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袖里乾坤惊敌胆

胡锦雯不敢大意,忙向左右一看,云娘仍是踪迹不见再又向前面看时,水面最狭处,亦有十数丈宽,两岸并不相连,简直无路可通,心想:“云娘绝不会过去,怎么不见人呢?”

而且现已深入重地,又不便发声呼唤,踌躇间,蓦见水波这上,一条黑影,从对面如飞而来,而且离着水面,有一两尺高,就如凌空虚渡一般。

胡锦雯一见,心中惊骇不已,就是绝顶的轻功,亦无法到这般境界,这哪是武功,简直是仙术了。

就在她一怔,惊诧的这工夫,那人影已飞落在左面数丈外的岸边,着地轻轻一击掌,霍地陡见灯光一闪,原来那人影飞落之处的岸边,竹林掩密之中,有一间小房,那人一击掌,屋中一人即掀帘而出,屋内灯光,因此暴射而出,那人一出来,灯光随又倏忽而灭。

就在这灯光一明一灭的瞬间,胡锦雯已看得清楚,两人都是一身劲装,低声的耳语了几句,即忽又分开,陡又见那灯光一闪,先前出屋来的那人,已又掀帘而入,灯光也随即隐没。

胡锦雯因对适才凌空飞渡而来的那人,特别注意,因此也留了神,若他往回去时,倒要看看他怎么个走法,果然,那人似乎专为交待而来,屋中人回身进屋去后,只见他霍地拔起两三尺高下,竟停身空中,似乎在稳定势子,然后前身一倾,快如离弦之弩,瞬息已飞渡水面。

胡锦雯略一沉吟,几乎失声笑出声来,心说:“倒几乎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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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场边的人一现身,已向场中围来,胡锦雯也就不再移步,静待这般人前来。先还横剑当胸,这会干脆放下剑,气定神闲的在场中一站。

围来的到了近身三丈远近,即止步不前,黑煞神等却走至离她两丈远近,方站住脚步,胡锦雯一见那身高不满四尺的人,走在前面,黑煞神反而比他落后了一步,更认定此人即是神驼子,果然,来得越近,越看得清楚,那人胸有二尺,可是横着量,背脊就像拉满了的弓,这一来不打紧要,项上一颗大如芭斗的头颅,就如搁在肩膀上一般,简直就看不见脖子。

他这头大,还在罢了,偏偏儿的小鼻子小眼,短眉毛短嘴,位置倒是不差,可是挤到一块儿去了,这不是大敌当前吗?胡锦雯不看万可,这一看清了他的长像,竟卟哧地一声,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果然是神驼子,落在这绿竹塘,已有一二十年,虽说吃的是绿林饭,但在黑道上也还有点声誉,那就是杀人、放火、劫财,无所不为,但是不好色,是真的不好色吗?那倒不见得,孔子尚且说:“食色性也”,神驼子早年吃上绿林饭后,一票买卖作下来,首先就得往姐儿们的怀里钻。

那俗语又说啦,鸨儿爱钞,姐儿爱的是俏,神驼子这份长像,实在博不到姐儿们的欢心,虽然神驼子有的是银子,站着的也可买得来睡倒,但睡倒虽是睡倒了,却终是那么憋扭,而且冷得像冰一样,神驼子纵然像一盆火,碰着也会熄灭,那就不单是兴味索然了,十个之中,倒有九个,不是紧紧地闭眼,就是把眼睛蒙上了,那意思是说:“老娘哪个眼梢儿瞧得上你!”

干脆一句话,不是消魂则个,简直是拿银子买气受,恼得神驼子性起,最后两次气不过,两刀子结果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窑姐儿,一狠心,从此不再寻花问柳,把娘儿们看作了眼中之钉,长话短说,那就是把天下的女人都恨上了。

闲话休提,胡锦雯这一笑,可就笑出祸事来了,神驼子见不得人冲着他笑,因为自惭形秽,即使别人的笑并非为他而发,他也会心中怀疑,心想:“她准是笑我是驼子。”他不是自已想吗?可是自己想起来,也会生气,而且气还挺大,那结果就是跟你没有完儿。

胡锦雯这一笑,神驼子那个气,可就更大了,原因是胡锦雯是女人不说,而且是个漂亮的娘们,神驼子见到女人已有三分气,是漂亮的女人,就更得加添三分,这一笑,神驼子的气可就有十分了,早已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一声大喝道:“呔!哪来这个雏儿,你是吃了熊肝豹胆,竟敢夜闯我绿竹塘!”

胡锦雯先见他那份长像是好笑,这一听他口出恶言,心中却又有气,脸一沉,一声冷笑道:“怎么着,你这绿竹塘是龙潭虎穴,姑娘我不是也来了吗?你们这点阵势,姑娘我还不曾看在眼里,单凭你收留黑煞神这伙贼,大概也是一丘之貉,准不是好东西,好!今儿把你这驼子丑鬼一齐算上,我可一个儿也不饶。”神驼子一听,那个气可就更要炸了,说他是一丘之貉,尚还罢了,骂他驼子丑鬼,简直比骂他三代祖宗还难忍受,当时气得哇哇怪叫,浑身乱颤。

黑煞神先在远处,未曾看清,以为来的是薛云娘,心里可就露了怯,等到来到了当场一看?衣着虽然相同,但却是另一个妞儿,胆子就壮了,适才据报,来的可是两位,那么薛云娘说不定随时都会现身,黑煞神眼珠儿一转,心与口商,暗想:“那个行,难道这一位也了得吗,我要不在这时露两手,放倒这个妞儿,等会那一个到来,我黑煞神就别想再道字号了。”

黑煞神想着便宜,可就出来了,对神驼子一拱手,说:“丁爷,我不是拦你的高兴,凭这么个妞儿,难道还让丁爷你伸手!再说,她不是冲着我来的吗?丁爷,你请后退,对不住,我可要占个先,我得教训教训她。”

黑煞神说罢,未待神驼子答言,两手在怀中一抹,跄琅琅一声响亮,已将一对金环拔在手中,一错步,已到了胡锦雯身前,一声大喝道:“小妞儿,来来来,韩爷今夜陪你玩玩!”

胡锦雯一见黑煞神出来了,刚在心中高兴,心说:“看你还躲得了吗?”一听他出语轻薄,更是怒从心上起,也不再和他动口舌,长剑一抡,挽起斗大一个剑花,身随剑进,向黑煞神分心便刺。

黑煞神武功本来就不弱,手中一对金环,又是外门兵刃,环招更是怪异,胡锦雯长剑刺抡,虽然寒气森森,但看剑光,已知并非宝器,黑煞神更放心大胆,胡锦雯长剑分心一刺,即一声长笑,大挫腰滑步斜身,双环一错,又是-琅一声暴响,力贯双臂,猛向长剑砸去。

黑煞神是欺胡锦雯的剑是轻兵器,他想得好,要碰飞她的长剑。

胡锦雯别说近来已得百了神尼点拔,就是先前,武功也不在黑煞神之下,见他的双环砸来,剑未递满,倏地划了个半圆,已变作平沙落雁,削黑煞神的双胫。

黑煞神一招走空,忙双环一抖,一鹤冲天,胡锦雯的长剑从脚下扫过,黑煞神脚方落下来,即滑步猛上,右手金环上打命门,左手环截小腹,一招两式,快逾闪电。

胡锦雯心中暗暗喝彩,心说:“难怪这贼子横行长江一带,果然双环上的功夫不弱。”心在想,可不敢怠慢,丹风一点头,长剑横推黑煞神左手金环,借力飘身,已到他的身侧,左手骈指如戟,猛点黑煞神的太乙穴。

黑煞神的金环,被胡锦雯长剑一推,已被封住,要想解救,那还能够,眼看黑煞神不到三招,即要伤在胡锦雯手中,胡锦雯也刚要喊一声着,蓦听身后风声飒然,知身后有人暗袭,顾不得伤敌忙挫腰斜退,剑护面门,扭头一看,来的是神驼子。

神驼子见黑煞神遇险,早赶将来。身未到,一掌已向胡锦雯劈去。

胡锦雯听身后风声飒然,斜退出去,黑煞神方能逃出命去,不但已惊出一冷汗,而且一张黑脸,臊得黑中透紫。

凭黑煞神这个字号,平日自认为是个人物,哪知在人家剑下,竟没走上三招,你想,他怎的不臊。

他这里收环退去,胡锦雯已在对神驼子一声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驼子丑鬼,好!你们一块儿上,看我姑娘是否惧怕你们。”

神驼子又听胡锦雯骂他丑鬼,更未把他看在眼里,气得哇哇怪叫,长臂一伸,双手十指箕张,就要向胡锦雯扑去。

神驼子的两臂并不长,也是常人之臂,但因驼背,一个身子却比常人缩短了两尺,身子缩,臂不缩,因此就显得臂特别长了,自从绝了女色之后,就把发泄不出的精力,用在练功之上,除了一根蟠龙棍,使得来神出鬼没外,并练成了琵琶功。这琵琶功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功夫在指上,阴阳掌一挥一弹,即可置人死命,端的厉害无比。

因是身有残疾,性更憋扭,胡锦雯是女人,又骂他驼子,就更双重犯忌。

神驼子虽是恨极,但见黑煞神在她手中,没走上三招,即已落败,已知面前这个娘们不是好吃的果儿,尽管气得哇哇怪叫,却也不敢轻视,一上来就施展琵琶功,两手箕张,十指如钩,尚未向胡锦雯扑到,长臂已暴伸,霍地劈出。

胡锦雯这日早晨,听牧童之言,已存戒心,知这驼子厉害,这时见他这怪像,更知他这两臂上有独特的功夫,不敢怠慢,掌风尚未沾身,仍是长剑护定面门,向斜刺里飘身暴退数尺,脚方点地,不退反进,剑舞卷地凉飙,随见他两臂方收,却已迎面扑到。

神驼子倏地一惊,这女人果不是易与,这就难怪黑煞神那么不济了,大挫腰,旋身就地一滚,已到了胡锦雯身侧,陡地长身,双掌一错,连环掌攻上盘,同时劈小腹,一招两式,凌厉无比,势疾劲猛。

胡锦雯剑随身转,人同掠波燕剪,飘身避过,一招横锁断舟,猛削神驼子两臂,就此,两人搭上手,眨眼工夫,已换了七八招。

神驼子没想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会在他掌下走到七八招,他哪知道,胡锦雯功力虽不及他,但剑术自经百了神尼指点后,已一日千里,剑招精绝,恼得胡锦雯性起,神驼子方一招驱龙探扑,当胸抓到,胡锦雯陡地风摆杨柳,剑若紫霜腾空,使出百了神尼所传的一招回龙八转,但见迅电惊霆,银光飞洒,剑影如山反攻而来,神驼子简直连她的剑招也未看清,已觉剑气侵肤,哪还敢递进招去,赶紧暴退回去,算是神驼子退得快,没有受伤,但已惊得一身冷汗。

神驼子哪会服气,回身一招手,早自人群中飞出一条蟠龙棍,神驼子伸手一抄,取在手中。一棍在手顿时胆气一壮,反身就又奔了胡锦雯。

胡锦雯一剑虽将神驼子迫退,但适才遇招,也是险极,若非百了神尼所授剑招精绝,恐早伤在神驼子琵琶功下了,故神驼子一退,并不敢紧迫,这一见他取来蟠龙棍,那棍粗逾儿臂,怕不重有百斤。

胡锦雯知他在这棍上,有特异武功,更不敢轻敌,只觑定他的来势,刚丁字脚一站,神驼子已一声虎吼,蟠龙棍夹风声,泼风盘打,拦,腰扫到。

胡锦雯挫腰一滑步,旋身欺进,剑走轻灵,海燕掠波,斜肩向神驼子猛削。

神驼子见一招走空,胡锦雯长剑早到,蟠龙剑猛一抖,向剑身扫去,棍重百斤,这一抖之力,岂止千钧,要是砸到剑上,胡锦雯长剑准得出手,忙沉腕一圈,黄莺戏柳,身随剑转,反挑神驼子左胁。

神驼子没料到胡锦雯会如此滑溜,身轻似燕,剑招更是精绝,又是一声暴吼,棍招陡地一变,风雷并发,来回交掣,疾转如轮,一时棍影如山。

胡锦雯也剑如匹练,顿见瑞雪弹空,神龙夭矫,和神驼子斗在一起。

两人这一拼斗,直把场边那百十人,看得惊心动魄,黑煞神连愧也忘了,简直心里就不信有这么邪,两个女人,都是一般儿高强,同时也在庆幸,自己见机得早,若不逃出黄沙洲,恐怕早没命了。

不言黑煞神在心惊侥幸,场中的神驼子与胡锦雯,就在这工夫,已拼斗到了二十来招,时间一长,胡锦雯可就显出不济了,饶她剑招不凡,但百了神尼不过仅在旅途之中,略施点拨,纵也学了几招,但功力不足,亦无法发挥其精妙,神驼子在这条蟠龙棍上,有二三十年的功夫,又棍沉劲猛,胡锦雯的剑是轻兵器,更吃了亏,渐渐额角渗出了汗珠,剑招已透着缓慢了,眼看落了下风,败在俄顷。

陡闻夜空一声清叱!飞跃而来一条人影,从持火把的壮汉们头上,飞掠而过,脚刚一点地,即又腾身空中,竟在三四丈高下,倏地在空中一振双臂,寒光疾射,已向剑光棍影中穿射而下。

胡锦雯这时恰遇一险招,正当危机一发,空中这一声清叱,先声夺人,陡又见寒光耀眼,神驼子不敢把招递满,回棍护着面门疾退,胡锦雯暗喊一声惭愧,瞬目看时,来的正是薛云娘。

