拼“太湖毒龙”石腾蛟,两个人似是旗鼓相当,那石腾蛟杀到紧张时,每出一招必开口狂吼,配合着他那霸道的乌皮鞭,他已把他的人全溶于鞭影中。

于长泰的一把金背砍刀,已不只一次地拨中飞旋击来的鞭梢,他十分清楚,只要不被石腾蛟的鞭梢击中,皮鞭中间是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的。

现在,飞龙寨前面的这片小小广场上已经躺下不少人,不论是哪方面的人,却全是双方挑选出来的精英。

论人数,飞龙寨因为有备,所以比太湖黑龙帮要多出近一倍,也因此,石大娘已无法再兼顾丈夫石腾蛟,虽然四五个飞龙寨头目围着石大娘砍杀,却还被石大娘一连放倒三个。

如今围杀石大娘的更多了,七八个壮汉,一半钢刀一半钢叉,把石大娘围在中间宛如众犬围花豹,你上我退,彼此呼应。

便在这时候,戚九娘已冲杀过来,她见七八个大汉围杀已披头散发的婆婆,尖叫一声:

“杀!”

杀声未落,她人尚在空中,而空中已见血雨一片,早见一连两个握叉壮汉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石大娘见戚九娘回杀过来,精神一振,舞起双刀又是一阵搏杀,刹时被她放倒五个。

于是飞龙寨的人咆哮着齐齐放声怒吼,钢刀钢叉锐芒电闪,一个个血肉飞溅中疯狂的一波波冲杀而上,那种肌肉的戳刺,加上骨酪的碎裂声,在凄厉的惨叫中,构成一副狰狞恐怖的世界。

“太湖毒龙”石腾蛟正哼咳有致地舞动他那特制的乌皮软鞭,已进入忘我境界,四周的狂叫与惨嗥,对他似是不再发生关系,只有金铁撞击声似乎对他产生一种激励,促使他更专心一意地放倒对方。

放倒于长泰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石腾蛟心中太清楚,如果没有二百招以上,只怕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

现在的石腾蛟已披散着长发,面部肌肉痉挛,一条乌皮软鞭犹似向自己绕缠一般,乍看之下他似已双脚离地,整个人全飘忽在腾飞如云龙的鞭影中一般。

而于长泰更是一把金背砍刀施了个风雨不透滴水难进,金芒连闪不断中整个人已幻化在刀光中了。

这时候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联手一气,宛如两头母老虎冲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杀,刹时间又被她二人放倒七八个,这光景看在于飞鸿眼里,不由大怒,遂大吼一声领着二十多名飞龙寨兄弟拦住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双方也不答话,立刻又厮杀起来。

戚九娘见“小燕子”于飞鸿再次送上门来,不由得冷冷连声笑,道:

“婆婆你不会忘记吧,这小妮子就是于长泰的掌上珠,我们合力杀了她,也叫于长泰那老东西痛苦一生。”

石大娘手舞双刀,磔磔笑道:

“杀之不如活捉,可令于老儿投鼠忌器,任我摆布。”

戚九娘点头道:

“婆婆说的有理,且看媳妇……”

戚九娘话未说完,突然从飞龙寨侧面一条小山道上,鱼贯而又匆匆地奔来一行人,如果细数一数,是有二三十人之多。

这些人来的可真够急的,一个个走地有声,手中各握着一根长棍子全是坚硬的枣木棍。芒鞋灰衫大光头,光景可不正是焦山另一面定慧寺里的群僧赶来了。

原来焦山飞龙寨与定慧寺的和尚们相处十分融洽,当年依水寒就常往定慧寺找法上大师谈古论今下棋品茗,但自从依水寒海上出事以后,飞龙寨在江湖上行事相当跋扈,于长泰更是不愿往定慧寺走动,两下里虽不感情交恶,却也早已不相往来。

如今定慧寺的主持却是法上的师兄法明禅师,今日一早他尚在禅房打坐,听得小僧禀报后山飞龙寨正有大批人厮杀,初时法明还以为江湖械斗,出家人少管闲事,不料连连传来后山已死伤多人,看情形必然要杀出结果来,而结果必然十分凄惨。

