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驼背老人受过仇恨一拜,伸手一挽,哈哈一笑,又行恢复适才一片诙谐之态,道:“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干老子还不知道干儿子的名姓,这不是滑稽事吗?干儿子,报上名来!”

仇恨规规矩矩答道:“仇人的仇,怨恨的恨。”

驼背老人心神一震,随道:“好一个有志气的名字,干老子性邵名松,武林中人称驼侠,今年到底几岁,连我自己也无从知道,看样子总在七十出头了。”

驼侠咳了一声,面上露出前所来有过的凝重神色,缓缓又道:“恨儿,顾名思义你大概身负血海深仇,望你说出来,为父的也好为你分担一二。”

提到这点,仇恨心里十分难过,面现愁色,道:“孩儿日夜难安的也就是此事,我打记得是在四岁那年的一个深夜,祖父、父母及弟妹,连同威武镖局的镖师、伙计、佣仆,不下一百余人,俱被惨杀。师父在世,因为我的武艺尚未到家,不肯将详细经过见告,如今师父为争武林帖,逝世西湖,这就成了无头之案,茫茫人海,究竟谁是我敌?”

驼侠徐徐道:“世间无难事,就怕有心人。为父武林之中,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道义之交甚多,待我慢慢打听,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这身为干爹的好了。”

仇恨连忙躬身一拜道:“打听的事,烦请干爹代劳,可是打听出来后,不管他三头六臂,孩儿也要亲手讨回血债。”

驼侠笑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看天已快亮,你还穿着夜行人衣,咱俩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

父子两人旋风般地奔下山坡,直往西湖纵去。

仇恨寄居湖畔首屈一指的淮阳楼已多日,驼侠却是刚到杭州,尚无定所,随着仇恨同返住处。天已渐白,二人也不再睡,盘膝一床,行功打坐,调息一夜疲劳,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亮。

这一日,仇恨特别上街买了两件上好袍服,驼侠换过了那件胁下已破的旧衣,父子两人,有如富商公子般的,畅游西湖风光,饱餐湖中秋蟹。

入夜,仇恨嘱咐伙计换过一间双床卧房。驼侠谈了一些江湖轶事,两人也就分别和衣而卧。

钟楼敲过三更,大地一片宁静。蓦地,驼侠一个翻身,人已随之站地,仇恨跟着翻下床前,惊奇地问道:“爹,什么事呀?”

驼侠压低嗓音,道:“屋顶有人。”

仇恨眼色迷惘道:“我怎么没有发觉呢?”

驼侠笑了一下,恢复原来的喉音,道:“这就是火候和经验的不足了,昨天不过一夜没睡,今天你就睡得连屋顶有人经过都不知道,这还成吗?要是遇了寻仇而来的,岂不就要先败一着。”

仇恨羞得脸颊尽赤,好在夜里无光,红也看不出来。

仇恨又想问话,蓦听驼侠一声“别响”,连忙闭起嘴唇,集中耳力,注意屋面动静。倏然驼侠近身附耳,轻轻言道:“像是只有一人,你去看看。”仇恨头一点,脚尖点处,人已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脊,但见湖水闪闪生光,目光所至,却无半个人影,心中正自纳闷,暗道:“干爹可是老糊涂了,耳目不灵吧!”心念未已,忽见一条黑影,眨眼而就,却是一个妙龄少女,颜容秀丽,美若天人,身法之快,甚为鲜见。

那美姑娘人虽美,脾气可坏得古怪,只见她五指一伸,厉声斥道:“害我找得好苦,还不赶快拿了出来!”

仇恨听她那没头没脑的话,甚感奇怪,心想:“谁叫你找我?活该!我既不欠你的,也不该给你的,要我拿些什么?”

那少女见他不声不响,面若冰寒,又道:“你是听见了没有?”

仇恨缓缓道:“你是问我呀?”

那少女道:“我不是问你,问谁呀?”

仇恨道:“我们素昧平生,你问我干什么?”

少女道:“你是不懂,还是故装糊涂?”

仇恨摸摸耳根,道:“装糊涂!用得着吗?你到底是找谁?”