云娘怎的反而这时才来呢?原来胡锦雯在想要穿过竹林中那条大道时,因碰到绿竹塘派出的两个暗椿,略停了一会,容那两

人去远,方越路而过,她不知这时云娘也同时发现了两人,并退回去跟踪,胡锦雯越路后,却是往里进,这一来,成了一进一退,就此错过。

等到云娘发觉,从两人身上探不出究竟,这才返身回来故此反而比胡锦雯到得晚了。

薛云娘向里趟进,是从那几列平房上飞身而来,远远地已见场中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云娘到得正是时候,一见胡锦雯不是那驼子敌手,忙一个纵跃,赶到当场,身子已起在空中,正当胡锦雯遇险,即飞剑下刺。

神驼子一看,这里这个女子,也是一般装束,同样使剑,只是剑身寒光耀眼,似是宝刃,只看其飞身前来快若电射,就知武功在这女子之上。

果然,后来的这女子一到,神驼子身后已哗然,原来是黑煞神等见是薛云娘到了,五人中没一个未曾吃过她的苦头,先前到的那一个女子,黑煞神连三招都未走到,即已落败,神驼子也不过勉强以力胜。薛云娘又到,而且手中是宝剑,那就不亚于勾魂使者到了。

神驼子早听黑煞神说过,逼他们逃出飞云庄的,是一个女子,黑煞神为要遮羞,就更把她说得神出鬼没,听身后哗然,不用说,已知必是此女,又因适才慑于她的轻功,那就更先有了三分怯。

胡锦雯喘过一口气来,说:“妹妹,先收拾这驼子,先别让他走了。”

薛云娘虽然见黑煞神等在神驼子身后,但知不将这驼子降伏,别想收拾黑煞神,这时,神驼子蟠龙棍仍护定面门,就用剑尖一指,一声叱道:“你这驼鬼,趁早躲开,我们也知你虽然吃的绿林饭,但尚无大恶迹,对你还能网开一面,若你偏要挡在那班贼子前头,今晚就连你一齐算上。”

神驼子从来就是眼高于顶的人物,不要说黑煞神投到自己这绿竹塘来,再无将人献出之理,就是被人从这里劫走或是杀伤,自己也没有脸面,哪还再经得起薛云娘骂他驼鬼,那就叫宁教人亡,也要气在,早已暴怒。

蟠龙棍一抖,大喝一声,气得哇哇怪叫道:“你要送上门来找死,丁爷就送你们归天。”

一声大喝未罢,蟠龙棍已卷地狂飙,舞起一圈棍山,当头压到。

薛云娘早知这神驼子武功了得,这又见连胡锦雯也不是敌手,就更不敢轻敌,神驼子棍沉招疾,迎面扑到,确也不敢硬接,急忙凝神觑定来势,倏地脚一点地,鹞展鹰翻,晃眼已到了神驼子身后。

神驼子棍到,云娘突然失踪,方在一怔,云娘已在他身后一声冷笑道:“凭你这点能耐,也敢称强道狠!”

神驼子不敢回头,忙斜刺里一纵身,蟠龙棍同时夜战八方,身随棍转,旋身一看,他这里骇得一身冷汗,云娘却站在当地,动也未动,这一来,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其实神驼子武功有独到之处,不但招术精,而且棍沉,云娘纵赢得他,又岂是十招八招即可见功的,这就是因为神驼子先怯在前头,云娘的轻功又比他高,故这一跃就把他唬住了,哪还敢再斗。

但神驼子哪会甘心,霍地一声唿哨,陡地场中火把齐灭。

顿时场中伸手不见五指,本来先前还有星光的,但因适才火把照耀得明如白昼,这一骤然熄灭,自然就倍觉黑暗了。

胡锦雯暗喝声不好,忙往云娘身边凑去,怕的是神驼子等要施暗算,云娘也是一惊,出声一招呼,两人就背靠着一站,哪知半晌,仍未见有暗器袭来,容得聚气凝神,四外景物已渐渐显露,场中哪还有人影,神驼子和黑煞神等人,已走得一个不剩。

这一来,大出两人意外,作声不得,还是云娘先开口道:“姐姐,莫非他们知道不敌,已逃走了么?”

胡锦雯略一沉吟道:“恐怕未必,神驼子武功不弱,又未和你交手,恐怕有诡。”

云娘道:“任是虎穴龙潭,我们岂惧怕于他,且不管他,我们闯!”

若在平时,胡锦雯必定慎重将事,但新败在神驼子棍下,恼羞之余,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就道:“好!今天不将这班人痛惩,誓不出这绿竹塘!”

两人倏地一分,现在已敌暗我明,无须再隐秘了,云娘在前,胡锦雯在后,就向当中那座楼房扑去,只两个直落,已到楼前。

两人一看,楼前有十数级石阶,却又分为两段,中间有一个平台模样,这时胡锦雯已到了云娘身侧,云娘就道:“姐姐,走!”

一声走,两人同时飘身,向那平台上落去,本想一垫脚,即可窜到楼门之前,那知两人猛往下落,脚尖方一点地,陡觉脚下一软,哗啦啦一声暴响,“不好!”两宇尚未喝出,两人已同时陷落,纵有梯云纵的轻功,也施展不济了,只觉身子向下直沉。

胡锦雯与薛云娘两人,追赶黑煞神韩锦,和白花蛇吴良等这班贼子,夜袭绿竹塘,神驼子先未将这两个姑娘放在眼里,哪知一动手过招,先战胡锦雯,尚能点得上风,哪知胡锦雯正在危急之时,云娘适时赶到,飞剑下刺,不到两招,就把神驼子镇慑住了,一个胡锦雯已经胜之不易,这位姑娘更是了得,神驼子就想以绿竹塘的埋伏,将来人擒住,故一声唿哨,顿时场中火把齐熄,眨眼间,已全数退去。

神驼子这班人的行动太突然,胡锦雯和云娘一时不敢轻追,怕的是遭受暗算,等到人已退尽,场中只剩下了冷月清辉,打量清楚了当前情势,向那高楼扑去时,没想刚纵落到那楼门前平台之上,哗喇喇一声暴响,脚下一软,竟双双失陷,只觉身子往下沉,这时要施展梯云纵的轻功,也来不及了。

两人往下坠了三四丈,陡觉脚下一凉,随卟咚一声,一阵气促,双双已落入水中,还幸那水不深,只淹到脖子为止,脚下已被一种软软的东西托住。

两个姑娘喘了一口,换过气来,但身子随一阵痉挛。因为这是隆冬天气,不亚于掉进了冰窟一般。好在两人都有一身功夫,暂时还禁受得起。

试着脚下一探,因两人轻功都不弱,想在陷坑外敌人尚未赶到之时,即纵身出险,两人都是一般心思,哪知脚下一探,不禁大失所望。

原来托着两个姑娘的,是水中的一个铁丝网子,故两人下落之时,觉得软绵绵的,而且试出那铁丝甚细,这一来,两人可就急了,身在水中,纵有绝顶的轻功,也会减去一半,脚下是不能着力的铁丝网,那就更难上加难了。

而且不知这铁丝网是何年何时所设,两人落下之时,因提防下面再有暗算,故都是提着气,全是轻轻飘落的,又加上水的浮力一托,那就更轻了,若这铁丝网子年深已久?脚下一用劲,将网破坏,不但出不得这陷坑,先要遭到水厄。

两个姑娘这一发现,同时大惊失色,云娘首先叫道:“姐姐,这来怎好?”

饶她胡锦雯平时沉着机变,也没了主意,而且时间一长,都敌不住冷冻,不由三十六对银牙,捉起对儿厮打,也更心慌意乱,忽听头顶一声轻响。

两人忙抬头一看,坠下翻板以后,上面的翻板早已还了原,陷坑内本是黑黝黝的,这时突现光亮,从那方孔中,已可看到闪烁的星辰。

两个姑娘不用猜,适才我明敌暗,自己两人误踏翻板,坠下陷坑,黑煞神韩锦和神驼子,岂有未发现之理,这定是已前来擒拿两人,这陷坑中,不要说无回旋余地,而且两个姑娘,都冻得浑身麻木了,简直连困兽也不如,敌人前来,还不是束手就擒。

两人心中着急,头顶那方孔中,突然伸出一个头来,似在向下探望。

云娘一咬牙,低声道:“姐姐,难道我们真束手待擒么?好歹我们要杀他们两人。”

她这么一急一恨,顿时血液沸腾,倒把寒冷的感觉减轻了。

胡锦雯道:“妹妹说得是。”

也一举长剑,心想:“只要有人下来,我先宰了他!”

哪知探头下望之人,倏忽又将头缩回,紧跟着一团黑影已当头罩下,两人赶紧一侧身,背脊紧靠着坑壁,长剑封着面门。

说时迟,刷地一声轻响,一团黑影变作了一条,却在距头顶数尺高处,即已停住,而且摆动不已。

两人定睛一看,方知是一根绳子,都甚惊疑,这分明是有人前来救援。这会是谁呢?若说是来救两人的,怎么又未出声招口乎。

两个姑娘尚在疑惑间,蓦听上面传来敞声大笑,说:“好贼崽子,打不过人家,敢施暗算,我老人家今晚得开开杀戒。”

笑声甫落,又听得吼叱连天。

胡锦雯首先听出是凌虚子谷逸的声音,忙道:“妹妹快上,上面是凌虚子老前辈。”

云娘亦已辨出是凌虚子谷逸的声音,心中喊声惭愧,真是绝处逢生,忙道:“姐姐!你先上。”

胡锦雯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要谦让么?”

随说,耸身一跃,长剑向壁上一点早纵起身去,抓着绳子,随将剑倒贴肘后,两手交替上挽,两脚向壁上连点,不大工夫,已上了一半。

这时上面的人声也越大,似乎敌人越来越多,云娘在水中,精神陡振,忽地想起:“为何我不施展壁虎功,贴壁而上。”

也是云娘先前初困之时,心中一急,这叫做忙中有错,一时未想起来,忙将宝剑入鞘,两掌贴着壁上,一耸身,两脚已离开了铁丝网,一屈脚,脚心也贴着坑壁,急忙两掌两足,交互上移。

上面胡锦雯离出口尚有五尺远近时,脚尖猛向坑壁上一点,一个身子已激射而出,身子尚在空中,右腕一翻,一片寒光护顶,早身落坑边。

一看凌虚子正绕着这陷坑四周,团团飘转,向四方八面围攻而来的敌人,双掌齐发,但迫退了东面,西边的敌人又已扑到。

因此,饶他凌虚子是个成了名的英雄,江湖异人,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但敌人要想扑到坑边来,却也不能。

胡锦雯上到坑缘,瞬眼看清了情势,正要回身招呼云娘上来,哪知云娘早已施展壁虎功,游身而上了,她这里刚一回头云娘恰已跃出坑来,胡锦雯虽是一惊,不知云娘怎的上来得这么快,几乎是前后脚,但这时怎顾得这些小节,忙道:“妹妹快上,今晚不将绿竹塘扫穴犁庭,杀尽这班贼子,誓不离此。”

云娘虽是名门千金,性情也较胡锦雯温和,但吃了这大苦头,虽然已出了险,但一身又冷又湿,早红了眼了,何须胡锦雯招呼,刚一出坑,宝剑亦已拔在手中,一声娇叱方才出口,已向立身那一方面扑去。

胡锦雯也不怠慢,剑如匹练,夭矫似游龙。

这一来,情势可就大变了。单只薛云娘和胡锦雯两人,这班人已非其敌,而且又当两个姑娘暴怒当儿,恨透了这班贼人之际,两柄长剑凌厉无比,凌虚子谷逸先前要护着陷坑四周,一个身子要四方游走,发出去的掌,莫不是刚发即收,故仅能将扑来的人迫退,这时两个姑娘一出险,再无顾忌,两掌狂飙劲扫下,早伤了两人。

凌虚子身高不满四尺,身子又是往横里长,滚动起来只见一团黑影,挟劲风飘动,呵呵连天,若是听他喊一声,“好贼崽子!”准就有一个人躺下。

胡锦雯和云娘两个姑娘是气得红了眼,剑出手绝不容情,云娘抡剑猛扑之时,就有这么巧,偏偏遇到白花蛇吴良,云娘哪还再容他逃出手去。

那白花蛇吴良也是命中注定今朝死,此刻亡,远远地一见两个姑娘坠下陷坑,以前是逃命属他最快,这时一见两人被困,出来得最快的也要属他,呼地一声,首先就蹦出来了,哪知他刚奔到切近,凌虚子恰巧赶到,霍地一掌,把白花蛇兜了个筋斗,凌虚子要忙着救人,不然十个白花蛇也没命了。

白花蛇吴良被一掌劈退,凌虚子垂下绳子,这时神驼子和黑煞神等人,亦已赶到,几人一见有敌人现身,当时齐往上扑。

这就是胡锦雯和云娘听得那一声敞声呵呵之时,白花蛇见大伙儿到了,这才收拾起惧怕之心,但因尝过了厉害,本来不敢欺近了的,只在这面几人身后呐喊助威,万没料到两个姑娘上来得这么快,白花蛇吴良是被两人吓破了胆的,不由一怔,哪知云娘早恨透了他们,方一出坑,脚一点坑缘,已旋身猛扑,早认出白花蛇,吴良还没看清呢,蓦见白光一闪,云娘人到剑到,要躲哪还能够,早将白花蛇刺了个透明窟窿。