于是法明这才动了慈悲之心,立刻召集门下弟子,手持戒棍赶到焦山飞龙寨。

石大娘突见来了一众和尚,自忖己方原本人少,现在对方又添生力军,这场仗只怕太湖黑龙帮要吃大亏。

心念间,她也顾不了与戚九娘合力对付于飞鸿,腾身而起直逼向奔来的一众和尚。

于是,戚九娘立刻又陷入包围中。

石大娘奋力迎上一众和尚,却见为首一老僧,白眉长垂,顶上疤戒闪闪发光,一张大团面上流露出一副不笑自笑地逗笑样子,宛如庙堂上的笑弥勒。

老和尚并未带任何兵刃,一双既粗又大的双掌合什,颈间的念珠金黄,黄色袈裟宽松中有一股世外人的超然脱俗模样,望之令人恶念顿减,浊浊尘世已不复你争我夺光景。

石大娘似是杀红了眼,因为她认准这批和尚绝不会帮太湖黑龙帮,此地是焦山,定慧寺的和尚自然是帮飞龙寨了,再见后面来的年轻和尚们手中全是枣红木棍,她是认定来帮敌人的。

心念既生,恶向胆边生,石大娘尖喝一声,早舞动双刀劈杀而上。

她双刀激发出强烈刺目的寒芒中,上劈下扫,直往老和尚杀去,口中更喝道:

“出家人也来插一脚管闲事,想找死!”

却不料那法明大师合什对掌倏然一开,他全身未动,但双掌翻飞如梭般地生把石大娘的两把钢刀拨挡一边。

石大娘一怔间,冷笑道:

“看不出你老和尚还精通太极掌呢,好,再接我老婆子几招吧!”

法明大师忙笑道:

“女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来打架的。”

双刀挽个刀花,石大娘依旧把法明一众拦在小山道上,她听了法明的话以后,冷然一笑,道:

“手持戒棍不是打架是什么?”

法明含笑,道:

“劝架。”

石大娘道:

“这回你劝得了吗?”

法明道:

“贫僧出于至诚,施主们若念上天好生之德而有放下屠刀之意,血腥拼杀自然得免。”

就在这时候,突然场中又传来两声狂叫,石大娘望过去,石阶上面,只见石腾蛟半个身子鲜血狂溅,乌皮软鞭已抛在地上,再看那“金刀太岁”于长泰,已是满面鲜血掩面而下,东倒西歪的不即倒下去。

这光景显然二人已拼了个两败俱伤。

石大娘狂叫一声急忙飞扑过去,早见一条人影,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快不可言的到了于长泰身边,却正是那“小燕子”于飞鸿。

只听于飞鸿尖叫道:

“爹!”忙着伸手一扶,急急地往寨中走去。

也就在这时候,飞龙寨的人迅速由两位舵主指挥,四五十人全集中在寨门口,各自持刀并肩站着,宛似一道人栅,想冲进寨门,那得先放倒这些人。

石大娘扶住满身是血的丈夫,急问道:

“老头子伤在哪里,可还能挺得住?”

头发上已染满了血,上衣被刀劈开数处,石腾蛟仍然狂怒地指着场上拼杀的众人,道:

“杀,杀光这群王八蛋!”

突然间,法明沉声高叫,道:

“住手!”

他声若洪钟,不,应该是声若打雷,因为那些早已杀入忘我之境的双方人马,突然各自一哆嗦而收起兵刃望向石阶上的老和尚。

法明高声道:

“生命得之不易,且莫相信那造化弄人之说,造化永远不会作弄人,全在各位一念之间,现在血腥已现,回头尚来得及,各位施主请罢手吧!”

石腾蛟狂叫道:

“哪里来的臭和尚,要你多管闲事,孩子们,给我杀!”

“杀!”黑龙帮众挥刀欲再上。

法明遂又高声喝道:

“若再不罢手,莫怪贫僧赶你们走了。”

石大娘已知道老和尚了得,他既说得出,必能做得到,再看看自己的人,约摸也伤了过半,再杀下去只怕真的回不了太湖。

大势所趋,形势所逼,石大娘厉喝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黑龙帮与你们飞龙寨的这笔帐,算是没完没了,早晚我们会再来一拼的。”

戚九娘早走过来,道:

“婆婆,冠军不知伤得如何了呢!”