那少女道:“我找谁,就是找你!识相点,赶快把那‘武林帖’的玉盒交出,咱们算了,要不,可别怪姑娘心狠手辣。”

仇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武林帖”而来,继而一想,这少女年纪与己相仿,自己贴身所藏的“武林帖”,除了翠儿和她师父,还有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外,古琴老人仲平焕和仲修都已去世,这丫头是从何得知?

那少女见他不言语,忽然面色大变,喝道:“你到底拿不拿?难道说还要姑娘动手不成?”

仇恨知道这少女非理可解决,终究免除不了一场恶斗,遂也忿怒言道:“世上只有偷盗,没听说过硬要两字,你是何人,敢来强取?”

少女微展笑颜,道:“百毒天君魏三省之女,魏苇,怎么样?这该可以交出来了吧!”

仇恨不觉哑然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百毒虫的千金,失敬!失敬!”

魏苇一听,柳眉倒竖;道:“你这武林公敌,居然敢骂堂露‘武林帖’的执主,你是不要命了?”

仇根连打哈哈,笑道:“区区百毒虫,骂骂何妨,你要再这不讲理,连你也骂。”

那少女气得面现紫色,一言不发,衣袖一拂,一招“摘星取月”,闪电般的直点仇恨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仇恨肩头略晃,人已闪身不见。魏苇一招扑空,忽觉背后风生,一丝凉气,倏然迫来,大吃一惊,幸她武功也非等闭,脚尖一点,一个“弯腰插柳”,运用旋身之力,飞窜寻丈,躲过一招。

魏苇适才一念轻敌,鲁莽疾进,险些吃亏上当,这时哪里还敢怠慢,反手一抽,青光闪闪,已是长剑在手,左手捏着剑诀,右臂向前一递,剑尖青光闪动,其疾如风的向仇恨胸坎刺来。

仇恨见她拔剑进招,连忙也抽出金龙赤火剑,暗暗笑道:“好!我就陪你走上两招。”宝剑一圈,迎着少女一招“雷霆三响”疾圈出去,这招是武当派九宫连环剑法中的一绝招,专破敌人从正面刺来的招数。

魏苇两着皆失,心情显得分外紧张,不出数招,已是香汗淋漓,拼尽吃奶之力,方才解得仇恨三记辣招,自知难敌,佯攻一剑,纵身跳出围外,横剑言道:“不打了!不打了!”

仇恨心想这女子怎么恁的任性而坦率,打也是你,不打也是你,正自奇怪,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凶你、打你,是故意吓吓你,试试你的胆量和功夫的,我并不稀罕什么玉盒,我只是想认识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仇恨不觉眉头一皱,暗道:“这少女怎么如此大胆,说话毫不保留。”

那少女似乎懂得察颜观色,笑道:“我这是对你,对别人我可凶呢!”

仇恨啼笑皆非,心想:“你凶不凶关我屁事,说给我听干什么,真是奇怪。”

魏苇见他久久不语,面含微温,又道:“你是吃了哑药啊,怎的不肯说话?”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仇恨就是闷声不响,木然地站在一旁,心急气躁的魏苇,一时也没了主意,忽地,只见她目含泪光,凄然说道:“人家为你,冒了生命的危险,你倒不理不睬,好象跟我有仇似的。”

仇恨见她楚楚可怜,又听她话中有因,遂也缓缓道:“你这话是从何讲起?为什么会为我?又为什么有生命的危险?你说说看。”

魏苇见他开了口,自是高兴万分,面显悦色道:“你还不知道呀!爹已遍发‘帖’令通知武林,捉拿你这武林叛徒,生死不论,我因为听说你是武当门人,紫阳真人的徒弟,一来我早就钦慕紫阳前辈的为人正直,二来我也不满爹的狠毒性子,所以偷跑出来,走遍千山万水,目的是想告诉你避一下风头。”

仇恨眼带奇异之色问道:“你又怎么会认识我?”

魏苇笑着一指仇恨身后宝剑,道;“这不是很好识的标志吗?”又道:“我看你最好暂时把宝剑藏起不用,免得扎眼。”

仇恨双手微微一拱,道:“谢谢姑娘良言,日后不死,定当图报,现在我要走了。”话声一落,转身就要离去。

魏苇急道:“你就这么走啦!”