云娘先声夺人,一剑刺死吴良,小蛮靴儿一跺,抽剑斜跃,剑化梨花朵朵,早又刺伤了两人。

这里一死两伤,胡锦雯那面,也是将满怀恨,一腔火,贯注剑身,当者披靡,剑抡处,早伤了一人,但身侧一人已旋风般扑到,胡锦雯见扑来这人,是罪魁恶首,那黑煞神韩锦,一声娇叱,长剑斜飞乳燕,点前胸挑咽喉,一招两式,凌厉无比。

但黑煞神韩锦也非弱者,双环一错,-琅琅响亮,左手环护胸,右手环护咽喉,守中带攻,往里一合,锁拿胡锦雯长剑。

黑煞神先前不过三招,即败在胡锦雯手中,若真个如此脓包,岂能称霸扬子江,领袖群匪,在黄沙洲安窑立寨,黑煞神之败得快,是败在轻敌过甚,适才吃了苦头,这次一上手就将双环的绝招施展出来。

胡锦雯倒没想到黑煞神还有这么一手,挫腕往斜里一上步,长剑玉笛横吹,抹黑煞神右肋。

胡锦雯这一招快速无比,哪知背后突闻金刀破风之声,胡锦雯不敢怠慢,翻身凤点头一双蛾眉刺落空,背后袭来的这人,正是浪里钻洪开。

胡锦雯一声怒叱,顿和两人斗在一起。

瞬间又扑来两人,胡锦雯却不认识,想是绿竹塘中高手,这两人的武功,都不在浪里钻洪开之下。

胡锦雯以一敌四,纵然武功高强,一时半刻岂能取胜。

这里展开了恶斗,凌虚子谷逸的一双肉掌,已和神驼子斗上了。

凌虚子谷逸一见两人出险他可是觑定了神驼子,因此间这班人,就算神驼子武功最强,凌虚子虽知两个姑娘武功均甚了得,但甫出陷坑,耽心她们暂时难当强敌,故挡住神驼子这一方面,先还只守不攻,放眼一看,两个姑娘虽曾失陷,但抡剑刺劈,倒比先前更是凌厉,放了心,哪还再对这班贼子容情。

凌虚子本和胡锦雯与薛云娘两人约定,傍晚时在城内高升栈相见。

谁知晚半天,凌虚子正要起身前往江宁,突见秦岭双魔之一的玉面人魔,在渡口现身,正从船中上岸而来。

凌虚子认得这魔头,而且自知武功和玉面人魔相比,难操胜算,心中大惊,这玉面人魔在此现身,物以类聚,而且自是作客绿竹塘!忙隐身形,暗中探窥,果见那玉面人魔,由绿竹塘中几个贼人随侍着,打从酒馆之前,向江宁城方向走去。

凌虚子待他们过去了一阵,方随后跟踪,一直到江宁城中,一看玉面人魔去处,是江宁城中的花街柳巷,心中明白,知这玉面人魔是个好色之徒,此来别无诡祟,本想探出这魔头怎的会与绿竹塘有勾结,而在此间出现,但因这时天已晚了,和两个姑娘约定的时间早过,心想俟见了两人后,再来探踪不迟,故认准了玉面人魔落脚之处,即奔东大街高升客栈。

哪知凌虚子到得晚了一步,两个姑娘见约定的时间已过,凌虚子仍未前来,已早动身了。

凌虚子心说:“糟!你们好大的胆,虽是名师之徒,但绿竹塘岂是等闲之地,一个神驼子武功已是不弱,再加上钻天鹞子裴冲,这又见玉面人魔现身,岂可如此轻进。”

凌虚子不敢怠慢,随后就往绿竹塘赶。

凌虚子的轻功虽是出类拔萃,但怎及得上薛娘云那匹安南宝驹,更加上凌虚子夺舟渡河,时间上就更落后,等赶到绿竹塘之时,恰巧两个姑娘双双遇险,这才扑到坑边,垂绳相救。

这就是凌虚子为何失约,而又来得恰好的缘故。

这时一见两个姑娘无恙,抡剑更是凌厉,也就放了心,随想:“明明钻天鹞子在此,怎么未见现身,若时间一长,钻天鹞子前来,玉面人魔闻警而至,今晚三人要想全身而退,恐怕就不容易了。”

想至此,霍地身形一矮,凌虚子本来身高不足四尺五寸,这一矮,更矮下了二尺去,更像一团肉球,向神驼子这面疾滚而去。神驼子倒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个凌虚子谷逸,是个嫉恶如仇的绿林克星,但却未见过面,更不知凌.虚子的地躺功,是武林一绝,见他突然矮了半截,方在一怔神,凌虚子已到了面前,腿掌齐发,专攻下盘,人未到,已卷起漫天风沙,威势十分吓人。

神驼子大惊,他掌上的琵琶功亦甚不弱,但掌风也没凌虚子凌厉,而且神驼子的绝着儿是在他驼峰上,遇到了地躺功,要施展也施展不出来,这就叫做英雄无用武之地。

凌虚子先声夺人,神驼子知道厉害,若让凌虚子卷到近身三尺之内,要躲可就来不及了,蟠龙棍一点地,霍地拔起身形,不退反进,向凌虚子身后落去。总算神驼子见机得早,未陷入凌虚子掌风之中。

该当神驼子身侧的几个贼人倒霉,方退得慢了一步,已蓬蓬地几声,几乎是同时,全被凌虚子的掌风甩了出去,啪达,嗳唷连声,全部重伤得爬不起来。

神驼子蟠龙棍一挡,一跃到了凌虚子身后,身子方着地,已扫棍旋身,他这里才扭头,也即是他那几个绿竹塘中高手被甩出去之时。

神驼子又惊又怒,凌虚子刚长身,呵呵一笑,神驼子已抢步抡棍,一招风卷残云,向凌虚子横扫而至。凌虚子是存心要速战速决,怕的是敌方后援赶到,故上来即施出绝招,现在剩下了一个神驼子,谅他逃不出手去,故长身呵呵一笑见神驼子蟠龙棍横扫而来,凌虚子哪把他看在眼里,连脚步也未移动半分,呼的一声,顿时矮了半截,蟠龙棍贴着凌虚子的头顶一扫而过,棍过长身,不过全在一眨眼工夫,神驼子是在暴怒当儿,就没看清凌虚子是怎么躲过这一招的,惊怒中,更又一愕。

凌虚子又呵呵笑道:“你这驼鬼虽然吃的是绿林饭,但总算未十分为恶,爱财而不滥杀,也不贪色,不然,我老人岂容你活到今天,今晚岂又容你活到此刻,你且瞧瞧,你这班喽罗,还剩F几个?你要再不知好歹,今天我老人家可要开杀戒了。”

神驼子一生最怕人家说他丑,骂驼鬼,就无异骂他祖宗十八代,虽然明知面前这个肉球似的老怪,不大好惹,虽是气极了,但听他话出有因,忙向坑边前面和左右一看,神驼子可就吓得来魂飞魄散。

原来这一会工夫,因大敌当前,全神专注地在斗面前这老怪,目无法旁视,耳不暇旁听,就在这瞬眼间适才出来的这十多个绿竹塘的高手,和黑煞神以及带来的那四块料,全被人家放倒了,不是断头洞腹,就是已被腰斩,竟没有一个留得活命。

原来就在凌虚子斗神驼子的这会工夫,胡锦雯被黑煞神韩锦,和浪里钻洪开等人围攻之际,那边的薛云娘一剑刺死了白花蛇吴良,剑随身走,薛云娘是气极了,红着眼将银牙一咬,霍地展开恩师钟千里真传的分光剑法,这剑法端的精绝,剑名分光,动若万钧雷霆,只见一片寒光飞洒,不但见不到剑招,而且连薛云娘的人影也没了,偏偏云娘这面的匪徒,就没一个是顶儿尖的高手,不过瞬眼工夫,这班贼子连“嗳唷”也未叫出来,早已断头洞腹,一个也未逃出手去。

薛云娘虽然吐了一口恶气,但已红了眼了,向坑那边一看,这时光凌虚子不过刚和神驼子动上手,薛云娘知神驼子绝非凌虚子谷逸的敌手。

故未去注意,忙找胡锦雯,一见她被围攻,又见围攻的是黑煞神等人,哪敢怠慢,一声清叱,霍地一跃,剑卷凉飙,只见一圈白光森森,绕着胡锦雯的身边一转,浪里钻洪开被拦腰斩成两截,绿竹塘的两个高手相继丧命,但黑煞神到底武功稍高一筹,一见寒森森一团剑气卷来,见机得早,倏地飘身一跃,往后退出了一丈远近。就在他一跃之时,眼见和自己围攻胡锦雯的三人,已都纷纷倒地,那还不胆破魂亡,正要逃奔,胡锦雯怎会容他逃出手去,娇叱声中,人已扑到,黑煞神明见胡锦雯追来,但却不敢再迎敌了,再又猛往外一窜。

哪知他快,胡锦雯更快,身在空中,已一抖长剑,灵猫捕鼠,猛点黑煞神后心。

黑煞神尚未落地,听身后金刀破风之声已到,势疾劲猛,知不回救,万难逃出去,即挫腰下落,双环一错回首犀牛望月,想架胡锦雯的长剑,哪知胡锦雯那一招灵猫捕鼠,方才递出,她是成心要将黑煞神伤在剑下,剑招陡然一变,竟施展百了神尼所授那一招回龙八转,踩七星,滴溜溜地,绕着黑煞神一转,黑煞神顿被剑光圈住,本在魂飞胆落之际,那还招架得住,一声没吭,早尸横就地。

胡锦雯剑诛了黑煞神,云娘亦到了身边,见巨魁授首,两人算是吐了心中一口恶气,,再扭头向凌虚子那方向一看,也就是凌虚子要神驼子瞧瞧现场的这个工夫,见对方只有神驼子一人剩下,又有凌虚子谷逸在一旁监视着他,今晚就可说大获全胜了。

两人都是一身水湿淋淋,又是隆冬天气,这时被北风一吹,倒比在水坑中更冷了,饶是两人都有一身功夫,也禁受不起。

胡锦雯就说:“云妹谅他一个神驼子,绝非凌虚子的敌手,我们得赶快将湿衣换去才好。”

薛云娘从来是娇生惯养的,在闺中之时,都是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因此比胡锦雯还要心急,忙道:“好,姐姐,我们走!”

哪知她们这里刚转身,那神驼子一见出来的绿竹塘中那几个高手,和黑煞神等人,全都命丧剑下,虽然胆寒,但神驼子性烈如火,这一来,绿竹塘岂不瓦解冰消,自己纵然留得命在,也别想在江湖中道字号了。

凌虚子本是要他知难而退,哪知这一来,却将神驼子抱定了拼命之心,霍地一声大喝道:“你这矮鬼,我与你无冤无仇,凭地赶尽杀绝,今晚老子和你拼了!”

一声喝罢,猛向凌虚子扑去。

凌虚子刚呵呵一笑,说:“驼鬼,你这是拼命呀!我看你这叫送命,我老人家今晚就成全你!”

肩头一晃,已转到抢近身来的神驼子身后,凌虚子先还有饶他之意,这时见他不知好歹,也是上了火,单掌一吐,就向神驼子那驼峰拍去。

凌虚子可把神驼子看轻了,这一掌,仅用了五成力,哪知凌虚子到了那神驼子身后,神驼子明明知道!竟不避不躲,倏地双肩一缩一耸,反而向凌虚子的单掌迎去,凌虚子陡觉一震,一条右臂被震得来又酸又麻。这当可上得不浅。

原来神驼子除了那蟠龙棍上的功夫外,可还有一宗绝妙的工夫,就是他那驼峰,经过数十年的苦练,不但那驼峰比钢铁还要坚,对敌之时,对方总是找人弱点攻击,神驼子他这驼峰的部位,最是暴露,可就成了他的弱点了,神驼子就别出心裁,将全身功力都练在那驼峰上,双肩一缩一耸,那反震之力不下五六百斤,不然,江湖中人怎会称他神驼子呢!

凌虚子不知他这驼峰上有独特功夫,那一掌又未以全力,故被震得右臂酸麻,心中猛吃一惊。霍地向后飘身,退出去了一丈远近。

神驼子见他这绝招生效,精神大振,倏地旋身,他是恨极了凌虚子,双掌一翻,返身猛扑。

凌虚子江湖怪杰,武功高出神驼子之上甚多,哪里惧怕于他,但一时大意,右臂被震得酸麻暂时用不上力,就以一只左掌,和神驼子周旋。

方走了不过三五招,凌虚子右臂已能运转自如,河朔二矮都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凌虚子比起追云叟来,更是性暴,别说还上了个大当,就凭神驼子这么不知进退,那还不暴怒。

这时神驼子刚一招腕底翻云,指掌并用,连劈带点,猛挂凌虚子前胸,斜点咽喉,出手凌厉万分。

凌虚子斜里一错步,翻左掌,施擒拿,同时已力贯右臂,“吓”的一声虎吼,右掌已贴在神驼子右肋上,喝声:“去!”

神驼子顿被抛在空中,直向两丈外落去,眼看这一跌落,神驼子难免重伤,就在这瞬间,忽见一条黑影,如飞而至,伸手已将神驼子接着。

凌虚子一楞,这人好快的身法,轻功不凡。

河朔二矮老大追云叟,另一个就是凌虚子,单从这二老的名儿上,可知轻身功夫驰誉江湖,不然怎会一个叫追云,一个自号凌虚呢?连凌虚子也认为救神驼子这人轻功不凡,自是了得的了。

他这里一楞,那条黑影伸手接着神驼子,已拿椿站稳,凌虚子一看,这人比他高不多少,身高不过五尺,瘦条条是个五短身材。

凌虚子神目如电,早认出来人,是太行山的钻天鹞子裴林。

凌虚子倒不奇怪这钻天鹞子怎会来到此的,日间在渡口酒馆时,即知他已在绿竹塘中现身了,奇怪的是,这裴林怎会这时才来?

