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情天多变

“他平时常常自言自语地念叨一个名号……”

“谁?”

“鬼影无痕,他可能去找他。”

方石坚心中一动,“鬼影无痕”是天下第一神偷,江湖中仅闻其名,不知其人,上一次他曾把“伤心客”误认作“鬼影无痕”马西元,他急于追寻他是没疑问的,心念之中,道:“方丈知道‘鬼影无痕’的行踪吗?”

“宏愿大师”宣了声佛号,道:“老衲对此一无所知。”

方石坚吸了口大气,道:“如果那位大师返回贵寺,务请转告,就说‘冷面修罗’方石坚秉‘芒山老人’之令,有重要事相询,请他留寺倔候。”

“宏愿大师”合什道:“老衲一定照少施主所说的转告。”

“在下告辞!”

“恕老衲不送了!”

“不敢!”拱手一揖,扬长出寺。

徒劳往返,扑了一个空,方石坚的心情沉重无比,现在得赴许州践余莹之约了,想到“无回玉女”心头又是一种滋味,如果不如期赶到,她就要自决以求解脱,这是绝对不能失误的,于是,他又上路了。

到了许州,已是断黑时分,毫不费事地找到了丰隆杂粮店。

店面倒是不小,四五个伙计在忙着照料生意,方石坚迳直走到柜台前,一看,不由呆了一呆,掌柜的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冷艳少女,四目相交,方石坚心中一动,期期地开口道:“姑娘是掌柜的?”

女的点点头,没出声。

方石坚照余莹交代的报出姓名道:“在下姓方名石坚!”

好半晌,女的才开口道:“你来迟了!”

方石坚如遭电击的全身一震,难道“无回玉女”不等限事,便已自杀了。

掌柜台的黑衣女子幽幽地又道:“如果你早来一天便没事。”

方石坚激动地道:“在下并没误时,日夜兼程赶来,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天,到底……蒋姑娘是怎样了?”

黑衣女子起身道:“你随我来!”

忐忑的随在黑衣女子身后,冲中门,过穿堂,进入一个花繁木茂的院落,一条花砖路,直通正屋,方石坚心如鹿撞,他知道对方的师父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辣手无盐”见了她,结果是什么真难预卜,突地,他发现这黑衣女子身形十分眼熟,再想想她的声调,不由脱口道:“你是余姑娘。”

黑衣女子止步回身,面上仍上冷冰冰的,慢启朱唇道:“你到现在才认出来?”

方石坚大为激奇,名闻天下的“辣手无盐”竟然隐居闹市,而她的弟子却做了杂粮店的掌柜,谁能想象得到,怪不得余莹出江湖时要幞面,她等于是双重身分,必须要掩饰真面目,心念之中,栗声道:“余姑娘,这是去见令师吗?”

余莹似笑非笑地道:“不错。怎么,你怕?”

方石坚苦笑着道:“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姑娘能告诉在下蒋姑娘的情况吗?”

余莹一摆手,道:“见了家师再说!”

方石坚无奈,只好又跟着继续往前走,这庭院很大很深,中间两侧还有假山亭榭等建筑,不输豪门大户人家,好一阵,才走到正屋。

上了阶沿,余莹侧身道:“你先请入厅中稍坐,我去请家师出来。”

方石坚进入厅中,余莹从屏门转入后进,厅里的摆设华丽不奢,很够气派,方石坚心里有事,根本无心观赏,有如坐针毡之感,不久,余莹人而复出,虽然时间很短,但在焦躁不安的人看来,却已感到相当地长,他紧张地离座而起……

人影从屏门内出现,方石坚下意识的呼吸一窒,待看清了现身的人时,不由又是一惊,现身的,是一个其丑无比的老妪,年在花甲之间,像是造物者故意粗制滥造,五官不匀,皮肤粗糙,本就不平的面皮,再加上皱纹,像张搓揉过再展开的桑皮纸,眼睛不错,还算排得正,但眉毛吊得离了谱,狮子鼻,塌鼻梁,配上张厚唇的大嘴,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无盐”之名,当之无愧,根本就不必余莹引介了。

抱拳躬身,口里道:“见过老前辈,晚辈方石坚。”

“辣手无盐”口里冷“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方石坚一番,移步朝居中的上位上一坐,开口道“你到底要不要兰心?”

开门见山,方石坚一下子答不上话来,但心头却是一喜,听口气,“无回玉女”并没死,不然她不会问这句话。

“辣手无盐”丑脸一变,道:“一句话,你给老身一个交代!”