仇恨回过身来,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魏苇听了仇恨这一问,忽地面红过耳,樱桃小嘴,张了又闭,欲言又止,久久总算逼出了一句细得连蚊子都难听清楚的话语:“仇哥哥,你可不能忘了我。”语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飘然而去。

仇恨目送她那远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晚风拂面,仇恨木然的仍痴立着。

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的时候,蓦地屋下传来话语,道:“人已走了,还站在那儿出个什么神?”

仇恨浑身一震,暗叫惭愧不已,急急飘身回房。

回至房内,仇恨正想将经过情形禀告驼侠,驼侠已先发话,道:“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这女孩子所说,俱都不假,西湖游人如蚁,龙蛇杂混,不是久留之地。”

仇恨道:“爹!凭你我的武功,我们还怕百毒天君不成?”

驼侠面色凝重,道:“单独一个百毒天君,倒也莫奈我何,只是他既已遍发‘帖’令,想必已遍传各派高人。所谓天外有天,各派总有各派的独到功夫,岂又是你我可以对付得了!刚才听说你也有本‘武林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仇恨连忙答道:“此事孩儿疏忽,忘了告知。”话未说完,已随手掏出那碧光闪闪的玉盒。驼侠一见,翻身拜倒地上,仇恨禁不住惊惧得退了几步,呐呐道:“爹……你……”

驼侠站起身形,双手端正地接过玉盒,沉重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武林至尊,无上信符,当我孩提时代,曾在师祖手中亲眼见过的‘武林帖’,你是从何得来?实说,不准隐瞒。”

仇恨惶急地道:“孩儿是在一个古洞中偶尔发现的。”

驼侠见他惶恐的神情,方始省悟自己适才的失态,逐缓言说道:“孩子,我们坐上来说。”

两人对峙坐床,驼侠神色自若,道:“恨儿,以你目前功力来说,你还不适合保有此帖,要知道,这是武林之中,黑白两道,各派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在你的身上,是祸而不是福,你决不能轻易展露,否则,恐有生命之忧,黑道的人,并不一定讲什么道义,他们为了夺取此帖,将不惜任何手段,你是一个孩子,而世上的坏人多如牛毛,会令你防不胜防。”

仇恨双手接过“武林帖”,仔细贴身藏妥,道:“孩儿资质鲁钝,依爹之见呢?”

驼侠略加沉思,道:“如今既然已经传扬开去,势必会引起武林一番争夺,我看还是暂时隐避,等到适当时机,再将此帖公诸于世,依照帖规,公开选举掌主。”

仇恨翻着两只白眼,问道:“天下虽大,咱俩藏身何处?”

驼侠皱了皱眉,道:“九州八奇,老二丐侠,被判泰山玉皇峰面壁十年,此人与我私交甚厚,不如投奔他处,不过……”

仇恨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奇道:“不过什么?爹,你倒是说呀!”

驼侠停了停,道:“说将出来,只怕你不愿意!”

仇恨断然应道:“定遵爹命!”

驼侠面带神秘之色,道:“好!为了一路之上,少惹是非,你必须要乔装改扮,掩藏原形才好。”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怎么个改扮法?”

驼侠道:“你面目清秀,改为女孩打扮,倒很酷象。”

仇恨小嘴一嘟,道:“堂堂一个男子大丈夫,怎好改成女流之辈?”

驼侠哈哈笑道:“小小年纪,居然也有什么男女之分,这是万全之计呀!”

仇恨心里虽是万分不愿,但又不敢拂逆驼侠之意,有好声,没好气地问道:“那要改装到什么时候为止?”

驼侠收敛笑意道:“到泰山为止。”

第二天,驼侠清早就出了淮阳楼,不过顿饭工夫,手里抱着一个大包回来,急急吩咐店伙开饭。

餐毕,驼侠付了店租,拉着仇恨,离店而去。

出得城来,驼侠找了一个僻静密林,帮助仇恨脱下男装,穿上女衣,驼侠倒真也想得周全,那大包里,女衣女鞋,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仇恨面红耳赤地在半推半就之下,任由驼侠摆布,不消片刻,打扮齐全,除了双眉稍嫌粗浓之外,脸蛋不擦自红,颇为明丽。

驼侠端详一番,看无破绽,拍手哈哈笑道:“好一个美人胎子!”