石大娘怒道:

“召集我们的人,把死伤的背着上船吧!”

她这是下的撤退命令,而石腾蛟也许流血多,伤的重,已是面色苍白的真是大喘气了。

这场拼杀,双方各自元气大伤。

飞龙寨死了成刚,于长泰背上头上连中七鞭,流了不少血,就差未把脑袋打烂。

而飞龙寨调聚了近二百名好手,也死伤六七十人,一时间还真的影响水上买卖。

太湖黑龙帮更惨,真正未受伤的,只有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其余的除了死掉二十多人外,几乎每个人多少全挂了彩上了颜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帮主石腾蛟父子二人的伤,石冠军断去左小臂,几次昏死过去,也惹得戚九娘几次嚎叫痛哭,才又把石冠军哭回过来。

石腾蛟也挨了几刀,不是他的软鞭及时横阻,只怕早已横死在焦山。

法明和尚拦住飞龙寨的人追杀,他目送黑龙帮的人全部撤上大船,这才自袋中取出几色药交给一个头目道:

“刀伤药在此,快送给于寨主,就说贫僧不打扰了。”

这是一场惨重拼杀,其结果,更见双方誓不两立。

只是经此一战,双方皆死伤惨重,一时间怕不会再起刀兵,相互拼杀了。

一艘三桅大帆船出海了。

不错,那正是自曹家渡开来的,大船这时候已绕过了崇明而直放舟山,普陀山就是在舟山东面的海上。

海水浪花洗不尽依夫人心中愁,阵阵的西北风更吹不去依夫人对依水寒的怀念,就在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着站在船上遥望着一列列海岸与点点孤岛中,母女二人正流露着无尽的哀思与悲愤,此去孤岛上,又不知法上大师的近况如何,往后的凄苦岁月,不定就永远流逝在普陀山了。

两日夜的海上颠簸,祈无水的大船终于在普陀山下靠岸,那是一条长堤,仅能容下一条船拢岸,尚须记准潮水,否则潮水一落,大船就会搁在岸边,那就得等下次潮水大船才能离开。

周全这时当先顿着依夫人母女走下船,祈无水与司徒大山随后跟上。

那普陀山上寺庙连进,十分雄伟,山上有潮音洞、听浪崖、望海亭,风景秀美,气象万千,比之焦山或太湖西山,这里另是一番景致。

五人尚未走到寺门,山门里走出两个挑水桶年轻僧人,周全忙上前道:

“借问小师父,贵寺可有位法上大师?”

两个小僧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

“施主认得方丈大师?”

依夫人忙也上前笑道:

“烦你禀报一声,焦山依水寒遗妻来访。”

那小僧看了依夫人母女一眼,又见跟来的周全三人全是白发老头子,这才点头,道:

“各位施主既识得方丈大师,且请客室稍坐,我这就为各位去请。”

一行跟着那小僧进入一座小院,客厢中正有位年近五旬僧人,见依夫人等进来,还以为是朝山进香的,忙口宣佛号迎上前来。

小僧忙对依夫人道:

“这是本寺监寺大师。”边又对那监寺大师道:“各位施主要见方丈大师呢。”

监寺大师满面含笑,道:

“且请客室稍歇。”

不旋踵间,只见一位中等身材而又面目清癯老僧,徐步走进客室来。

依夫人一见,目中已见泪光的上前施礼,道:

“大师还识得依水寒的苦命人吗?”