“这个……”

“没有这个那个,只说是或否。”

“老前辈知道事情的始末吗?”

“知道。”

“这事其咎不在晚辈……”

“闲话不必说,你到底要不要她?”

“在道义上,晚辈愿负起这责任。”

“辣手无盐”脸上的神色稍微了些,抬手道:“你坐下!”

方石坚欠了欠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余莹站到“辣手无盐”的身侧。

“辣手无盐”又开口道:“这责任你准备如何负法?”

“老前辈的尊意见呢?”

“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差的只是名份,老身作主,定了这名份,另外择吉成其嘉儿,你反对吗?”

方石坚早已有了定见,不假思索的道:“晚辈愿意!”

“辣手无盐”笑笑,道:“这就好,但不依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件事你禀过令尊堂没有?”

这一问,使方石坚面色大变,内心立时起了绞痛,父母之令,父母在哪里姓方,这是全部身世中仅仅知道的一点,世上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芒山老人”一个,但他已经遇害,留下了一个人间最惨痛的谜,而他带走了谜底……

“辣手无盐”见方石坚神色不对,微一蹙额道:“怎么回事?”

方石坚黯然道:“晚辈身世不明,是自幼由‘芒山老人’带大的,除了知道姓方,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芒山老人’业已作古了。”

“啊”了一声,“辣手无盐”道:“你身世不明?”她人虽丑陋,但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令人懔然生畏,由于这一股气质,给人的观感与乍见之时完全不同。

“是的。”

“听说你是‘神灯’的传人。”

“那是讹传。”

“这样说来,你已经没有替你作主的长辈,那就完全由老身作主了,怎样?”

“晚辈没意见。”

“那很好,事情就算这么定夺了。”

不见“无回玉女”现身,而余莹说他来迟了一步,这使十分困惑,当下红着脸,期期地道:“请问兰心姑娘现在何处?”

“辣手无盐”皱眉不语。

余莹接话道:“她出走了!”

方石坚怔了一怔,随之俊面大变,心头涌起一种被侮的感觉,余莹煞有介事的来找自己,说“无回玉女”要自杀,结果却说她出走了,天知道她是否真的出走,所谓自杀,原来是骗自己的,像“无回玉女”那等作风的女子,会自杀才怪,自己早该得想到的,被人当宝耍,是最难忍受的事,他激颤地道:“她……出走了?”

“辣手无直”叹口气,道:“老身也想不到她会突然会出走。”

方石坚尽量抑制沸腾的情绪,冷冰冰地道:“余姑娘说她要自决以求解脱?”

余莹道:“事实本来是如此,不知道她何以突然会出走……”顿了顿,又道:“她本来已经答应等一个月的。”

“辣手无盐”沉重的道:“老身担心这丫头换地方做蠢事来。”

方石坚心中一动,道:“老前辈派人去找寻了她吗?”

“辣手无盐”道:“正准备让莹儿去找她。”

方石坚心意一转,寒声道:“她既然答应老前辈等一个月,知徒莫名师,她会对老前辈食言吗?如果说她决定寻短见,可以不必出走,也不能出走,一个女孩子该想到身后的问题,万一她真的要易地自决,找她已嫌迟了。”

“辣手无盐”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

方石坚声音颤地道:“晚辈判断她不会寻短见,因为她曾说过,她是个敢恨也敢爱的女子。”

“辣手无盐”默然。

余莹喃喃地道:“她为什么要出走呢?”

方石坚站起身走道;“晚辈告辞!”

“辣手无盐”吸了口气,道:“你与莹儿分头去找她,怎么样?”

方石坚冷漠的道:“晚辈还有重大的事情要办,恐怕没工夫去找兰心姑娘。”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一点不关心她的生死?”

“她并没死,她只是出走!”

“你刚才答应的话还算数吗?”

“她既然出走了,晚辈不得不重新考虑。”“辣手无盐”勃然作色道:“你反悔了?”两道光芒,如电炬般照在方石坚面上。

方石坚冷声道:“晚辈虽然是江湖无名小卒,但不惯于被人捉弄。”

“辣手无盐”面色大变,怒声道:“捉弄,你是指老身?”

口角一撇,方石坚冷傲地道:“岂敢,晚辈只是指事实而言。”

“辣手无盐”气得身躯发颤,厉声道:“你冷面石心,薄情寡义,兰儿的身体已给了你,你要她再嫁人?”