仇恨面红如血,以袖掩面,急道:“爹再笑,我可不来了!”

驼侠唯恐他恼羞成怒,也就收敛取笑心意,又将那把“金龙赤火剑”,用换下的衣裳,包了个密不通风。

头两天,仇恨因为初试女装,周身感到格格不入。走起路来,更是一高一低,两天工夫,尚未走出浙江境界,幸而两日之后,一切逐渐习惯,倒也觉得跟身着男装之时,没有什么分别了。

第三日,来到江苏蜀山,蜀山位于太湖之边,湖中盛产银鱼,沿途又听说太湖风光,引人入胜,仇恨性好游山玩水,不由心动,遂向驼侠道:“爹,咱们左右没事,何不趁此一游太湖!”

驼侠点头应许,两人正在找寻客店之间,蓦地,两骑快马,泼喇喇地挟着铜铃响声,迎面而来,两人连忙闪身道旁。然而那马就象有意跟仇恨过不去似的,“哗”的一声,马随声到,仇恨躲无可躲,正待纵身跃起,倏然,马上之人,把经一带,马头一偏,那人跟着弯下腰来,对着仇恨拦腰一抱,仇恨身形一矮,顿时用力打上“千斤坠”,顺着马的去势,挥出一掌,正好击中马腿,那马突遭一掌,登时倒地,“刷”的一声,连人带马,倒飞出数丈以外。

那人爬起身来,一语不发,跳上另一匹马,疾驰而去。

这时,街道的两旁,过有不少的行人伫足而观,见了此景,哄然大笑,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行不数步,已有客店,两人信步走入,店小二已笑面迎来,道:“两位客官是喝酒?还是住店?”

驼侠道:“先喝酒,后住店。”

店小二应声而去,随着里面却又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满面戚容,一声不响地过来,拂桌拭椅。

其实,店中并没有其他客人,店小二安排了酒莱之后,闲着没事,侍立一旁与驼侠、仇恨斟酒。

驼侠忽道:“小哥,没事也请喝杯如何?”

店小二连忙拱手道:“小的不敢!”

驼侠故作沉思状,道:“适才马上两人,似很面熟,一时记不起来,小哥可知?望能告我!”

店小二面现惊异之色,道:“客官,你认识……那两人乃是……”

言至此,老头忽然抢着插嘴道:“不许胡说!”

仇恨何等机警,看在眼里,已知内中必有蹊跷,佯作不知,只顾低头喝酒。

饱餐一顿,时已暮色苍茫,仇恨故意伸个懒腰,便对店小二说道:“咱要安歇了,烦请引路。”

店小二应声“是”,随即引着两人,进入后院,房中例也清净,两人坐定,驼侠一指身旁空椅道:“小哥,你也请坐!”

店小二连忙打千应道:“小的不敢,店内无人,小的还要收拾碗筷。”说完,转身就走。

驼侠一把抓住他的后心,拉了回来,伸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哥,请留片刻,这锭银子送你喝酒。”

店小二看白花花的银子,怦然心动,面容尴尬地说道:

“客官有何晚咐尽管说好了,何必……何必赏银子呢?”

驼侠道:“适才骑快马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听说问的这事,连忙掩上房门,坐下说道:“此事提起话长,咱们太湖,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地走失了很多女孩,大多是七八岁,十来岁的不等,最近闹得更凶,甚至白天里女孩子在马路上跑,也会被人抢去,刚才那两个骑快马的人,就是专门踩线,探听哪家有女孩子的。咱们东家的小姑娘也是在半月以前的一个晚上,不翼而飞……”

仇恨插言道:“附近有些什么山岭?”

店小二道:“太湖边只有两座,一为东洞庭山,一为西洞庭山,西洞庭也较远,东洞庭山一个更次可到。”

驼侠把那锭银子塞人店伙手中,说道:“没事了,有事再叫你。”

店小二捧着银子,欢天喜地而去。

仇恨闩上房门,说道:“爹,看来问题就出在东洞庭山头,咱们不如趁夜一探!”