法上大师突然双目炯炯,双眉耸动不已地道:

“果然是依夫人芳驾莅临,快请坐下说话。”

周全早哈哈一笑,道:

“闻大师曾卓赐焦山,近在咫尺而无缘一晤,如今远在海外,我等却厚颜来见,还望你大和尚海涵。”

淡然一笑,法上大师道:

“各位是……”

依夫人忙道:

“他三人的大名,响彻东海半边天,江南道上提起他三人来,谁不退避三舍……”

周全忙笑道:

“对于夫人的这种褒损各半说词,我三人也不推辞,实对你大和尚说,我叫周全,办任何事情都十分周全的周全,那个大酒糟红鼻子老头,他叫司徒大山,至于这个怪老头嘛……”

祈无水当即接道:

“秦淮的祈无水就是我。”

法上大师心中暗吃一惊,当年他在焦山之时,早听得依水寒提到他三人,只是自己乃出家人,未把这些人物刻意地记在心中。

法上宣声佛号,道:

“原来是三位武林名宿,贫僧失敬。”

依夫人道:

“自从水寒海上出事,几年来我母女困住焦山,形同囚犯,正所谓一朝失势,人如猪狗。”

法上道:

“每年我都会从焦山听得夫人消息,只恨无能为力。”

周全这才笑笑道:

“如今依夫人想在普陀隐居一段日子,大和尚你可愿意收留?”

法上望望周全三人,道:

“三位呢?”

周全与司徒大山俱哈哈一笑,周全道:

“尘缘正浓,俗事一大堆,大师放心,我三人连你那干拉拉的素饭也不愿吃,只把依夫人送上山来立刻上路。”

法上似是叹了一口气的,道:

“依夫人愿在此静修,贫僧十分欢迎,只是有-桩事,还得商请三位帮忙。”

周全道:

“你说吧!”

法上望望依夫人母女的哀凄状,叹口气,道:

“谨望三位莫把依夫人在此之事传扬出去,免得本寺招惹无谓麻烦。”

哈哈一声干笑,祈无水抢着道:

“这个吗,大和尚尽管放心,你我双方各守秘密,谁也不把依夫人在普陀山之事传出去,直到我们三人来接她母女之日。”

淡然一笑,法上道:

“好,贫僧就不留三位了。”

周全一笑而起地道:

“走吧,老和尚下逐客令了呢!”

终于,三个老怪哈哈笑中下了普陀山。

终于,大船的主帆又扬起来了。

只是由于雷一炮查无踪影,三个老魔几乎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但仍是不见雷一炮。

另一面,普陀山上的依氏母女二人,她们再也不会知道相距不过百余里的三门湾外鲠门岛上,却住着雷一炮与小癞子——依承天二人。

时光匆匆过,流去了年华也流去了愁。

现在住在鲠门岛上的已是三个人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之外,尚有瘸了腿的依水寒。

又是一年容易又见春的时候。

鲠门岛上面山洞内竟出了个粗壮的美少年。

他一身黑红肌肉坟起,臂粗腿长,双目如电,挺直的鼻梁下面火嘴巴微带着逗人的翘起,时而露出个微笑,更由于微笑而显出他一口细白牙齿。

这美少年便就是当年开封城里的小癞子。

现在他又在笑了。

美的令刚从三门归来的雷一炮有些无奈何,因为在依水寒的交代中,雷一炮要替这年已十六的依承天买上一套合身的衣衫,不料雷一炮还以为依承天是个少年人呢。

衣衫买回来了,只是依承天张臂伸入衣衫袖管,只稍稍一用力,那件新衣“嘶”的一声裂开尺长一条缝。

雷一炮讪讪地道:

“十五六岁翻一翻,二十二三猛一蹿,我倒是忘了你已长成个大人了。”

一旁的依水寒道:

“也只有到了三门,再自己买件合身衣衫穿着了。”

依承天就在第二天破晓时分,由雷一炮驾小船送他进了三门湾,临行他认真地对义父连叩三个头,道:

“义父只管放心,一切我按照义父交待行事,先与干妈取得联络,承天就会迅速返回来接你老人家。”

依水寒噙着泪水,送干儿子登上小船,一再的谆谆告诫:

“一片丹心,不足以应付那充满奸诈的江湖,一切你要小心从事了。”

雷一炮在小船上笑道:

“承天少爷如今陆上水下功夫已足以傲视群伦,‘八步一刀’绝学更运用得熟练无比,寨主只管放心,飞龙寨恢复往日风光,已是指日可待了。”

依水寒望望天色,深长地一叹,道:

“就快八年了,霜霜她母女不知怎么样了,我……我……我真的迫不急待要看到她们。”

那是亲情的流露,一种人类天性的自然流露,要知一个人,一生在江湖上争霸,最终的目的,他永远无法脱开亲人的召唤,尤其是一旦年老,更是有终老田园而视往日那种轰轰烈烈如过眼云烟,无他,因为是人皆如此!