方石坚毫无表情地道:“这件事错不在晚辈。”

“辣手无盐”拍桌子道:“不是争论谁错的问题,而是既成的事实,兰儿哪一点配不上你。”

方石坚口角一撇,道:“是晚辈配不上她!”

“辣手无盐”陡地离座而起,一字一句,坚如钢珠地道:“方石坚,你听好,你如果遗弃她,她不会活下去,你也休想活。”

“晚辈不想争辩!”

“一句话,你刚才答应的是否算数?”

“晚辈要考虑。”

“老身不要这模棱两可的答复。”

“晚辈只能这么答复。”

“你以为老身不会杀你?”

“这不是凭威胁可以解决的事。”

“好,老身早已藏手收心,你却迫老身再次杀人……”随着喝话之声,一掌朝方石坚当胸按去。

方石坚把牙咬紧,不还手,也不闪避,“砰”然一声,连退三步,气涌血翻,捱打功,护身甲,都有其极限,碰上了这等超凡的高手,得打一个对折,一掌才对,又是一掌,掌劲之强,骇人听闻,方石坚仍不还手,闷哼声中,直退到厅门边,逆血几乎夺口而出,这种硬承硬接,任何高手也不敢。

余莹粉腮一片煞白。

“辣手无盐”厉吼道:“你不还手?”

方石坚咬牙道:“尊卑有序,晚辈礼让三招。”

“辣手无盐”怒哼了一声道:“没有第四招了,这是第三招!”招字余未落,不知用什么身法手法,欺到了方石坚侧后,五招呈爪形,按上了方石坚顶门。

方石坚心头泛了寒,但面上仍一片冷寂,愤火怒焰,使他无视于生死二字,他不愿被愚弄,也不甘受威胁。

“辣手无盐”挫着牙道:“老身抓碎你的脑袋!”

余莹低唤了一声:“师父!”她似乎想劝阻,却又不敢的样子。

方石坚横定了心,半声不吭。

无形的杀机,弥漫了整座大,只要“辣手无盐”五指一按,方石坚势非头脑裂不可,“辣手无盐”厉吼道:“你真的准备死。”

方石坚报以一声冷哼。

他当然不甘心死,但却绝不肯求饶屈服,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傲性,也就是所谓的骨气,这骨气成就了武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节操。

蓦在此刻,方石坚发觉厅门外的廊沿上,有了微微的响动,他知道来了人,由于背对厅门,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余莹的双眸却发了光。

“师父,请放了他!”是“无回玉女”蒋兰心的声音。

先说她要自杀,又说她出走,现在却现身了,显然全是假的,方石坚全身发了麻,胸中的怒火,更加炽烈。

余莹激动地道:“师妹,你回来了,实在太好了,真把人急死!”

“无回玉女”幽凄地道:“我发现他来这里,不得不回来。”歇了歇,再次道:“师父,求您老人家放过她!”

“辣手无盐”寒声道:“他薄情寡义,使你终生幸福无归,你还替他求情?”

“无回玉女”道:“徒儿已经完全想穿了,是孽就不是缘,算了。”

“辣手无盐”大声道:“老身的徒儿是这么容易欺负吗?”

“无回玉女”怆声道:“师父,不是欺负,当初错在徒儿。”

“不行,非要他还出公道不可!”

“那师父把徒儿一并成全了吧!”

“你……”叹了口气,收手退回原来座椅。

“无回玉女”进入厅中,灯光下,只见她人比黄花瘦,一副楚楚可怜之态,低垂螓首,站在侧边,余莹上前扶住她的香肩。

方石坚瞟了她一眼,心头别有一番滋味,他自己也分辩不出是什么感受,如果不是发生了这场波折,他是会爱她的,然而现在由于不甘被捉弄,愤火掩盖了一切,使他不能冷静下来考虑一切因果,邙山古墓前那不堪回想的一幕,又浮现脑海,他冷冷地开了口:“蒋姑娘,听你说先要自杀,后来又出走……”话中带了刺,是一种质问的口气。

“无回玉女”抬起了头,粉腮白里透青,用力一咬牙,道:“方石坚,我永远恨你,不错,我是要自求解脱,但我发觉不是时候,但这决心不会改变!”那“恨”字说的声调特别重。

方石坚冷酷地道:“什么不是时候?”