驼侠道:“不可,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乃兵家常识。东洞庭山一来我们不知虚实,二来路道不熟,不如打听清楚,再作道理,而且,白天骑马的两个贼人,决不会就此甘休,晚上定有动静,还是过了今晚再说。”

仇恨一听,甚为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准备入寝。

是夜,云层低厚,星星、月亮,黯淡无光,酒后的驼侠,已是呼啦呼啦地沉睡如泥,仇恨却因心事重重,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三更过后,仇恨始睡眼惺忪,渐渐入梦,

蓦地,屋顶传来衣袂飘风之声,仇恨猛然惊醒,知是日间落马之人来了,仇恨艺高胆壮,也不叫醒驼侠,一抓那把缠得密密麻麻的金龙赤火剑,“呼”的一声,穿窗而出。

仇恨停身屋面,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奔向远处一片竹林而去。

仇恨甚感奇怪,来人因何来而复去?莫非此人非敌,心头思量,人已腾空而起,追踪前去。

遥望那黑点影,并不穿林而入,反朝一片空旷之地纵去,仇恨轻功绝顶,不消片刻,黑影已在咫尺,放眼看去,长发飘飘,似是娇娘模样,仇恨甚感惊异不已。

陡然,黑影骤停,仇恨一时收足不住,险些撞个满怀,急忙仰身一倒,硬生生地熬住去势。

那黑影缓缓转过身来,仇恨下见,不由一愣,道:“是你?……魏苇……”

魏苇笑脸盈盈,道:“仇哥哥,是我,瞧你打扮成这怪样子,羞不羞?我都替你害躁啊!仇哥哥……”说完,“咯咯咯”般连声娇笑。

这时,仇恨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不觉脸红过耳,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道:“魏苇……魏姑娘,你怎么来了?”

魏苇见他那神不守舍的样子,又是噗嗤一笑道:“魏苇就魏苇,魏姑娘就魏姑娘,哪有两句一起叫的!你不干脆就叫我名字得了吗?”

仇恨知道跟她一扯就是个没完,西湖淮阳楼已有了经验,遂正颜道:“魏姑娘,你深更半夜的跑来,一定有事吧?”

魏苇一听他仍是口称姑娘,心里酸溜溜的,嘴一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既来找你,一定有事,而且这事关系很大,要听,叫我声好听的,不要听拉倒,我也不稀罕。”

仇恨知道她的个性,惹她不得,笑道:“魏妹妹,谢谢你,这该可以说了吧!”

魏苇双眉一扬,笑道:“早这样叫不就结了,我告诉你,你那位翠姊姊已身入龙潭虎穴,命在旦夕,救不救在你,我可没时间再跟你-嗦,我得走了!”说毕,转身就作去状。

仇恨猛听她那无头无尾的话,不禁大吃一惊,忽又见她要走,急忙赶上两步,一把抓住魏苇肩头,嘴里说道:“好妹妹,你怎么就走?仇哥哥想你想得好苦!你知不知道?”

魏苇趁势往仇恨怀里一倒,两眼半睁半闭地说道:“仇哥,你是真想念我呀!”

仇恨为了要从她口中探出翠姊姊消息,不得不伪装爱意,只见他双手轻抚魏苇肩头,道:“真的!”

魏苇明知他口是心非,却又不愿揭穿,反身投入仇恨怀中,双手一抱,陶醉在那短暂的温存之中。

仇恨任由她紧紧地抱住,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

蓦地,仇恨轻轻将他推离胸前,低声细语地说道:“好妹妹,翠姊姊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魏苇正陶醉于平生初尝的爱意中,突被仇恨推醒,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就忘不了你的翠姊姊!”

仇恨道:“并不是我忘不了翠姊姊,一个人总要知恩报恩。翠姊姊对我好,我总不能听说翠姊姊有难而置之不理呀!再说,你对我好,我将来还不是同样忘不了你,是不是?”