钻天鹞子裴林虽是太行山巨盗,手中无极剑出神入化,他与其他的绿林中人不同,劫的是不义之财,杀的是贪官污史,凌虚子在北五省行道之时,曾暗中探访钻天鹞子的山寨,饶他嫉恶如仇,但对这裴林,也只有点头的份儿,故认识这钻天鹞子裴林,但裴林却不认识他。

前面已曾说过,裴林劫了江宁知府孝敬威远候的生辰纲,即是送给铁飞龙六十大庆礼物的那串珍珠后,南起保定,北至良乡宛平,方圆十多个县份的马步班头,不但妻子儿女全被收押,而且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责令他们限期破案。

钻天鹞子裴林于心不忍,又恼恨江宁知府,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才南下,要对江宁知府施以惩戒,迫他收回通辑令。裴林曾与神驼子有过往还,绿竹塘离江宁又近,故落在此间。

日间凌虚子在渡口,曾见钻天鹞子裴林现身,即是往江宁府探踩,这功夫不过刚回绿竹塘。而且来得正是时候,不然,神驼子不死,也要骨断筋折。

且说钻天鹞子远远地已见神驼子被人一掌劈出来,哪能不救,忙快逾流星般赶来,伸手将神驼子接个正着,但凌虚子这一掌,是贴着神驼子左肋劈的,神驼子早已断了两根肋骨。

神驼子痛得一咧嘴,但他是个硬汉,一声也没哼。

钻天鹞子裴林,平日尚且锄强扶弱,这次又是投奔这绿竹塘来,虽是不认识凌虚子谷逸,不知两人这般拼斗,所为何事,但神驼子既已受伤,哪有不帮之理。

他还怕凌虚子不放手,故接下神驼子后,已抢身到了神驼子身前,忙作戒备,一面打量凌虚子。

凌虚子虽有一身轻功,但因一个身子向横里长,高才四尺,宽倒有二尺有余,一领红袍又宽又大,那就更像个肉球,可不是已向面前走来,但走得慢,更显得蹒跚。

钻天鹞子久走江湖,见闻广,看他这份长像,心中一惊,早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两个异人,人称河朔二矮,神驼子已算得成了名的绿林,武功了得,既然也伤在这人掌下,不是其中之一,还有谁来。

钻天鹞子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纵算比神驼子稍高一筹,若对方果是河朔二矮,恐怕自己上去也是不成。但江湖中重的是道义,虽说自己投奔在此,就是在路上遇到,也不能说不管。

他这里心怀戒惧,凌虚子已蹒跚的走近前来,呵呵一笑道:“你这鹞子北边儿不呆.南来则甚,怎么着,你是要替这驼鬼找场,还是不服气?”

钻天鹞子本来还对这怪老头儿心存戒惧,这一听他开口就是喊他的绰号儿,语中更有轻视之意,心中早已有气,心说“我钻天鹞子也是江湖上响铛铛的人物,凭你是谁,也不能这么见面就轻视我。”

脸一沉,钻天鹞子正要反唇相讥,忽听身侧一人说道:“你且站开,让我来打发这丑鬼!”出语冷峭,更是狂傲。

钻天鹞子一惊,身侧何时来了人,竟会不觉,不但他,连凌虚子何等武功,也只微见人影一晃,话声入耳,方看清来人,仅凭这一点,来人轻功之高,已在凌虚子之上了。

凌虚子大惊,来的原来是那玉面人魔,这魔头到来,今晚恐怕难出这绿竹塘了。

你道那玉面人魔怎么在这时赶来,皆因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在绿竹塘中一现身,神驼子还未将两人放在眼里,黑煞神韩锦却知,恐怕神驼子也难是敌手,午间玉面人魔到来,正欣喜有这魔头在此,纵然再多几个胡锦雯和薛云娘,也不用怕了,哪知玉面人魔是个色中饿鬼,偏要到江宁城中去消魂则个。

胡锦雯和薛云娘先后现身,黑煞神在败退回来,神驼子上前顶住之时,忙找绿竹塘中管事的,要他即刻派人,快马入城,向玉面人魔求援。

几句话的工夫,神驼子已不行了,那管事的那敢怠慢,即刻派人前往江宁,玉面人魔得信,赶来得迟了一步,没想到凌虚子早到一步,不但黑煞神等均已授首,尸横就地,神驼子也已伤在凌虚子掌下。

凌虚子认得这玉面人魔,钻天鹞子虽亦久闻有这么两个秦岭双魔,武功高不可测,但却不认得。

去岁玉面人魔率九鬼,夜袭青狼堡之时,钻天鹞子和沧洲的名武师常杰,恰被招待在张垣客馆之中,又没曾见到,这时一见,见他看上去不到三十,白净的面皮,白中透红,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朱唇似排夭,穿着更像个花花公子,一身锦绣。

钻天鹞子听他出语恁地狂妄,虽觉他现身得怪异,但看来却又似个文弱之人,心中更是不悦。

那玉面人魔却早已缓步上前,到了神驼子身侧,俯身一看,神驼子这时正痛得满头大汗,但他倒真是个汉子,仍是连哼也没哼一声,见玉面人魔来了,虽是晚了一步,但定可替自己和黑煞神等报得仇,绿竹塘算是保全了。

神驼子心中一喜,那痛倒像减轻了些,只是仍动弹不得,就躺着说:“别放走那矮鬼,这矮鬼和两个妞儿,放倒了我们十多个人。”

玉面人魔自秦岭南来,原是要连络江南绿林,绿竹塘不但地当要冲,而形势奇险,神驼子武功又不弱,若能收为已用,倒是大好臂膀,哪知刚到,偏有人来挑这垛子窑,玉面人魔如何不怒,抬头一看,凌虚子满不在乎的站在原地,注定自己这面,动也不动。

玉面人魔哼了一声,回头向钻天鹞子一招手,仍是那么冷峭的声音,说:“来!将他扶回去,待我打发了这个矮鬼,再给他治伤。”

钻天鹞子在北五省万儿不小,而且威震北边绿林,是何等人物,又不认识玉面人魔,见他太狂妄,在心中又添了几分不悦,就也哼了一声。

神驼子却在这时一声唿哨,但听霹雷似的一阵暴喊,四处早已火把齐明,又将几人存身之处照耀得如同白昼。

你道怎地打了这半天,人死了十几个,先时全没露面呢?

原来神驼子律下极严,早吩咐手下人等,和敌人在何处打斗,就往那儿围,但若没暗号,却不准露面。

薛云娘和胡锦雯坠落陷坑,以为手到擒来,用这般人不着,等到凌虚子一现身,两个姑娘出险,一阵拼斗,快逾电光石火,瞬间自己这面出来的人,已伤亡殆尽,敌人太强,手下人等纵然来救,也阻挡不了强敌,徒多伤亡,故神驼子一直不曾发出暗号。

这时见玉面人魔已到,别说两个妞儿已走,强敌已去其二,就是没走,凭玉面人魔高不可测的武功,亦不惧了。

因此才一声唿哨,绿竹塘中的喽罗也才火把齐明,这班人均看得清楚,头儿们不是死了死,就是伤的伤,早有数十人奔向前来,抬死扶伤,将神驼子等从当场抬走,余外的人,则高烧火把,团团围定。

钻天鹞子没动身,心说:“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敢这么狂傲。”

凌虚子一见玉面人魔现身,心中在喊糟!知这玉面人魔不好惹,但他是成了名的侠客,别说一生没服过低,临阵而逃,岂是他这等人物所为,这就叫宁可人亡,也要名在,故早已蓄势以待,倒要看看这玉面人魔究竟有多大能耐,但表面上显得很是安祥。

玉面人魔见伤亡的人都已运走,倏地一掉头,那泛透桃花的一张脸,顿时白中透青,两道柳叶眉儿一竖,媚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电光。

凌虚子虽知大敌当前,数十年的英名,一生荣辱,加上自己的性命,即将决于顷刻,但他是游戏风尘惯了的,早呵呵敞声大笑道:“你这兔崽子倒长得蛮俊俏,我老人家陪那驼鬼耍子,也没劲儿,你猜怎么着,我还是一见你,就喜欢你啦!”

凌虚子话尚未完,玉面人魔有生以来,哪曾有人敢对他说出这等戏侮的话,一声尖锐的暴叫道:“丑鬼住口,死在顷刻,还敢出口侮人,魔爷爷今天要不让你死得痛快了,从此不叫玉面人魔。”

凌虚子又是一声哈哈道:“怎么说,免崽儿,你是嫌我丑呀!……”

玉面人魔哪容他再说下去,凌虚子见他肩头也没见晃动一下,那玉面人魔已扑近身来,凌虚子心中一惊,这魔头果然名不虚传。不敢怠慢,踩七星,脱影换形,斜步一踉跄,已转到玉面人魔身侧。

凌虚子心中虽惊,口齿可不饶人,说:“兔崽儿,要痛快这儿可不成,我们得换个地方。”

说着一飘身,已出去了丈来远近。

凌虚子轻功已达上乘,武林中屈指可数,但掌力却稍逊一筹,玉面人魔扑近身来,听风声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故赶紧飘身出去。

哪知他尚未落地,一股狂飓劲风已自身侧卷到,好个凌虚子,轻功果然不凡,借掌风凌空渡虚,像个肉球般已往斜里滚了出去。

凌虚子将这凌空渡虚的轻功,练得出神入化,往斜里滚出,似是退避,那知呼的一声,滚了个半圆,已欺近玉面人魔身侧,右掌一圈,猛撤疾叱,霍地向玉面人魔左肋劈去。

凌虚子这一掌,是蓄劲而发,用上了十成劲力,玉面人魔还真没料到凌虚子能躲过自己一掌不说,飘身,横卷,发掌,竟如此疾速劲猛,更是激怒。

好个魔头,眼看凌虚子掌已劈到.竟不退后,倏地挫腰一翻腕,两掌一圈,一齐推出,硬接凌虚子这一掌。

凌虚子大惊,没想到这魔头会来这一手,要收招哪还能够,但听得蓬的一声,玉面人魔已后退了一步站定,凌虚子蹬蹬蹬地,被震退了五六步,才拿椿站稳。

玉面人魔哼了一声,哪容他缓过这口气来,左掌卷帘望月,右掌早已推出,恰似怒潮卷空,已又劈到。

凌虚子适才对掌,虽未受伤,但一只右臂已被震得酸麻,哪敢接招,霍地矮身,顿时短了半截,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一掌。

玉面人魔三掌未将凌虚子劈倒,便更是怒极,凌虚子不敢硬接,使出浑身解数,尽是小巧绵软功夫,围着玉面人魔滴溜溜的转,乘虚蹈隙,抽冷子给玉面人魔,不是一掌,就是一腿。

玉面人魔怒极,左掌圈向身后一翻,右掌在胸前横扫,两股劲风在身前身后交错击出,饶你凌虚子轻功了得,也早被罩在玉面人魔的掌风之中,要不受伤,势比登天还难。

就在玉面人魔两掌推出的瞬间,蓦听两声娇叱,声到人到,两条白光宛如匹练下泻,向玉面人魔左右攻到,正是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自左右攻来,势若雷霆万钧。

玉面人魔纵然了得,若不撤招,也难免要伤在两柄长剑之下。赶紧挫腕,旋身暴退。

两个姑娘出坑,将黑煞神这班赶尽杀绝之后,回头见只剩下了神驼子一人对敌凌虚子,两个姑娘都与神驼子过过招,应该他非凌虚子敌手,故想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立即离开了当场。

云娘的意思,是要就此赶回江宁城去,胡锦雯一想,从此返回江宁,就算马快,也要半个时辰,而且今日在渡头之时,凌虚子曾言,尚有外来的高手在绿竹塘中,虽说迄今仍未现身,觉得奇怪,但万无丢下凌虚子一人在此之理,因此,就说:“这绿竹塘中岂无妇女,我们何必远去?”

云娘虽然是千金之躯,不愿穿别人的衣服,但身上这时湿得难受,如同穿着一层薄冰一般,而且此间事,还不算了,当即点头,两人即刻绕奔后寨。

这时绿竹塘中人全到前头去了,后寨甚是空虚,绿竹塘中的头目,除神驼子是痛恨女人,至今仍光杆一条之外,大半的都娶有妻室。

两人一到后寨,那还不将那班妇孺吓得东逃西躲,两人即互相守望着,选了两套衣服换上。再又匆匆赶来。

到得还真是时候,尚在远处,已见凌虚子不敌,两个姑娘即从人头上一掠数丈,-飞身抢来,恰救了凌虚子一难。

玉面人魔见面前这丑鬼已难逃出手去,眼看即可将他伤在自

己掌下,却被人夹攻,迫得撤招后退,当下怒不可遏,刚一声怪啸,哪知瞬目一看,火把之光如同白昼照耀下,来的竟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的衣着虽是布衣素服,但难掩那轻盈的体态。

玉面人魔虽是花业中的猎艳圣手,但这般美貌的姑娘,却罕曾得见,不由浑身酥了,一腔怒气早化为乌有,两只色迷迷的眼睛,简直目不暇视,倒不知看哪个姑娘才好。

凌虚于心中暗喊了声惭愧,今晚若非两位姑娘适时赶到,这绿竹塘就要成为自己埋骨之所,但知两个姑娘上去,恐也难是玉面人魔的敌手,怕她们轻敌,忙道:“两位姑娘小心,那是秦岭双魔的二魔头,外号人称玉面人魔,不可轻敌!”