现在呢?

现在的依水寒就是这样子心情,唯一令他雄心尚存的,是他在造化的愚弄与上天的安排下,遇到了承天这个干儿子。

如果依水寒没有伤腿。

如果依水寒未在荒岛一住数年。

那么小癞子依承天不定能否学到依水寒的一身本领“八步一刀”绝学。

小船徐徐地摇向三门,雷一炮坐在船上歇的时候,小船就由依承天摇。

而雷一炮却说了不少江南各门派的掌故,更把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依承天小心的听着,心存感激之余,口中叫道:

“雷叔!”

一声雷叔而令雷一炮全身一震,忙摇手道:

“不可,不可,你是少寨主,怎可称属下叔叔的,往后你还是叫我老雷才使我舒坦。”

不料依承天突然收回木橹,就在小船上跪下来对雷一炮叩了一个头,却吓得雷一炮忙双手扶住依承天,道:

“怎么啦,怎么啦,少寨主你……”

满面严肃,更双目流露着欣敬之色,依承天庄敬地道:

“依承天能有今天,全是雷叔所赐,当年的小癞子是由天灾人祸,沧海横流中活过来的一个小叫化子,承雷叔一再拉拔,才有今日,有道是,知恩在心头,且等来日报,雷叔呀,我不能再称你老雷,那会令我心不安呢!”

雷一炮的泪已滚在脸上,又顺着他那个卷肉刀疤斜向一边,他并未去擦拭,因为泪是热的,热泪令他心中有着暖意,热泪也在他的心头滚动不已,哑着声音,雷一炮眯起一双豹目,道:

“少寨主,你真的长大了,那不只是你的身体与我同高,你的心更见成熟,要说雷一炮当然拉拔你,多少有些违心,真要说得切贴,那也只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该是少寨主的造化,更是天意如此。”

依承天道:

“那是雷叔自谦,依承天绝不作此想,当年佟老爹对我好,到现在我还放在心中结着疙瘩,早晚得到柳树村他的坟头上叩个头的,更何况雷叔这几年对我如是的照顾教导,更令我永生难忘。”

雷一炮点头拍拍依承天,道:

“你果然讲义气明是非,雷一炮未看错你,哈……”笑声中更流了不少兴奋眼泪……

就在这天过午,依承天上了岸,雷一炮直看着依承天翻过远处的小山坡才把小船划回头。

依承天的这次任务应该是十分单纯,因为义父依水寒也只是要他打听出干娘母女二人的情况,设法告知依夫人母女二人。

也许上天在作弄人,依承天沿着海岸赶往杭州途中,第二天正竿人已到了镇海。

那镇海距离普陀最近,而附近岛上的渔民,每隔两天就会来这镇海买些日用东西。

依承天赶到镇海,找了一家饭店歇下来,他只要了两碗饭两样菜,准备吃完饭找地方先买上一件衣衫换穿,因为身上的衣衫又脏且烂,形同叫化子。

正就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店里的小二见依承天穿的稀巴烂,连正眼也不多看他一眼。

饭店中正有两桌酒席,二十个汉子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店小二更是忙进忙出,上酒端菜,谁还会管一个穷落人依承天。

就在这时候,自店外来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十分不相称却又在一起的人。

一个是大和尚,头上光亮冒油,年约四十上下。

另一个却是个绝色俏佳人,论年纪只不过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体态轻盈,芙蓉如面,桃腮微晖地跟在那大和尚身后走进店来。

店里小二一见,点头笑着迎上来,道:

“二位可要吃些什么?”

大和尚望望店内,道:

“给我们弄两样素菜,两碗半饭。”

大和尚与那佳人刚刚坐下来,整个饭店内突然鸦雀无声起来,正在吃饭的依承天缓缓扭回头看,两桌上坐的二十个汉子,全冲着那俏女子望去。

紧接着一阵“啧啧”声传来,早听得一人叹道:

“吴越西施不过如此吧!”