最后两句话,魏苇听来颇为入耳,但仍装着生气地道:“算你嘴利,我说不过你……”

仇恨见有机可乘,急道:“永生永世,仇恨决不忘你对我的好处。”

一阵甜意,掠过心头,魏苇低垂粉面,缓缓言道:“翠姊姊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被爹爹擒住,现在已被送到鹰游山长眉道长那里去了,不过闻说长眉道长另有一秘密之所,外人不知,难以踏入。”

说话之间,魏苇突然双手一抱,搂着仇恨颈脖,骤然凑上小嘴,在仇恨脸上“啧”的一声,旋即离怀纵身而去。

仇恨被她那忘形的举动,搞得心中怦怦而跳,茫然地摸着被吻过的脸颊,不由他又想起身陷险境的翠儿,和那多情的苹苹。

晚风之中,只听他轻轻说道:“翠姊姊,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然而苹苹又到哪里去了?”

仇恨木然地站了良久,忽听身后有人叹道:“孽缘!孽缘!”急忙回头,空旷之中,除了晚风,哪里还有人影。

仇恨被那一语惊醒,连忙返回客店,驼侠已是人去床空,叫醒店伙,问明前往东洞庭山之路径,展出绝顶轻功,似箭离弦,疾奔而去。

且说驼侠虽是酒后睡意正浓,然而屋顶衣抉飘风之声,早已入耳,只因闻声辨明来者仅有一人,是以仇恨跃身出窗,驼侠佯装不知,未加阻止,倏然,屋面二次风响,而且来人竟达四、五个之多,不由驼侠气愤填胸,一个“鲤鱼打挺”,足不着地,已然打从床上穿窗而出。

驼侠窜上屋顶,身形甫落,五、六条黑衣大汉,已从前后左右,同时扑到,驼侠双足挺立,凝如山岳,眼看黑衣大汉来得近前,骤然手腕一翻,推出一掌,但听“砰”的一声,前面的几条大汉,已是“哎唷”连声,一个个“哗啦啦”地滚下屋面。

后面一个,而被前面的人挡住掌风,得以幸免,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拔起身形,抽腿便跑。

驼侠微微一笑,暗道:“俺正苦不知你巢穴呢!”

悄悄跟着,遥遥随后,循着黑衣汉子所过路径,不消一个时辰,已到山下,展眼望去,山峰虽不峭立突兀,倒也阴森怕人。

思忖之间,已失贼子踪影,不觉微愕,只好施展绝顶轻功,扑上山去。

山路崎崎岖,怪石嶙峋,草长过腰,甚感难行。

走了约有数里,突现一条羊肠小道,眼看四下无人,顺着小道奔去,只见东曲西弯,怪异之极。

再走里许,眼前一片松林,隐隐透乩灯光,驼侠飞身入林,但见一排平房,傍山而建。

驼侠放轻脚步,朝那灯光隐射之处悄悄走去。

行不数步,修然“呼”的一声,路旁大树后闪出两个持刀黑衣汉子,一声不响地拦住去路。

驼侠心想:“要是交手,势必打草惊蛇。”心念之间,已然出手如电,只见他手指一伸,点了两点,施出“隔墙点穴”神功,封住两人穴道,旋即跨步上前,抬腿将两人踢入长草之中,直奔灯光之处。

走到临近,平房原来是一排三间,灯光乃是发自当中,驼侠掩身近前,悄悄从窗缝中向内一张望,只见室内正中,装了一只宠大竹笼,笼里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七八岁的女孩,旁边倚壁坐着一个老头,正在七歪八倒瞌睡朦胧。

蓦地,一声惨呼,声音虽细微,但却难逃驼侠神耳,似是出自老头身后,只见他一语不发,“噗”的一声,人已穿窗而入,正在瞌睡的老头闻声惊醒,头还未及拾,已被驼侠点了穴道。

驼侠拖开老头,凝神注意石壁,仲手探摸,果然老头椅后,有道暗门,如不留神,实难发现。

驼侠轻轻一扣,暗门随手而开,一阵寒风,沁人肌肤,不由驼侠打个寒噤。

放眼看去,门后有条甬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狭窄之极,仅容一人出入。

驼侠一步一探,走入甬道,甬道弯弯曲曲。而且深达里许,似是通往山腹之中,走了约有盏茶时分,眼前已现微光,驼侠不敢大意,附身贴壁而行。

甬道一转,斜向西下,一级级的石阶,少说也有百十来级,灯光即从下面射出。

走尽石阶,下面十分宽敞,显然是个大洞,可是经过人工改造,隔成左右两间,有门有窗,与普通房屋无异,右室石门半掩,隐隐传出谈话之声,一洪亮之声道:“道长正在练功,不容吵扰,稍后当即禀告。”

又听一人说道:“怎么连一个老头都对付不了?”