两个姑娘早闻秦岭双魔之名,闻言各自退了一步,将长剑封着门户。

那面的钻天鹞子也已听到,心说:“原来是这魔头,难怪如此狂傲了。”

玉面人魔却尖着嗓门儿笑道:“两位姑娘不用骇怕,我最是怜香惜玉,别说你们杀了十数人,就是再多我也不见怪,你们既救那丑鬼,自然也是一路的了,好!我冲着你们两位姑娘面上,我今晚也饶他不死。”

说着,玉面人魔已向两个姑娘面前走来,眯着眼,只差没淌出口涎来。

薛云娘被他看得脸上早红了,又羞又怒,霍地一声娇叱,七星剑分花拂柳,已分心刺到。

云娘虽是在羞怒之时,却也不敢轻敌。这一剑明是分花拂柳,却是钟千里所授的分光剑法绝招。一剑中含有三式,中走迎门击浪,左可化作分浪斩蛟,右劈横断巫山,不论玉面人魔左避右让,或撤身退步,只要他身形一动,七星剑也就近身。

玉面人魔见对面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把她看在眼里,正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一见云娘剑到,呵呵一笑,说:“美人儿,小心剑儿割了你的手,没的教我心痛。”倏地一上步,施展分光捉影之法,一翻腕,要夺薛云娘的宝剑。

云娘岂是等闲之辈,分光剑术更是神奇,霍地挫腕一撩,剑花化作迎门击浪,玉面人魔陡见寒光耀眼,心中一惊,忙抛腕滑步,但已慢了一步,但听嗤的一声,一只右袖已被七星剑割破。

玉面人魔哪敢怠慢,跟着挫腰盘旋,这面的胡锦雯,见云娘已出手,也是剑随身走,身随剑进,叱咤声中,宝剑一震,化作万道银蛇,斜刺里攻到。

玉面人魔一时轻敌,看轻了两个姑娘,险些受伤,才知道这玫瑰花儿有刺,也就不敢大意了,这时,胡锦雯剑已刺到,玉面人魔可不再上当了,左袖向胡锦雯的剑身只一拂,胡锦雯觉得右手一麻,虎口火辣辣的发痛,几乎握不住宝剑,心中大骇。

玉面人魔一拂之后,左手一伸,已向胡锦雯胸前闪电般抓去,胡锦雯又羞又急,幸好云娘及时已自左侧攻到,玉面人魔被迫撤招,抢步旋身,躲过云娘一招,已知两个姑娘武功高强,要真个怜香惜玉,今晚怕要在阴沟里翻船,杀气陡生右掌一翻,哼了一声,猛向云娘劈去,掌风凌厉无比,势疾劲猛。

云娘在玉面人魔和凌虚子对敌之时,远远地已看出其掌力若惊涛骇电,现又知对敌的即是当今名慑江湖的秦岭双魔,哪还敢大意,早存戒惧之心,未待玉面人魔掌风劈到,早飘身盘旋,宝剑又以平沙落雁,向玉面人魔双胫扫去。

玉面人魔一掌劈空,云娘剑未到,胡锦雯恨他出手阴损,早怒不可遏,竟施展百了神尼所授的那一招回龙八转,剑起卷地凉飓,但见花雨缤纷,和云娘恰好成了前后夹攻。好个玉面人魔,见云娘剑招精绝,变化奇诡,胡锦雯这一招更是凌厉,方圆两丈以内,竟在剑光笼罩之下,凭一双肉掌,却也不敢近敌,倏地一声长啸,腾身数丈高下,并掠出数丈去。

这一来可把这魔头激怒了,那泛透桃花的一张脸,更由白变青,云娘和胡锦雯一见仍被他脱出剑圈,双双正要抢攻过去,玉面人魔已两肩一耸,霍地双掌一提,两眼神光暴敛,却似又射出两道绿莹莹的闪光。

两个姑娘抢身进攻,都注视着玉面人魔的眼神,陡见这一怪异,心神似被一震,不约而同地也是一怔,旁边的凌虚子已喝道:“姑娘快后退,小心阴魔掌!”

原来凌虚子探悉秦岭双魔,练有极其阴毒的武功,名叫阴魔掌,其毒无比,只要被掌风击中,立时全身发黑,纵不即刻毙命,也要神智全失,一见玉面人魔眼神变色,就知要施毒手,故忙发话,要两位姑娘后退。

但两个姑娘哪知厉害,方一怔间,玉面人魔双掌已提到胸前,先还缓慢,到了分际,霍地一翻,阴惨惨掌风已呼啸而出。

两个姑娘大惊,要退避时,已来不及了,正在危急之顷,霍地闻得一声:“孽障敢尔!”

两个姑娘身前,倏地多了一人,只见两只宽大的袍袖,迎着玉面人魔的阴魔掌只一拂,那么狂劲的掌风,竟立被倒卷了回去。

玉面人魔竟被那倒卷回去的掌风,震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住。

同时在场诸人,都惊骇不已,就不知这人是如何来的,连胡锦雯和云娘也未看清,那就不要说立身较远之人了,虽然大家全被玉面人魔的阴魔掌惊骇之际,但岂有连风声也听不了的,而且来人的宽大袍袖一拂,连玉面人魔这样的魔头,竟也被拂得立脚不稳,可见功力高得出奇。

胡锦雯首先认出来人,早听她喊了声:“师傅。”即已奔去,喜孜孜而又亲切的侍立身侧。

同时大家都已看清,来人原来是个瘦小的老尼,脸上虽然皱纹累累,但却红喷喷地,一袭灰色僧衣,项上挂了一串佛珠,面露祥蔼。

云娘一听胡锦雯叫来人“师傅”,知是百了神尼到了,她早听胡锦雯说过,数月前,百了神尼亦曾以一拂之力,击退了追赶胡锦雯的铁飞龙,果然功力非同凡响。

云娘正要趋前敬礼,那知玉面人魔被拂退之后,竟不知厉害,一声锐啸,竟又向前扑来!

百了神尼一声叱道:“孽障不知进退,贫尼已久不开杀戒,我已饶你不死,还不给我退去!”

随叱,倏地见她右手遥向玉面人魔一指,忒也作怪,那玉面人魔本已在向前扑来,竟掩面一声惨叫,从空中直落下地,脚下似一踉跄,却又暴起身来,没命的往斜刺里逃去。

玉面人魔一逃,早把在一旁的钻天鹞子,吓得魂不附体,和绿竹塘的那一班人,四下里狼奔兔脱般逃去了。

这里的几人,也不愿赶尽杀绝,胡锦雯一见师傅到来,早欢喜不尽,哪还顾得追杀,云娘性情温婉,更不愿多杀,凌虚子自百了神尼一到,即楞在当地,饶他也称得起江湖怪杰,武林健者,却还不曾见过百了神尼这么高的武功,尤其是后来百了神尼遥手一指,即将玉面人魔击退,更是骇然,怎不惊得楞住了。

胡锦雯别看在云娘面前,蛮像个大姐姐,可是百了神尼一到,顿时变成了撒娇的小女孩。说:“师傅,你怎么才来呀!”

云娘亦已上前,向百了神尼跪倒行礼,道:“弟子薛云娘拜谒神尼。”

百了神尼面带慈笑,伸手将云娘拉起来,对云娘打量了一阵,点了点头,说:“大概你就是钟千里老檀樾的女弟子了,果然好个资质,日前我在黄山,曾遇你师傅,和天都老人,曾谈及你来,知你已下了江南,你虽富贵不能移,但你离家出走,却于孝道有亏呢。”

云娘听百了神尼见到了恩师,并责自己逃婚出走,早红了脸,再又向百了神尼跪下,低首不敢仰视。

胡锦雯却撒着娇道:“师傅,听云妹说,那侯府-家人都不是好人,尤其那二公子,更是无恶不作,这等人,杀之尚不足惜,岂可配得上云妹呢!”

百了神尼叹了口气道:“我们何尝不知,且姻缘早有注定,只是有负她父母养育之恩罢了。”

随又命云娘起来,并又对胡锦雯说道:“锦雯,今后云娘与你作伴,你说好么?”

胡锦雯和云娘,却不知百了神尼何出此言,一时不知女口何回答。

百了神尼又对云娘含笑道:“钟老檀樾日前重托于我,以你从未出过闺门,且武功未达上乘,浪迹江湖,非是了局,且你已长成,再跟随他也有不便,故要我收你为徒,锦雯随我还赴神山,你们两人也好做伴,不知你愿意否?”

云娘适才见百了神尼一拂一指,即将那么厉害的玉面人魔,击败逃去,早生仰慕,恨不得也师事百了神尼才好,这时倒先听百了神尼说要收她为徒,简直欢喜得忘了形,楞在当地,憨笑得合不拢嘴来。

胡锦雯亦是喜出望外,远赴神山,能有云娘作伴,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忙叫道:“云妹,还不行拜师之礼来。”

百了神尼面露笑容,说道:“这是何等所在,还不起来,我虽身在佛门,但不重视这些礼数。”

云娘闻言起立,也侍立在旁,百了神尼这才向楞在一旁的凌虚子一招手道“这位可是江湖人称凌虚子的老英雄么?”

凌虚子这时已悟出这老尼是百了神尼,不然,不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凌虚子非比常人,除了像秦岭双魔这样的魔头之外,可说江湖上还没有遇到过敌手,神尼现身,一拂,一指,连凌虚子

也惊得目瞪口呆,百了神尼很少履及神州,凌虚子不曾见过,但却早已如雷贯耳,除了她,谁还能有这么高的武功。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饶他是个游戏三昧的人物,平日不拘礼节,一见百了神尼向他招手,忙恭恭敬敬的上前,竟也躬身一揖道:“老朽晋谒神尼。”

百了神尼点头笑道:“你倒还认出我来,我虽不曾常临神州,但每至必闻人道及你们河朔二老英雄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且侠肝义胆,贫尼好生佩服!”

此话自百了神尼口中说出,凌虚子虽知神尼不是讽刺自己,但却也不是意思,忙道:“神尼这等谬赞,倒教我无地自容了,适才若非两位女英雄赶到救援,老朽恐早已作了那玉面人魔的掌下亡魂了。”

百了神尼正容道:“不然,今晚我之能及时赶到此地,本是跟踪那玉面人魔,之所有未即时现身,原本是要考量我这新收徒儿的武功,故老英雄和那魔头对敌,我亦在旁看清,适才若非老英雄怯于其威各,纵算不敌,亦不致败得如许之快呢!只是我要奉劝老英雄两句,对付这等魔头,自不用说,今后行道江湖,希体上天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勿多施杀戮才好。”

凌虚子道:“神尼仙谕,敢不遵命。”

百了神尼微微一笑道:“老英雄太客气了,贫尼尚有括苍之行,约半月始能回转,此间善后,尚望老英雄善为处置。”

随又向两个姑娘道:“你们可就在这绿竹塘中候我,候我括苍之行返来,再随我回山。”

说罢,向凌虚子微一合十,即又飘然而逝。

百了神尼来时无影,去时亦无踪迹,胡锦雯和云娘,连拜别也来不及,那胡锦雯还罢了,自汉北一路行来,百了神尼随时都去下她一人,自去访友,只嘱在何处等候而已,云娘刚拜师,又对百了神尼早生仰慕,见师傅才见一面,即匆匆去了,倒觉得有

些怅然。

以上即系薛云娘逃婚出京,和随百了神尼南下的胡锦雯相遇的经过,后来那绿竹塘中,凌虚子遵照百了神尼的指示,未再多施杀戮,神驼子虽断了两根肋骨,伤虽重,但还不致毙命,凌虚子亦早知这神驼子并不太坏,经过这次惩戒之后,谅他也不敢再为恶了,而且怕绿竹塘中那班喽罗,若被解散,倒失了管束,难免四出为恶,因此,反为神驼子医伤,命他仍在此领袖群寇只是从此要安份守已。

神驼子先以为玉面人魔一到,这绿竹塘不但可以保全,而且仇可立报,没想到百了神尼突然降临,以玉面人魔的武功,竟在其一拂一指之下,即已受伤逃去,神驼子虽不是软骨头,但这时也吓得魂飞魄散,方知自己不过是萤火之光。凌虚子这一示恩于他,哪还会再记仇,而生异心。

倒是那钻天鹞子裴林,论武功,北道上算他首屈一指,人亦桀傲,见神驼子伤在凌虚子掌下,竟不记仇不说,反而像在面颜事敌,常言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就有些不齿神驼子,对凌虚子也就敌视起来。

凌虚子早看出他的心意来,心说:“好你个鹞子,北道儿上,我老人家没伸手挑你的垛子窑,你倒满不服气似的,我要不杀杀你的火气,你还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凌虚子成心要惩他,那还会有他的便宜,论钻天鹞子的武功,比神驼子高不了多少,谁知却在半中腰杀出一个姑娘来。

你道是谁,原来却是那胡锦雯。

胡锦雯和铁飞龙有杀父霸产之仇,恨透了铁飞龙,自然连与铁飞龙交往之人也恨上了,玉面人魔受伤逃去,绿竹塘就算毁到底了,钻天鹞子眼看受伤的神驼子,尚在敌人手中,他是个血性汉子,哪会独自而去,就留了下来,原意是要趁机将神驼子救走,哪知对方并未加害不说,反而替神驼子医伤,竟像化敌为友

似的,既如此,就用不着暗中隐身,他虽然不齿神驼子这等态度,但也不能不告而别,就现身相见,对凌虚子的敌意,即在这时表露。

哪知凌虚子正要想杀杀他的火气,却被胡锦雯认出他来,对铁飞龙的仇恨正无处可泄,一见和他交往之人在此,心说:“铁飞龙的朋友,还不是狐群狗党,哪会有好人。”