另有人也叹道:

“人说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看这滩牛粪还是干的,可惜呀!可惜!”

他话声落,立刻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女子望望大和尚,却见大和尚满面微笑不语。

于是女子低下了头。

突然,又听得一人掌拍桌子,道:

“谁家女子,怎的跟着个野和尚串街的。”

小二已将饭菜送上,大和尚接过来先送向那佳人面前,低声道:

“快吃完了我们走。”

俏女子点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闪闪发亮。

一双细皮白藕似双手接过一碗米饭,大和尚也接了一碗,二人根本不顾旁人的闲话,只是低头吃着。

大和尚与俏女子二人吃了一半,便在这时候,突见小二又端来一盘红烧大黄鱼,小二尚未把菜放到一众吃酒的桌子上,却被一个壮汉双手夺在手上。

这壮汉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但他却是走地有声地来到大和尚身边,道:

“大和尚,你是吃斋人不食人间荤腥是吧?”

大和尚忙起身稽首,道:

“罪过,罪过,贫僧出家人是不食荤腥的。”

那壮汉戟指俏女子,道:

“她呢?”

大和尚一惊,道:

“施主问这做甚?”

那壮汉沉声道:

“恁般可爱的一位美娘子,却跟着你这大和尚啃食白米饭,我程千就是看不惯也不忍心,呶,这盘红烧黄鱼我请这位姑娘吃,你该不会反对吧?”

大和尚摇头道:

“要吃我们自己会叫,施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咚”的一声,一盘黄鱼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姓程的壮汉怒指大和尚道:

“你敢不给程爷面子?”

大和尚放下碗筷起身施礼,道:

“施主,这是何必呢?”

突见俏女子起身道:

“监寺大师,我们走吧!”

大和尚正要伸手入怀取银子,姓程的冷笑一声,道:

“想走?”

大和尚笑笑,道:

“我们还得赶着回山呢。”

不料姓程的指着俏女子道:

“你竟把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领入佛门?难道你不吃这荤却爱沾那种腥呀!”

大和尚面色一寒,旋即又施一礼,转身正要离去,早见姓程的沉声道:

“哥儿们,打走和尚留下女的。”

就在姓程的吆喝声中,两桌喝酒的一阵推桌拉椅声,刹时把大和尚与俏女子围在店门口附近。

大和尚一惊,道:

“光天化日之下……”

闷雷一声狂叫,打断大和尚的话:

“打!”

姓程的在喝叫,但却挽起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店内,他满面得意之色地就等着打跑和尚留住俏女子了。

这时大和尚早对那女子道:

“出手有份量,可别伤了人。”

话声平淡,听在这些人耳中却十分不好受用,早听得人群中有人冷笑道:

“口出狂言的秃驴,且让我台山四虎领教你几手绝活。”

原来海盗出身的台山四虎,这日赶来镇海与姓程的会晤,那姓程的也是镇海地方上的龙头老大,这日就在这家客店摆酒请台山四虎吃喝呢,酒过三巡,菜已五味,却见这大和尚领着这俏女子进来。

大和尚似是吃了一惊,又似是知道这台山四虎光景,忙细看围上来的四个壮汉,只见四人全是一身皮马褂,湖绸衫,薄底快靴英雄帽,只这身打扮,若不是自己报上名号来,谁也不相信他们会是台山四虎,横行浙海的大盗。

便在大和尚环视之间,台山四虎已分四个方向抢攻而上,八只铁拳挟着呼呼拳风已擂向大和尚。

双掌交错如织,大和尚紧贴着击来的拳头,双掌推拨不断,他那高大的身子旋转犹似风车。

不料便在这时,那程千早喝叫道:

“把那女子捆起来,我看你这大和尚伏贴不伏贴。”

一声叫喊,群起响应,七八个壮汉已向那俏女郎抓去。

不料那俏女郎冷喝一声,抢起双腿,前踢后踹,早被她一连踢翻三四位,一时间无人再敢扑上去。

那程千狂骂一声:

“一群酒囊饭袋。”叫骂声中,一把扒起长衫下摆,大踏步直欺向女子。

那女子并无丝毫怯意,挽了个拳花,突然一招“黑虎偷心”,一拳的向程千胸前击去。

程千见来拳,不但不避,竟哈哈一笑的迎上前去,就听“咚”的一声,俏女子的一拳正击在程千的厚实胸脯上。

猛然一咧嘴,姓程的突然自下向上抓向女子右腕,口中冷然喝道:

“招式新奇,但少力道,你还嫩得很呢!”