驼侠知是适才逃回之人在向他人谈论大败经过,不看也罢,旋即掩到左室窗下,探眼看去,这一看,直吓得驼侠心里抨怦直跳。

原来室内有个丈来见方的池子,池中堆满了一块块巨大的冰块,池旁堆着两具血淋淋的小孩尸体,似是刚被剥皮,浑身仍在抽搐不已。尸旁一个老头,光赤上身,将那两具尸体一抛入池,只听“嗤”的一声,热的尸体,顿遇寒冰,冒出一阵冷气。

那老头旋即闭目盘膝,坐在池旁,用力吸那冒出的阵阵冷气,吸了一阵,随又双臂高举,忽地弯腰向下,双手猛插入池,让那双掌在那寒冰之中熬炼,直到忍受不了,这才拔了出来,“啪”的一声,向对面池边的一块巨石击去。

池上巨石,少说也有千斤,但被老头一掌击去,巨石竟应掌向后倾斜,老头双掌向后一收,巨石又跟着倾斜向前,就象是纸糊的而有线拉着一般。

驼侠见状,不寒而栗,他知道老头所练,乃是绝迹武林酉余年的“寒冰阴风掌”,但却想不起来那老头是何许人也。

室中老头,乃是二十年前,名闻大江南北的百毒神怪巫昆,与百毒天君同事一师,只因在偶然的一次武学印证中,败在白无常向修的“白骨神功”之下,一怒而隐居江湖。十余年来,闭门苦练,誓言要将绝迹武林百余年的“寒冰阴风掌”重显于世,一来以报白无常向修凌辱之仇,二来夺取武林至尊的无上信符“武林帖”。

驼侠久闻“寒冰阴风掌”之威力无穷,心想如若让他练成,势必贻害人世,不知则已,既知则决难容许。脚尖一点,人已穿窗入室。

百毒神怪,正在集中全副精神练功,倏见驼侠闯入,不由大怒,道:“大胆狂徒,敢来坏我好事!”

驼侠笑嘻嘻道:“不知大师正在修真,失礼!失礼!敢问大师尊名。”

百毒神怪见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气,已是心火高升,厉声喝道:“二十年前,名闻天下的百毒神怪是也!”言下颇有倚老卖老之势。

驼侠哈哈笑道:“原来是白无常向修的手下败将,失敬,失敬!”

百毒神怪,气不可遏,正待欺身进掌,蓦地,窗外人影一闪,随声叫道:“送人来啦!”

声到人到,仇恨已立身两人之间,百毒神怪大喝一声,道:“送什么人!胡说八道!”

仇恨面不改色,笑道:“噫!你不是派人下山找我的吗?我现在自动送上门来,还不好吗?”

百毒神怪气得脸色铁青,道:“报名受死!”

仇恨一撇嘴道:“远跟你没仇,近跟你没恨,干嘛凶神恶煞似的,我就叫作仇恨!”

百毒神怪怒火愈炽,不再答话,大吼一声,两掌齐翻,“呼”的一掌,猛往仇恨左右双肩拍去。

仇恨笑嘻嘻的不闪不避,正待扬掌硬接,蓦听驼侠一声惊叫道:“恨儿,闪开!”旋闻一股劲风,扫过耳际,知是驼侠侧面接掌。

仇恨心中,很不高兴,暗道:“义父未免太过小觑于我!”意念未已,蓦然一阵腥臭扑鼻,急忙闪身避开,这才省悟,原来老头掌风含有奇毒,适才埋怨驼侠的心意,不由感到惭隗。

此时,窗外扑入两个大汉,仇恨正感两手麻痒,无从施展,忽见两条大汉扑入,自是高兴万分,挥舞双臂,一招“猛虎过峡”,迎了上去。

两条大汉,哪是仇恨敌手,左边的一个,让仇恨一点一推,跌下冰池。右面的一个,被他一劈一砍,“叭哒”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仇恨赶上一脚,踢中心窝,一声没哼,两目突出而亡。