其实钻天鹞子结交铁飞龙是在铁飞龙名成利就,轻财市义之时,对他过去的作为,却一概不知。

胡锦雯一见钻天鹞子,伸手即拔剑,一旁的薛云娘,还以为她和钻天鹞子有深仇大恨,胡锦雯拔剑,云娘自然不会旁观,也拔出剑来往上一围。

钻天鹞子曾见两人力敌玉面人魔,武功剑术了得,虽然不知为何向他攻击,但不敢待慢,钻天鹞子是无极剑名家,霍地一退步,也将长剑拔出,立即和两个姑娘斗在一起。

若是仅有一个胡锦雯,钻天鹞子也许还能占得上风,但云娘的分光剑岂是等闲,两个姑娘一围攻,钻天鹞子还没走到十招,即已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他们这一斗上手,倒把一旁的凌虚子看得来楞住了,凌虚子虽也想要杀杀钻天鹞子的火气,但却不想取他性命,一见两个姑娘步步紧迫,一招紧似一招,钻天鹞子命在顷刻,急忙叫道:“两位姑娘手下留情,且留下这鹞子的命再说。”

也就因凌虚子这一发话,钻天鹞子才未伤在两个姑娘剑下,而被获遭擒,后经凌虚子告诉两人,他人尚正派,身虽在绿林,但尚不为恶。

凌虚子是绿林人的魔头,胡锦雯听他都这么说,想来不假,而且钻天鹞子也非铁飞龙,也就罢了。

凌虚子是成心要杀杀他的火气,故此就将他囚禁起来,这才引出了火麒麟裴冲,率双尾蝎董成,和裴玉华及裴骅两姐弟,南下救援,而又在青州道上,与阮天铎和塞北观音相遇。

交待完毕,话说回头。

且道那阮天铎在江浦县旅邸之中,待塞北观音服过了九转神散,渐渐睡去之后,即出到店堂饮食,听得两个客商谈到飞人之事,那伙计早变了颜色,忙打岔阻止,阮天铎听出有异,即唤过伙计来询问。

那伙计见阮天铎出手大方,不敢得罪财神爷,即请阮天铎回房,随后跟去,把江浦城中发生的事故一说,自然在江宁和绿竹塘所生的事故,伙计的不曾知道,但阮天铎一问惩黑煞神,和后来由男变女两个姑娘的模样,当时高兴极了,准知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自己要寻找的,不是薛云娘,必是胡锦雯,说不定正是她们两人。

当下挥走了伙计,却不由一皱眉,偏巧塞北观音病了,不然,阮天铎真恨不得即时赶去。

那伙计说得不错,客商口中所说的红衣仙女,正是胡锦雯和薛云娘,你道她们两人,百了神尼不是命其在绿竹塘中相候么,怎会在此处现身呢?

原来百了神尼临行之时,说明半月后始能自括苍山访友归来,第二天自江宁城中取来包袱马匹,就在绿竹塘住下恭候,过了几天,凌虚子见此间事已了,就别过两位姑娘,又浪迹江湖而去。

自此,两个姑娘更感到无聊,除了练剑之外,就别无事事,胡锦雯就说:“云妹,江浦县那黄沙洲上,我还有一椿公案未了呢?”

云娘一楞,说:“姐姐?什么事呀!”

胡锦雯道:“黑煞神和白花蛇等,虽已伏诛,但其老巢飞云庄仍在,手下还有一两百个喽罗,这般人难免仍要为害长江一带行旅,我们何不利用师傅尚未返来之时,前往江浦,将这椿事作个了结。”

云娘一听,不错,到底这位姐姐江湖上的阅历比自己多,想得也周全,就说:“好!姐姐,我们即刻就动身。”

两人说走就走,当日离了绿竹塘,骑马奔了江浦。酉时光景,即已到了长江渡口,胡锦雯首先发现了两个行迹可疑之人,当即一带马头驰人道旁林中,云娘也跟随而去。

胡锦雯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云娘,说:“云妹,你在此间稍候,我去去就来。”

这才再又出林,跟踪那前面两人,这时本已是腊月残冬,路上行上稀少,天色又已不早,她是怕被前面两人去远,追之不上,故急了一点,从树梢头上,飞身出林,偏在这时,路上来了两个商旅,突见空中飞人,都惊骇十分。

这两个商人和阮天铎落在同一个店里,饮酒之间,再又谈起,却被阮天铎听了去,想即刻寻去,塞北观音又病势沉重,虽服了九转神散,睡得甚是沉稳,但也无丢下她一人在此之理。

阮天铎急得坐立不安,只在房中乱转,一会进入内间看了看塞北观音,一会又踱出店外跳望一阵,心想:“若云娘和胡锦雯再又来到江浦,必定也要落店,也许仍会前来这间店房,也说不一定。”

那知街上已传了二更,别说是云娘和胡锦雯了,再无一人投店,不一会,连店门也关上了。

阮天铎好生失望,直到三更天左右,才倦极而眠,他这里刚和衣倒在床上,朦胧中,似觉前面有人打门,夜静传声远,阮天铎虽在深院之内,也隐约可闻,但人声却听不真切。

阮天铎经过几日来的奔波,为塞北观音的病,又急又忙了半天,在这昏昏入睡当儿,也未放在心上,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阮天铎忽然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近床前来。武功高的人,纵是在沉睡中,听觉也最聪灵,霍地平身一跃,已立于床侧。尚未看清来的是谁,已听一个软弱无力的声音说道:“铎哥,是我。”

声入耳,阮天铎也已看清,来的原来是塞北观音,只见她颤巍巍地,手中捧着一条棉被,面上展露着一个无力的笑。

阮天铎知她是见自己和衣而卧,怕招了凉,故挣扎着将先前给她的棉被,不顾病弱之躯,想送来给自己盖上。

阮天铎好生感动,忙上前将棉被接过,一手扶着她,说:“兰妹,你怎起床了,我一点也不冷,快回去。”

塞北观音病得不轻,虽然九转神散有奇效,但也不能说是药到病除,经过这一阵挣扎,先还勉强将气提住,阮天铎伸手一扶,倒非是故作娇慵,而是真个不支,早倒入阮天铎的怀中。

阮天铎左手抱着棉被,见塞北观音娇躯倒来,忙将手臂一圈,揽住她的细腰。塞北观音的一颗头,已垂在他的肩上。

阮天铎试着扶她移步,那塞北观音却像瘫痪了般,哪里移动得半步。

不得已,阮天铎将左手的棉被,望床上一抛,然后将塞北观音的娇躯抱起来。又怜,又惜,又感的说道:“兰妹,你病成这般模样,怎么倒为我劳累,以后千万不可如此。”

塞北观音的粉脸儿贴在阮天铎的胸上,眼儿一翻,说:“谁叫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呢?这种严冬天气,怎可不盖被子,铎哥,答应我,以后你也千万别大意了。”

塞北观音说时,眼巴巴地望着阮天铎,两人两声千万,无限的柔情蜜意,无比的关注,尽在这两声千万中流露,更何况阮天铎软玉温香抱满怀,就是鲁男子,恐怕也难免心弦震动,阮天铎心中,突然起了亲亲她的冲动,不由自主的垂下头去。

正当他的嘴唇要挨着她粉颊,蓦听窗外“哼”了一声。

阮天铎心中一惊,蓦抬头,窗外风声陡传,随飒然而寂,似是出声那人,已飘身而去。

阮天铎不敢怠慢,忙抢前两步,他是想将塞北观音送回床上。

谁知那塞北观音一挺腰,忒也作怪,先前连站也站不住,这会却从阮天铎怀里一跃下地,竟像那一声冷笑,比仙丹还要灵似的,塞北观音似好了大半。

阮天铎也未在意,忙飘身到了窗前,身未到,右掌已遥向窗户轻轻劈去,咔嚓一声,那窗户已应掌风而开,同时已立身窗前。

阮天铎右手立掌当胸,电眸向院中一扫,但见冷月清辉,院中哪有人影,而且除自己这两间套房外,各房灯火全无。

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抢扑到窗前,不过眨眼工夫,凭自己的轻功,竟连出声这人的影子也未瞄着一眼,可见这人的武功,不同凡响。

阮天铎心在惊疑,目光却未停止搜索,见院中檐下,屋角,甚是黑暗,足可隐身,而不致被人发觉,心想:说不定出声这人仍隐身在暗影中。

想罢,毫不迟疑,耸身一跃,已穿窗而出,仍是立掌当胸,从左边檐下,盘腿疾进,绕着院子搜了一圈,但哪有什么人影。

阮天铎是施展脱影换形的轻身功夫,快似飘风,一见暗处并无人隐藏,双脚一垫劲,早又飞身上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仍是徒劳,静荡荡只觉寒风拂面,冷飕飕惟见冷月斜辉。

阮天铎心中在喊怪,却又不敢再往远处搜索,病中的塞北观音,一人在屋,仅看出声冷笑这人,轻功之高,武功定不弱,若是敌人,趁自己不在,对塞北观音施以袭击,塞北观音岂能抵抗。

因此,阮天铎不敢远离,只好飘身下房,赶急穿窗而人,一见塞北观音无恙地立在窗侧,先放了心。

塞北观音已问道:“铎哥,你发现了什么?”

阮天铎道:“好怪,竟连半个人影也无。”

塞北观音道:“别是我们听错了吧!”

阮天铎摇了摇头道:“一人听错,难道我们两人都同时听错了么?”

说着,目光不瞬地望着窗户上,随伸手将窗户带过来,指着上面一个月牙形的破洞道:“兰妹,你瞧,这不是夜行人做的手脚,还是什么?而且这破洞边上,还是湿的呢。”

寒北观音趋前一看,谁说不是,一看即知是夜行人所为,是蘸着唾沫,用手指头戳的。

阮天铎兀自还盯那月牙形的破洞仔细在观察,随又说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发声冷笑的夜行人,还是个女人。”

塞北观音狐疑道:“铎哥,你怎么知道呢?是你从她声音听出来的么?”

阮天铎回过面来,又一摇头,说道:“不是,当时我们都未留意,那冷笑声音又轻,若非这人离开窗下时,带出了风声,我也许会忽略过去了,怎会从声音上辩得出来,我猜这人是女人,是因为这窗纸上的月牙破洞,甚是纤细之故。”

塞北观音没想到阮天铎如此精细,心中对这位铎哥哥好生佩服。陡见阮天铎面上忽然开朗,似有所悟。

塞北观音忙道:“铎哥,我们别无仇家,你是初入江湖,我是首次南来,和江湖人从无过节,只有京中或许会有人前来追踪我们,但也不会有女的呀,你可曾想起有什么女人和我们为敌么?”

阮天铎突然似有所悟,不瞬眼的瞪着塞北观音,霍地晃肩,左掌一穿,好快的身法,又已推窗而出。

塞北观音以为阮天铎听出什么异声,再闻警兆,心中一惊赶紧探头向外一看,那知阮天铎已踪迹不见,塞北观音对铎哥哥轻功之高,好生佩服,不但佩服,而且在心里得意。若非她这时病得不轻,定已跟踵去了。

她这里眼巴巴的守着窗前,约过了盏茶功夫,仍不见阮天铎回转。

塞北观音适才不支,倒入阮天铎怀中,倒并非假装的,因为她的病势太猛,纵有仙丹,也难起沉疴,先前是见阮天铎和衣而卧,却将棉被统统盖在她的身上,她对阮天铎本已爱极,见他如此甘愿自己受凉,对自己却这般体贴,爱又生感,便挣扎起来,将棉被送过去。

等到阮天铎惊觉起床,伸手来接时,确已不支了,后又因那-声冷笑,太以突然,一提气,甫又从阮天铎怀中一跃下地。

这时在窗口立了好一阵,被冷风一吹,早又不支,但因关心阮天铎,仍强振精神,一手扶着窗缘,等待那阮天铎回房,哪知等了好一会,阮天铎仍不见回转,身子实在支持不了,可是仍不愿回到床上去,但一颗头却不由垂了下来,倚在臂上。

塞北观音刚将眼睛闭上,想闭目养一下神,蓦听后窗似乎咔嚓地一声轻响,她还以为是阮天铎打从后窗回来,哪知室内却无人影,那后窗却已洞开了。

那后窗一开,同时一阵夜风拂面,因前后窗打开了后,加速了对流,故觉夜风遒劲,塞北观音心想:“是了,大概后窗未关好,风大,将它吹开了来。”

但却再也不能立在窗前了,就挪动身躯,她是想去将后窗关好,那知刚一举步,竟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下去。

好在塞北观音也有一身武功,借那踉跄之势,将床柱抓着,但已娇喘吁吁,这时再也不能去关后窗了,即一偏身坐下,几乎跳起来,可是这时哪还跳得起。原来身下似有一坚硬之物,塞北观音恰好坐在上面。

塞北观音侧身一摸,将身下之物取在手中,就着灯光一看,却是一个似玉非玉的,略带透明的白石所琢成,比拳头稍小的一个兔儿,倒像是书房中的镇纸。

塞北观音诧异不已,不知此物何来,确知阮天铎并无此物,而且这床已睡了半夜,先前并未见到。

她这里正在诧异,蓦见人影一晃,阮天铎已仍由前窗飘身而入。一眼看出后窗大开,就说:“兰妹,你病未愈,怎把后窗开了,这样大的风,你的病再加重,那来怎好?”边说已扑到后窗,将那窗户关上。

塞北观音已叫道:“铎哥快来看,这是什么?”

阮天铎回身,早已见到塞北观音手中托着之物,似乎一惊,已抢身到了塞北观音面前,一伸手,已将那兔子取在手中。

塞北观音没想到阮天铎会为此物,这般吃惊,忙又问道:“铎哥,这是你的么?”