“无回玉女”突地放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十分刺耳,久久才敛了笑声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倔强和任性。

方石坚沉着脸道:“就让你恨我吧,还有事吗?在下……”

“无回玉女”粉腮一白,道:“没事了,你要走请便!”

“辣手无盐”击桌道:“谁说的,不许走!”

方石坚冰冷的目光,射向“辣手无盐”,三招已让过,如果“辣手无盐”再用强的话,他将不顾一切的出手反击。

“无回玉女”幽凄地道:“师父,让他走!”

“辣手无盐”断然地道:“不行!”

“无回玉女”突地屈膝下跪,哀哀地道:“师父,徒儿只求您这一点,让他走!”

“辣手无盐”气呼呼地道:“死丫头,你就这么算了?”

“无回玉女”道:“师父,徒儿已经认命,天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徒儿绝不接受勉强得来的东西,那反而是痛苦,由他去吧!”

“辣手无盐”默然不语,的确,爱一个人,得不到对方的心,是一种痛苦。

方石坚双手一拱,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店门,街上行人稀少,大部分店让已收歇,时辰已将至三鼓,他茫然的沿街走去,心里有此失悔,那样对待“无回玉女”似乎过分了些,他想:“自从荆山邂逅时起,她对自己浓情蜜意,一片痴心,正因为痴心,所以才会演出邙山的那一幕,照她刚才的情形看来,她仍然不失为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可是,她扬言自杀,尔手又出走,结果是现了身,这种手段,未免太卑鄙……”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他想了很久,也想得很多,但没有结论。

两条人影,远远地辍着他,但他没发觉。

由于心情紊乱,他不想投店,赶路是唯一发泄的办法,于是,他出城上路,目标指向陈州,准备赴田大娘之约,一想到田大娘和萧美玲姊姊的事,便把眼前的事冲淡了,萧美玲失陷在“一统会”总坛,本来认定已死的欧阳仿,却成了生死不明,照理,他不可能还活着,但从各种情形判断,他似乎并没有死。

夜深,人寂,大寒,露重,方石坚疾驰在官道上,消耗体力,也是一剂去烦的良药,因为人静下来便会想,而愈想便愈烦,不想,虽不能解决问题,但多少会好过些,这正如借酒浇愁的人,暂时麻醉自己,便现实的世界变得模糊些。

正行之间,两声惨号突然起自身后,静夜里,显得分外地凄厉刺耳,他不由大吃一惊,回身望去,什么也没见,基于好奇,他弹身回奔。

十丈外的路当中,横陈了两具尸体,一老一小,形同父子,口鼻溢血,显然是被掌力震死的,没听见搏斗之声,看来杀人者功力不弱。

是谁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死了的人不会说话,凶手不见踪影,想问也无从问起。

突地,方石坚发现路边石上有样东西,他下意识地走过去,一看,是个包袱,包袱上有张字贴,核桃大的字,虽在暗夜,仍看得十分清楚,上面写的晃:“侦骑四布,险阻重重,欲去陈州,改装易容,”后面没有具名。

方石坚不由心神皆震,这分明是留给自己的,杀人也是冲着自己,这是谁做的?怎知自己要上陈州?这件事只放在心里,没向任何人露过口,对方怎知自己的心事呢?太不可思议了!

被杀的一老一少,不是“一统会”便是“金龙帮”的密探。

此地尚在许州范围,余莹,蒋兰心都不可能,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动向,那该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事情被第三者知道,秘密已不成其秘密了,是否该照这白头贴子所示的改装易容呢?他委决不下……

如果照情理而言,对言当无恶意。

呆了一会,他下意识的打开包袱,里面有具假发,一袭灰袍,事实上如果易了容,路上的阻碍便会消失,所虑的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和什么意图,要是熟人的话,大可现身相见可是留个名。

考虑了许久之后,他决还是照白头贴子说的话做,于是,他换了灰袍,戴上面具假发,铁剑不长,仍撇在袍内的腰带上,这一来,他变成了一个皱纹堆叠的白发老人,这形象除了留贴的人外,再无人能识破了。

改扮老人,这倒是件新鲜有趣的事,以他的内功修为,改变声音并非难事。

他继续登程上路。

天明,日出,他已远离许州数十里,为了配合装扮,大白天里他只能慢慢地走,故意作出龙钟之态。

“唏聿聿”一声马嘶,一骑马冲到跟前,马头被勒向侧,否则正好撞上,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老头,你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方石坚缓缓抬起头来,见马上人是一个彪形大汉,背负九环大砍刀,刀柄上的红绸,在日光下十分抢眼,当下压低了嗓音道:“什么事?”