俏女郎急抽右腕,旋身一脚侧踢而上,不料程千十分了得,他在一把未抓住女子手腕时候,忽见女子一脚踹来,他不收回抓出的手,反向快不可言的一把正牢牢抓住那女子踢来的一脚。

女子一惊,尖叫声刚刚出口,早听得程千大喝-声:

“去你的!”

程千怒掷出手。

俏女郎半空中惊叫出口。

只见一团彩影直往街心飞落。

于是,又见一团黑影,快不可言喻的后发先至,就在俏女子即将被摔落实地时候,早暴伸双手自下托住。

俏女子未曾跌落地上,引起围观人,一阵叫好声。

俏女子见是个黑壮年轻人救了自己,忙羞怯的道:

“谢谢。”

年轻人放下俏女子,回头见程千向自己逼来,先是一怔,那是他自然的反应,因为这种反应是他自小在开封城中养成的。

是的,这个年轻人正是依承天。

惊惧的反应瞬间消失,依承天两手互拍一笑。

程千双目上面的浓眉打结,道:

“小子,你那一手可是叫草上飞?”

依承天道:

“这儿哪来的草。”

程千一怔,面色更加难看的道:

“程爷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一付好身手嘛!”

依承天看看四周慢慢围上来的人,笑笑道:

“你可是怕了?如果是的话,现在让路还来得及。”

程千“哦呸”一声,冷哼道:

“操那娘,我怕你个鸟。”

喝骂声中,早见他一抡双拳直逼依承天面门击来。

粗壮的身形闪晃在一尺距离之间,依承天连双脚也未移动的横肘前顶,突然左拳自肘下击出拳影闪动,比程千的拳还快上一步的后发先而,“嘭”的一声直把程千击出两丈外,一跤跌坐在地上。

程千几曾吃过这种亏,当众出丑,以后就别在这镇海混下去了。

就听他断喝一声:

“大伙抄家伙做人。”

“嗖”的一声,他已自怀中拔出一银芒闪闪的尖刀。

只听得台山四虎老大高声叫道:

“兄弟们,这大和尚一味的拨挡游斗,你我也抄家伙,先宰了这秃驴。”

大和尚早又对那俏女子道:

“伤着没有?”

俏女子这时十分注意依承天,闻言摇头道:

“是他救了我。”

大和尚看了依承天一眼,道:

“小施主慈悲,贫僧在此谢谢了。”

依承天哪还有说话机会!

尖刀已到了他的面门。

而程千的喝骂声更令他连回话的机会也没有。

流灿的光焰,尽在依承天面门左右闪晃不已。在一连晃动双肩十余回后,依承天突然怪异的上下左右闪晃不断,望望犹似七八个人在一个定点上摇动,而令程千一怔。

便在这时候,依承天突然大喝一声,一把抓住程千那高大的身子,奋力举过头顶,更奋力砸向围杀大和尚的台山四虎。

“咚”的一声大震,程千已结实的跌在台山四虎面前,四把钢刀急收,差一点没招呼在程千身上。

挺身未能站起来,程千怒指依承天对台山四虎道:

“五百两银子我等着你四人来拿,只要你们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十几把钢刀围在四周,依承天却对大和尚道:

“快走吧。”回头望望那俏女子,又道:

“快带着她走吧。”

大和尚宣声佛号,道:

“小施主扬长避短大智大仁大勇之人,贫僧惭愧自觉不如。”

依承天一笑,道:

“我是个不善辞令之人,大师应该知道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快走!”

早听得程千喝道:

“贼和尚快走,老子今日放你们一马。”

其实程千心中明白,不论和尚或女子,全都是一身本事,如果留下二人,对自己当然不利,何不当众卖人情。

于是大和尚与俏女子走了。

那女子走出老远,尚自回头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