阮天铎睁大了一双眼,不瞬地望着手中的兔子,对塞北观音的话直如未闻,只见他一跺脚,自言自语道:“糟了!果然是她!”

塞北观音不知他说的什么,又道:“铎哥,你说什么?果然是谁?”

阮天铎仍如未闻一般,站在床前动也不动,目光却已移到后窗之上,塞北观音听他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说道:“怎么这般巧,这误会,教我如何解释得清!”

塞北观音见连问两句,阮天铎仍是不理,就赌气一偏身靠在床上,而且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阮天铎的目光自移到窗上,就再也收不回来,手中托着那白石兔子,仍然一动也不动。

你道阮天铎怎么一见这白石兔子,就这般模样。

原来这白石兔子,正是他自己之物,幼年随师钟千里,寄居在薛总兵家中,与薛云娘一齐练武功,习剑术之时,有一次钟千里带着他,出城到汾河之滨散步,阮天铎在河滩的鹅卵石中,突然发现了一块白色略带透明的白卵石,因其颜色特异,阮天铎那时年才十一二岁,童心甚重,即拾起来看,竟是天然生成的一个兔儿形状,而且栩栩若生。

阮天铎好不高兴,那时他白天随在书房,表面是钟千里的书童,其实和薛云娘一同白日习文,晚间习武,两小无猜,亲密得不亚兄妹。

阮天铎拾得这白石兔子,首先就想到薛云娘,心想,我带回去给她,云妹妹一定高兴。

回到总兵府后,阮天铎一见云娘,就像宝贝似的捧着送给她,云娘果然很是喜欢,将它珍藏起来。

后来在北京城中,阮天铎误会云娘移情别嫁,气走之后,云娘随也出京,除了多带金珠,一剑之外,单只揣了此物,这可说是阮天铎唯一给她的纪念之物,见到这白石兔子,就如见到阮天铎一般,倒可慰解相思之苦。

你想阮天铎一见此物,果然猜想的不错,冷笑这人,正是云娘,怎的不急,岂能不喊糟糕,因闻得那一声冷笑之时,正是他抱着塞北观音,要将她送回床去之顷。云娘亲自所睹哪能不生误会。

云娘背弃家庭,对自己情深似海,千里南来寻找自己,偏又在这扶疾之时,被她窥见,纵然能寻到她,早晚有解释之时,但此时她心中不知如何难过了

阮天铎思潮起伏,急得发怔,故塞北观音两次问话,均充耳不闻。

随又想道:“我与云妹同师习艺,她的轻功本与我不相上下,但数月来,自经天都老人诸葛天荪传授脱影换形,与挪移大法之后,轻身功夫业已大进,怎的竟追不上。”

想到此,心中一动,忙掉头向塞北观音问道:“兰妹,我忘了问你,这白石兔儿从何而来?”

那塞北观音在两番问话,阮天铎均不理她,可就又使出小性儿了,她不是躺倒床上么?这时干脆闭上了眼,照样儿给阮天铎个不理睬。

同时塞北观音心窍玲珑,阮天铎一见白石兔儿,那种张惶失措,又是一声“果然是她”,再从窗纸上那月牙破洞,是女人的纤指所为,几方面一参详,心中早明白了十之八九。

不由心中一紧,猛跳,不但心里酸,而且眼里一酸,塞北观音眼睛虽闭得紧,但却阻不住泪珠涌出。

阮天铎见塞北观音不回答,尚还罢了,反而犯了性子,不由又在心里喊了声“糟”,云娘误会尚不知如何才能解释,这一位若再闹憋扭,那来怎好,而且她又在病中,止不住哑声叹了口气,只好先顾眼前,云娘的误会,且再说了。

阮天铎即把白石兔子儿向怀中藏好,踱到塞北观音身前,柔声说道:“兰妹,你怎么了。”

阮天铎不叫还好,这一叫,那塞北观音的眼泪,刹时有如泉涌。索性翻身向里,只差没哭出声来。

阮天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立在床前,好一会,那塞北观音兀耸动着两肩,哭泣不止,阮天铎就不知她何事伤心。

不得已,再又柔声问道:“兰妹,何事这般难过,是我得罪了你么?你的病尚未痊愈,有话你尽管说,别气苦了身子。”

阮天铎可说已压着性儿说了,那塞北观音一扭头,说道:“你何必理我,我也不是你的妹妹,那位冷笑的才是呢!你去找她好了,从今以后,你也别再理我。”

阮天铎一听,才知塞北观音又生嫉妒,不由一皱眉,心说:“我和云娘的误会,尚不知如何解释,你再如此,若云娘未曾远去,怕不误会更深了。”

而且最令阮天铎心急的,就是那白石兔子,不知从何而来,再问她,她也必不肯说的了。有心再出去寻找云娘,这塞北观音那就更不知要如何伤心了。

自己虽然对她并无情爱,但既援之于前,现今又在病中,又不能不管,并且知道塞北观音性子,心地狭窄,她对自己一往情深,若弃之不顾,有个三长两短,却也不忍。

阮天铎好生为难,真个进退不得,却又无法劝慰,就叹了口气,拉过被来,替她盖上,然后退到桌边坐下。心想:“若不开导于她,长此下去,如何了局。”

就说:“兰妹,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何尝不知,但我也曾告诉过你,小兄尚在师门之时,已与云娘妹妹早有婚约,现今她又为我而弃家南来,我岂能背盟移情别恋,兰妹你慧质天生武功亦不在一般江湖武师之下,小兄有何德能,江湖之中,武功人品高于我者,可说车载斗量,我虽亦深敬兰妹,其奈相逢已晚何?过去我已一再向你述说,小兄子然一身,上鲜兄姐,下无弟妹,我们能结为异姓兄妹,那有多好,而且小兄早以亲妹妹一般待你,兰妹岂有不知,若能谅我苦衷,今后长相厮守,亦非不能之事,兰妹,小兄言尽于此,你能谅我么?”

阮天铎说罢,即迫切地等着若兰回答。

那若兰先躺着不动,随见她一手按着床沿,似要翻身坐起,但又似力不从心,仅转过身来,她那哀怨的目光,向阮天铎一扫,又垂下了眼帘,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本来就是苦命么,我也是清白女儿身,并非淫娃荡女,若不是我以前受伤,蒙你相救,又在为我医伤之时,你那么……我也不用再说了,我已想通了,总之,今后你尽管放心,我自信还知道自发,绝不再存奢望就是了。”

阮天铎未想到她会突然看开了,这份言语,倒是她从未说过的内心之言,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说美,可比得蕊宫仙女,并不在云娘和胡锦雯之下,除了有小性儿外,武功也过得去,但阮天铎情有独钟,而且鱼与熊掌,岂可兼得,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自相处以来,塞北观音确实对自己情如蜜,爱似海,听她说罢,虽尚难辩别她是否是真心之言,但也反而心中难过起来。

阮天铎本想安慰她几句,又怕反会引起她的难过,就想:“不管她所说的是否是真心的话,但今夜这僵局,倒可就此结束。纵或她是说的气头上话,也只好以后再说了。”想罢,就说:“兰妹如此谅我,小兄感激不尽,你刚病倒,又伤了半夜神,兰妹且先歇息,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说罢即站起身来,那塞北观音却已将两眼闭上,再不回答,阮天铎叹了口气,这才退出暗间,里面因有灯光,尚不觉得,他这跨出门槛,才知这一阵工夫,天光早大亮了。

阮天铎见天已大亮,也就不再睡了。

而且思潮起伏,心乱如麻,就是要睡,恐怕也睡不着,听院中已有客人起身,即将暗间的门带上,然后开了房门,出到檐下一站,见院中倒有多半的房门打开来了,伙计的正往来忙碌着侍候客人,其中昨晚对阮天铎特别殷勤的那个伙计,一见阮天铎起了身,忙奔向前来,堆着笑说:“公子爷,你又不赶路,怎么起身得恁地早?”

阮天铎心里烦乱,哪有闲情理他,那伙计却偏凑近身来,看来又要唠叨不休。

阮天铎眉头一皱,心生厌恶,正想转身,那伙计的却已说道:“公子爷,我说你早,其实晚了,你说有多可惜。”

阮天铎听出伙计的话有异,怎么早了,又晚了,又是可惜,不由拿眼来瞪着他。

那伙计的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才压着嗓门儿,在阮天铎耳边悄声说道:“公子爷还记得我昨儿夜里,告诉你的那位天仙般的姑娘么?半夜里竟又投到我们店里来了。”

阮天铎心里一阵猛跳,急问道:“伙计,她们在哪里?快告诉我!”

他急,伙计的却不急,偏拐着弯儿回答,说:“我不是说,其实你晚了,可惜么?若你早起来那么一袋烟的工夫,你就能见着她们了,那就别提有多美了。”

阮天铎心里一急,伸手一抓,擒着伙计的胳臂,急道:“我问你她们在何处,哪一号房?”

阮天铎是何等的武功,这一抓,因心里急,出手重了一点,那伙计的如何禁受得起,疼得一咧嘴,只差那么点儿没叫出声来,阮天铎也惊觉了,赶忙放手。

伙计的心说:“这位公子爷长得恁地俊俏,大概是个风流鬼,不然,怎么一听见漂亮的娘们,就急得这般模样。”

伙计的抚着臂,兀自仍在咧着嘴,阮天铎是要他快说,倒反而慢了,摸了一阵,又搓一阵,方说:“公子爷,你急也没用,人家早走啦,我不是说你起来晚了,可惜么?”

阮天铎忙又问道:“伙计,快说,走了有多一阵子,是向哪一个方向?”

伙计的一楞,心说,你这不是色胆包天,你倒像想追上去呢?怎么着,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这条小命儿准得完蛋。

心里这么想,但阮天铎可是财神爷,又不敢不说,就迟迟疑疑地道:“说走呢?倒没多久,不过才一袋烟的工夫,像是奔了南门的方向。”

阮天铎听罢,拔脚就想向外奔,脚已迈出,却又倏地收了回来,转身进房,推开暗间的房门一看,塞北观音两眼紧闭,像是睡着了,这才又转身带上门,出得房去,迳奔店门。

那伙计的仍站在门外直摇头,心里却在打鼓。

且说阮天铎出得店来,一看,这辰光街道之上,仍冷冷清清,未见有行人,不敢怠慢,即迈开大步,向南门狂奔而去,虽然这大街之上,无法施展轻功,但也快得可追及奔马。

哪知城门在眼前,阮天铎却不由一楞,那城门并未开启,心中不由大疑,城门既然未开,云娘怎生出得城去,是必仍在城中。

阮天铎这一来反倒心定了不少,忙又返身往回寻来,但这江浦城中,三街六巷,向哪儿寻去,街道之上,又难得遇到行人,街面铺户,通未开门,要问,也无从问起,再加上心中又乱又急。简直没了主意。

但一想,既然无处可寻,我何不乱撞,也许碰巧能遇到也不定。但阮天铎在街上转了半天,直到商家铺户,全都开了铺门,街上行人已渐渐多起来了,仍无迹象可循,这才垂头丧气,回转店房。

阮天铎刚到店房门口,早见那伙计的探头探脑在望,一见阮天铎回来,即站出店门外来,迎着他问道:“公子爷,你怎么一人回来呀!”

阮天铎以来是问自己为何未追到云娘,就一摇头,那伙计的又道:“这可好,公子爷你去追人,你的娘子却去追你,却都追了一个空。”

阮天铎听得一怔,心说:“什么娘子追我!”

伙计的已接着说道:“你刚走,我还在你房门口未曾移步呢,公子爷的娘子却已出来了。”

说着,放低声音道:“你的娘子问我,你打哪儿去了,我一看,你娘子的脸色不对,就知道我们的谈话被她听去了,公子爷,娘儿们吗,还能有不吃醋的,当时她即叫我备马,我一听,要糟,她还不是去追你吗?可是我又不敢不去,我本想慢慢儿的,捱到你回来,那知你的娘子倒是个火性儿,我稍微慢了一点差点儿那马鞭子没抽到我头上,我可是实在没法儿,还幸她没追着你,我可是替你急了半天啦,公子爷,趁你娘子尚未回来,你倒是先编好一个谎吧!”

阮天铎一听,心中又急了,伙计的噜噜嗦嗦了半天,已知他误会塞北观音是他的娘子,塞北观音病体未愈,这是到何处去呢?忙问道:“伙计,她说什么来着,向何处去了?”