那大汉粗声暴气地道:“你老头耳聋了,总还带着眼,如果被马踏死了是白死,没人打这人命官司,”说着,一带缰绳,马儿开始起步。

方石坚“啊”了一声,做出闪让的样子,偏偏闪朝同一方向,人和马撞在一起,一股无形劲气,把那匹高头大马震得连连倒退。

马上人脸色一变,道:“看不出你老儿是个会家子……”

方石坚翻眼道:“当真踏死人不偿命吗?”

马上人仔细打量了方石坚几眼,见没出奇之处,嘿地一声冷笑道:“糟老头,找死可不是这等找法,放着这宽的大路你不走,偏偏要撞大爷的马,这是什么意思?”

方石坚气对方出口不逊,欺老凌弱,有心要教训他一番,吹胡瞪眼的道:“好小子,你这么强横道,欺老凌弱……”

“什么,你老儿要教训人?”

“正要教训你!”

“好哇!”刷地一声,伏鞍伸臂,一马鞭子朝方石坚迎头挥落。

方石坚伸手一捞,抓住鞭梢,略一用力,把那大汉拉下马来,大汉身手不弱,相当矫健,一挺腰,站在地上,呼地又是一鞭,方石坚从鼻孔吹了口气,又伸手捞住鞭梢,一振腕,大汉的鞭柄是扣在手上的,一下松不开,惊叫声中,直向前跄去,“砰”地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马儿受惊,拨开四蹄便跑。

大汉灰头土脸,爬起身来,口里连打胡哨,马儿看似久经训练的,停住了,大汉仍掉马鞭,伸手拔下背上的大砍刀,哗啦啦一抖,狞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闪闪寒芒,斜划而出。

方石坚可动了真火,右掌迎着刀光,一圈一划,一道奇猛的旋劲,应手而发,惊叫声中,大汉的身形像陀螺般疾旋开去,裁倒两丈外的路边,可能是闪了腰,挣不起来,坐在那里眦牙裂嘴。

前道尘土大起,十几骑骏马,疾驰而至,后而随着一顶黑色大轿,看排场,轿中人必是个江湖一方之霸。

一行人轿,眨眼奔临切近,当先的扬手叱喝了一声,全停了下来。

方石坚一看当先的马上人,赫然是飞去堡堡主袁霸天,不由心头大震,袁霸天位居“一统会”分坛坛主,骑马开道。轿中人难道会是“一统会”的会主?这可好,如能制住对方,便可胁迫对方交出萧美玲。

袁霸天扫了一眼坐在路边的大汉,道:“马二,怎么回事?”

那大汉气呼呼地道:“这老匹夫拦路找岔。”

人马朝两边一分,黑轿落在袁霸天身后。

袁霸天精光闪闪的眸子,朝方石坚浑身上下一阵打量,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方石坚大声道:“刚才那厮是你手下?哼!公然欺老凌弱,差一点把老夫给撞死,还不该教训教训他吗?”

袁霸天浓眉一扬,道:“阁下是存心找岔的吗?”

“噫!一丘之貉,全是不可理喻的,算我老头倒霉。”

“你阁下动手伤人,说声倒霉就算了?”

“要不怎么样?老夫不要他的命,算他点子高。”

“你阁下想来不是泛泛之辈,知道区区是谁吗?”

“嘿!袁霸天,别臭美了,你只是‘一统会’的爪牙而已,还呼么喝六的。”

袁霸天为之骇然色变,这老儿看来颇不简单,竟能一口道出自已来路,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面相也十分陌生,当下冷哼了一声道:“阁下既知区区是‘一统会’的人,还敢公然找岔?”

方石坚冷冷地道:“一统会算什么玩意,我老人家根本不在乎!”

人群中传出数声怒哼,这老者究竟什么来路,公然发这狂言。

袁霸天忍住一口气道:“阁下亮个万儿?”

方石坚大声刺剌地道:“什么万儿千儿,老夫没名号,早就忘了。”

袁霸天老脸挣得通,怒声道:“阁下这大年纪,连死活都分不清了。”

方石坚怪笑了一声道:“袁霸天,你敢对老会如此说话?”

袁霸天脸色更变,有些下不了台,这白发老者口气大得惊人,凭他几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摸不出这老者的来路,一镇心神,道:“阁下到底是什么来路?”