伙计的一楞,讨好了半天,敢情这位公子爷还未听清呢?就说:“那还用说吗?不是追你,还会去追谁呢?当时我一急,忘了为你拉谎儿,哪知我告诉她,你往了南,她却偏往北赶去,你猜怎么着,公子爷,你知她这是为何吗?准是她认为我骗她,所以向我指的反方向去追你。”

阮天铎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就知塞北观音走得奇怪,装睡,偷听了他和伙计的谈话,这不算奇,他可没与伙计的一般想法,既知自己往了南,她却奔了北,这里头必有文章。

阮天铎不理伙计,急忙往屋里赶,果然猜想的一点不错,一个包袱儿分了家,凡是塞北观音的衣服全没有了。

阮天铎一时急得手足无措,塞北观音虽是对他纠缠,但说阮天铎对她全无感情,那也未必,若非和云娘青梅竹马,早铸深情,已是情坚不渝,塞北观音除了武功稍弱外,哪一点也不比云娘差,若说她喜怒无常,动辄使小性儿,虽知她闹憋扭,必是在嫉妒之时,妒由爱生,若非她太爱阮天铎,自然也就不会闹憋扭,使小性儿了。

其实薛云娘千里奔波,南来寻找阮天铎,昨晚既然相见了,该有多高兴呢,但却竟因误会,一怒而去,这不是妒,是什么?岂又应独责塞北观音?正因为阮天铎并非对塞北观音无情,见她出走,脑里怎不嗡地一声,而且更令阮天铎心急的,是塞北观音尚在病中,又未走过江湖,她这么一气出走,江湖何处无险阻,孤身一人,岂不可虑。

想到此,忙又奔出房来,那伙计也正随前来,阮天铎即命他备马。

伙计的心说:“这倒不错,她去追你,你又去追她,这么捉迷藏儿似的,倒好玩得紧。”

伙计的见他有不耐之色,倒不敢怠慢,忙奔至后面将他的马备好牵来。

阮天铎心急如焚,一手将马夺过,跃身上马,即往北奔去,瞬即出了城门。

此刻已是已时光景,道路之上,路上行人已多,阮天铎要快也快不了,奔了约有二十来里地,哪有塞北观音的人影,一见前面来到了一个小市镇,阮天铎一勒马,马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到了街口,阮天铎见街旁有一间杂货店,一台里掌柜的正在眺望街景,即翻身下了马背,牵马上前,拱拱手道:“借问掌柜的,可见一骑马打这里过去了么?”

那掌柜的站起身来,打量了阮天铎,笑道:“客人你这么问,教我如何答呢?这是南来北往的官道,一个时辰之内,还没几十匹马路过吗?你要问,也得说说马上人是甚穿着打扮才行呀!”

阮天铎是心急,一听,果然是自己问得不对,忙谢过了,说出塞北观音是怎么个长像衣着。

掌柜的略一思索,说:“照你这么说,平日道上像这么大的姑娘单身行路的,已是少见,更不要说骑着马的了,若是这道上经过,没有不引起人注意的。”

阮天铎一听,心说“你干脆说没见,不就结了。”正要拱手转身,那掌柜却已又说道:“不过今日早晨,却有两骑马,马上两个姑娘,穿着虽与你所说的不同,却一般儿标致,两个好像一个骑马在前跑,一个骑马在后追,可是没多大工夫,两姑娘却又结伴儿并辔奔了回头,往南边儿去了。”

阮天铎一听,忙问道:“掌柜的,是什么时光打这儿过去的?”

掌柜的说:“早啦!我不是说一清早吗,这时都快午刻了,怕不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阮天铎精神一振,已知定是薛云娘和胡锦雯两人无疑,这可巧啦!没追到塞北观音,却打听出了云娘和胡锦雯的行踪,照掌柜的这么说,一清早过去,又奔了回头,定是云娘甩了白石兔儿的,一清早离了江浦,胡锦雯必是在此间将她追上后,将她劝了回去,两人必已又再回到江浦去了

他这一猜,还是猜着了,后文自有交待。但阮天铎虽猜着了一定是薛云娘和胡锦雯两人,然塞北观音岂能不管,一时不知返回江浦的为是,还是先找塞北观音,心中委决不下。

那掌柜的见他这般模样,就说:“客人,绝没错,今儿一早,我就没离开过柜台,你说的那么长像的姑娘,绝没打这儿过,要追,你倒是赶急往别条道上追为是,别耽误了时刻。”

阮天铎一听,不错,不管是回去,还是找塞北观音,也用不着再留在这条道上,当即向掌柜的拱手道谢,翻身上了马,向来路奔去。

阮天铎沿路问去,不管是行人,还是路旁的歇脚的店,莫不一问三摇头,通没见有这塞北观音相似之人路过。

所谓南船北马,南边儿的姑娘们,骑马的甚是少见,塞北观音人又长得美,若真打这道上路过,定会引起人的注意,可见绝未向这方向奔来。

阮天铎失望之余,不由自我安慰,忖道:“说不定真如伙计说的,她是去追我,见找不到,又回到店里去了。”

但随又摇头,想道:“不好,若是去追我怎会又将她的衣物也全都带去了呢?没有决绝之心,岂会如此。”

他这么边走,边问,边想,不觉间,早又到了江浦,城门已在眼前。阮天铎也就不再犹豫,决定且先回到店房再说。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那家客栈兼卖酒食,正是上座儿的时候,伙计见阮天铎回转,即奔了出来,接过马,说:“公子爷,没追到你的娘子呀!”

阮天铎听这问话,心里早凉了半截,还用问,塞北观音是去定了。就一挥手,也不搭理伙计,迳奔回房。

房里冷冷清清,阮天铎触景生情,不由又叹了口气,塞北观音对自己,可说情深似海,回想到自己稍稍和她亲近,假以颜色,她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并瞬即变得又温柔,又体贴。

人们总是如此,凡是逝去的东西,都倍觉可爱,阮天铎回想到她那甜笑,她那小鸟依人般的柔情,不禁自言自语道:“兰妹啊!兰妹,非是我寡情,怎奈苍天弄人,我们相逢太晚了!”

阮天铎叹了一阵,怅怅地望着那床上的衣包,见塞北观音取去她的衣物后,并未再系好,阮天铎更是睹物思人,不自觉地走到床前,将那包袱揭了开来,陡见珠光耀眼,一看,原来是青州道上,引起事故的那串珍珠,阮天铎一揭开包袱皮,有几颗珠子即滚了出来。

阮天铎一时呆了,饶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顶天立地的男儿,不禁也双目含酸珠泪潸然,忙将那珍珠捧在手中,看时,共有一十二颗。知她是耽心自己身边银两不多,故将那串挂在她项下的珍珠,分出一半来留给他。

阮天铎一阵心酸,想那塞北观音出走时,心中不知如何悲痛欲绝,却不但不恨自己,仍这般为他设想,而且她趁自己不在之时,绝然而去,何尝又不是因见云娘已心生误会,不愿再和自己同行,以便自己向云娘释疑呢?阮天铎越想,越觉出塞北观音的可爱来,也更看出她对自己的痴情,以前尚认为她是小性儿,如今看来,不但她大度,而且简直是宁可忍其不能忍之悲痛,以成全自己和云娘,塞北观音更是女中丈夫了。

阮天铎就不单是觉得她可爱,而且可感,可佩,又可敬。

越往好处想,阮天铎就更加难过。

忙将那珍珠包好,将它贴身收藏,然后想道:“兰妹现在病中,也许她只是想躲开我,并未离开江浦也说不定,我何不访遍此间所有的客栈。”

心念一动,一刻也不停留,即再又奔出店来,知塞北观音离店后,是往北去的,即顺着街道寻去,不管是大小客栈,见着就问,先还是向北边寻找,到后来,一直把江浦城的客栈访遍了,别说是塞北观音了,就连一个单身的女客也无。

他这一访,工夫可就大了,这时已是申未辰光,阮天铎大失所望,饶他武功高强,也经不起竟日奔走,到后来,几乎两条腿也拖不动了,其实是因阮天铎整天未进饮食,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你就是铁打的汉子,整天不吃东西可也不行,更何况阮天铎被云娘误会,塞北观音出走,两番精神上的刺激,纵然体力上支持得住,精神上也受不了。

这是严冬天气,天黑得早,申未酉初时刻,天已黄昏了,商家铺户,多已掌灯,忽见前面靠左面街边有一座楼房,灯牌儿上亮着三个大字“醉仙楼”,阮天铎见是个酒馆,失望之余,就想以酒浇愁,心想:“我何不上去痛饮几杯。”

心中在想,脚下可没停,早到了那醉仙楼酒馆门前,迳登楼座,随便选了一付座位坐下,要了两壶酒,未待酒保将菜送来,他早已几杯下了肚。

阮天铎本不善饮,又是空肚子喝猛酒,一壶酒尚未喝完,早巳醺醺然了,正是:以酒浇愁,愁更愁,越是愁,也就拼命地喝酒,不大工夫,第二壶酒也喝了一半了,那菜却连动也没动,那还有不醉的,早觉眼前有些朦胧。

正在这时,蓦听楼梯响动,打下面上来了一人。

这不是酒楼么?酒客们上上下下,有何注意的,皆因阮天铎上得楼来,是随便找一付座头,因此就在楼口边上,别看他已喝完了一壶半酒,其实不过一会儿工夫,这阵子,并无人上来,故楼梯一响,阮天铎虽已有了醉意,也自然地抬头一望,不由一怔。朦胧中,似觉这人好生面善。而且似在对自己一笑。

阮天铎也自知醉了,以为自己看错,就试目,凝神,再看时,上楼来的这人,已转过了头去,但看这人背影,似是一个书生模样,心想:我的酒量确实太差劲了,才喝这么一点,竟醉得连人也认不清,自己离开师门,走入江湖,还不到一月,何曾结识得什么书生。

阮天铎也就丢过一边,不再注意,那人上楼之后,选的座位,和阮天铎隔着一张桌子,但是侧面相向,仍看不见那人的面貌。

阮天铎既不再注意此人,又将那酒喝个不歇,瞬间,那剩下的半壶也喝光了,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虽已醉了,但心里明白,若要再喝下去,今晚恐怕就回不了客栈。

阮天铎当即招呼酒保送饭来,哪知他一招手,那手臂竟已不听指挥,酒保倒是来了,但阮天铎说话却打了结儿,上身也不住的摇晃,话不清,酒保也听不真。酒保就说:“客官,你还是别喝了吧,听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别看这酒喝在嘴里没什么,可是后劲却大得紧,你倒是吃点什么,将肚里的酒压一压吧!”

酒保的话,阮天铎句句听真了,不由有气,心说:“我不是叫你送饭来吗?怎么恁地唠叨!”

心烦,酒醉,气也大,那酒更往上涌,只觉一阵旋晕,顿时眼前一黑,那还撑得住,头一垂,就此扑倒桌上,心中那烦乱气恼,也渐渐趋于寂灭,这时阮天铎唯一有所感觉的,仅是那卟通卟通的心跳,但过了-会,连心跳的感觉也没了。

阮天铎就此醉卧在酒楼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被推门的声音惊醒,但因醉得太厉害了,头脑里仍觉得旋晕,眼虽睁开了,却仍觉得茫然,只觉得强光刺目。

却听一人说道:“公子爷,你醒了么?”

阮天铎听出是客栈里那伙计的声音,突然记忆起,自己明明醉倒在酒楼之上,怎么会回到旅店里来了。到底阮天铎武功甚高,异于常人,霍地翻身坐起,同时方知那刺目的,原来是阳光。

阮天铎心中更惊,分明这已经是第二天了,那么,自己是醉了一夜?

忙向来到床前的伙计问道:“伙计,这是什么时候了?”

伙计的笑道:“公子爷,你喝得好醉,这半天一夜,一直人事不醒,现已快午时了。”

阮天铎忙又问道:“伙计,我记得我是在酒楼中,怎么回来的。”

伙计的闻言一楞,说:“原来你不知道呀!公子爷,你倒是看看这个再说。”随说,随从桌上取来一张纸头。

阮天铎听他话中有异,忙一伸手,将纸头接过,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四句:

欲知芳踪何处且泛海外神山

晋谒神尼百了可结绿带双绾

四句之后,画着一条亮银软鞭。那字写得甚是秀丽,分明出自女人手笔。阮天铎一跃下地,忙问道:“伙计,这是何人所留,快说。”

那伙计面容一整,说:“公子爷,原来你不知道呀!正是我告诉你的,那天仙般的两个姑娘之一,就是那乔装成个书生,后来又换了女装的那位姑娘,昨儿夜里又是一身男装,将你送了回来之后,留下这张纸头,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阮天铎从画的那条软鞭上,也已悟出是谁来了,不是胡锦雯,还有谁来,蓦地又记起自己在酒楼之时,见那打楼下上来的那个书生,因那时已有七八分酒意,故未看清,但已觉好生面善,定然是她了,而且也只有她,方知自己住在这客栈中。

同时心中又奇怪,既是胡锦雯,为何在酒楼中,不和我相见。

阮天铎心中思潮起伏,一面再又看她留的字句,心想:所说的芳踪,必是指云娘无疑,再往下看时,心中又不由一惊,随师之时,曾听恩师钟千里,和天都老人说过,海外有一神山,隐居着一位世外高人,法号百了神尼,剑术武功,可称天下第一,胡锦雯留字所示,分明是说云娘已赴海外神山去了,若我要寻她,应泛舟前往神山,能谒得百了神尼,则自己和薛云娘的婚事可谐。

阮天铎悟出了那字句的意思,也就不再问伙计的,忙命他结算店饭钱和备马,同时即刻拾掇行囊。伙计忙答应着,去了,阮天铎即刻离开了店房,出到柜上,结清了店钱,翻身上马,迳出东门而去。因为知道了薛云娘的下落,就恨不得即时赶上,同时心想,云娘和胡锦雯昨日均未离开江浦县,就算昨天连夜走的,距离此刻不过才半天一夜,若加紧追赶,也许不用到海外神山,就能把她两人追赶上了。所以阮天铎忙忙的赶去,虽然不知神山在何处,但既然是在海中,且赶到海边,再问也不为迟。

哪知阮天铎一路赶去,一连赶了三天三夜,这日离海边不远了,但仍然没追上云娘和胡锦雯,而且沿途打听,也都没见到有这么两位姑娘路过。可是阮天铎却坚信不疑,心说:“也许她们走别条道路去了,若能先赶到渡海口,自己又走到前头来了,或者能截着她们也说不定。”

可是,令阮天铎失望的,连日来到处打听,通不知神山之名,自然也不晓得在何处了。若此间追不上,又截不着她们,这宋怎好?

他离了江浦,是顺着长江,飞马赶来的,因日夜兼程之故,第三天日落时,即已到海边,只见汪洋无际,巨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