方石坚目的在激使轿中人出面,故意装得狂傲十分地道:“袁霸天,亏你还是一堡之心,一方之霸,连我老人家都不认识?”言语中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袁霸天面上一热,期期地道:“恕区区眼拙!”

“你自承眼拙就算了!”

“请报名!”

“凭你要老夫报名。”

“阁下若再佯狂,区区可要得罪了……”

“哈哈哈哈,你还不配!”

袁霸天身为分坛之主,当着这多同门,一再被侮慢,当然吞不下这口气,也丢不起这个人,怒哼了一声,就马背上劈出一道如山劲气。

这一出了手,所有的高手,全凝目而视,要看看这无名老者的能耐。

方石坚信手一挥,口里还加上一声冷哼,以他身具近两百年功力的人,虽是信手一挥,劲势之强,仍相当惊人。

袁霸天身在马背,用的当然不是全力,当他的掌风撞在对方的劲气时,突地反震回来,力道骤增一倍有余,登时寒气大冒,意念未转,“砰”地一声,翻身落马,在场的高和,脱口发出一声惊呼。

这白发老人能在举手之间,把堂堂一位分坛坛主震落马背,这一分功力,的确是惊世骇俗。

轿中人始终没有动静。

袁霸天挺身站起,内心既怒且骇,老人的功力,远超出他估计之外。

马上人纷纷跃落地面。

方石坚冷兮兮的道:“你们要打群架吗?”

蓦地,一声阴笑,发自轿中,听似女人的声音。

方石坚大感意外,他满以为轿中人极可能是“一统会”的会主,想不到是个女人,但从袁霸天护轿这一点判断,这女人在会中的地位,必定相当崇高,这多高手出动,定非寻常,由于昨夜半途中,有人留贴赠袍,要他改装易容,他敏感地想到说不定这批高手是赶来对付自己的,因为被杀者是跟踪自己的密探,消息当然早已传出。

他同时也想到“芒山老人”是死于“一统会”属下,“追命双尊”之手,于是,杀机抬了头,“追命双尊”只是奉令杀人,这责任该由“一统会”会主来负,一些高级的人物,也脱不了干系,首脑之令,多份是采纳左右人的意见。

心念之中,他冷冷的注视轿门。

袁霸天横移数步,退到一侧,那原先被震飞的汉子,正在由人救治。

轿中人发话道:“阁下是谁?”声音之冷,令人不寒而栗。

方石坚假咳了一声,反问道:“你先说你自己是谁?”

轿中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头,你别不知死活?”

方石坚哈哈一声狂笑道:“我老人家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对我说话!”

轿中人再次道:“你到底是谁?”

方石坚手抚雪白长髯,悠悠地道:“近百年不用名号,早忘了!”

近百年不用名号,那就等于说此老已是百岁开外的人,所有在场的,全为之骇然色变,既是百岁开外,当然极少人能识。

沉默了片刻,轿中人又道:“阁下意在何为?”

方石坚白起眼道:“是你的人找上我老人家,并不是我老人家找上你们,你这话问得可出奇。”

轿中人的口风软化了,淡淡地道:“如此,您老人家请上路吧!”

“不行!”

“什么!不行!”

“我老人家有个脾气,生平最见不得藏头露尾的人,你出轿来,让我老人家瞧瞧你是一副什么德性?”

轿中人阴森森的一笑道:“你老头存心要找死?”

方石坚故作佯狂道:“好啊!我老人家的确是活腻了,偏偏阎老王不肯发贴,如果你能送我老人家的终,我老人家将会十分感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要找一个能替我老人家送终的人太难了。”

“嘿嘿,老头,你老运不错,今天找对人了,再不必为死不了发愁。”

“真的,那好呀,现成的一大堆孝子孝女。”

“老头,好是好,可惜连四块薄板子都找不到,只好委屈你做路倒了。”

“无妨,无妨,你出来吧!”

“老头,别再装疯卖傻,你道出名号吧?”

“告诉你早忘了!”

“嘿,你老头就会想起来的!”

“你到底出不出来!”

“不出来又怎样?”

“我老人家发了火,一掌劈碎你的轿子。”

“何不试试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声中,扬掌便劈,劲势如怒海狂涛。

轿帘一阵飘拂,如涛掌劲,顿被化解于无形,方石坚暗吃一惊,轿中人的功力的确并非泛泛,竟能消解掌为力,他要一看对方庐山的心也更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