摔入冰池的大汉,因为冰块滑不留手,爬不起来,而冰水又冷如刀割,直把他冰得呱呱乱叫,仇恨一旁拍手,哈哈大笑。

且说驼侠从侧面挥出一掌,硬生生把百毒神怪掌风打斜,救过仇恨。

百毒神怪不禁大怒,厉喝一声道:“什么人!居然敢接吾掌!”

驼侠嘿嘿一笑,学着百毒神怪适才的口气道:“五十年前,专门捉妖拿怪的驼侠邵松是也。”

百毒神怪一听,阴阴笑道:“本门叛徒,别人不知,焉能瞒我!”

驼侠一生就怕别人说他祖师出自百毒门下,今听百毒神怪道及他的隐私,不禁怒火攻心,一变往日常态,两眼如喷火,猛的使出师门绝学,一招“云龙三单”,掌风威力惊人。

百毒神怪听得掌风劲急,知道掌风厉害,不敢硬接,着地一倒避过。

“云龙三现”一招之中,套着连环三掌,乃是非非和尚所创“八卦掌”中最绝的一招,凌厉无伦。三掌连绵发出,一掌易躲,二掌难防,三掌更是如影附形,鲜有人能避过。

此掌亦非轻易可学,武功不到登峰造极,很难运用,驼侠数十年间,从未使过,这次发出,可见他是怒到极点了。

百毒神怪倒地避过一掌,刚待起身,二掌又到,急忙就地一滚,又躲了过去,可是滚还未停,驼侠三掌又已迎面劈到。

百毒神怪知道躲无从躲,兼而自恃掌含奇毒,虽见驼侠掌风来势凌厉,仍是举起手臂,翻腕拍出。

非非和尚的“八卦掌”,享誉武林,数百年而不衰,岂又是那仅只练有三成的“寒冰阴风掌”所可对敌。百毒神怪只觉臂膀一麻,立身一举,却软软下垂,不听指挥,原来齐肩关节已被震脱。

驼侠正想再进一步,制敌于死,忽见百毒神怪脸色大变,右臂猛挥,身子颤动,有如中风着邪,肩头一晃,势若疯狗似的直扑过来。

驼侠见了这种拼命的狠劲,即使武艺再高,也不由暗吃一惊,急忙跃身避过,百毒神怪一扑不中,旋即双足一点,又行扑将前去。驼侠左掌掠出,往他肩头击去,自思他必会出手相格,岂知百毒神怪视若无睹,不加理会,依然猛扑向前。驼侠见他那抱着两败俱伤的斗法,自是心悸不已,心中暗道:“你想死,咱老头还想看两年世面呢!”身形一矮,又已躲过他的扑势。

百毒神怪两扑不中,身已来到石门之前,只见他趁着落身之势,双足一点,人已象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驼侠一向抱着得饶人来且饶人的态度待人处世,见他狼狈而逃,并不追赶。

回头一瞥,室内不见仇恨踪影,心中挂念,朗声呼道:“恨儿,恨儿,哪里去了?”连着叫了几遍,并无回音,更是担心起来,正待奔出室去看看。蓦然人影一晃,仇恨已然窜了进来。

驼侠面色不悦,道:“哪里去了?令人担心。”

仇恨笑道:“孩儿去把那些关着的小孩放了。”

驼侠急道:“深更半夜,那些小孩如何下山,如果迷路走失,岂不是罪过!”

仇恨又笑道:“孩儿也曾顾虑这点,我已打从那些小孩嘴里,听说那看守的老头是个好人,同是被掳来的,所以把那批小孩交给老头带下山去了!”驼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似是颇为赞赏仇恨的处置办法。

两人携手出室,驼侠倏然停步,道:“待我毁了此洞。”

言毕,运力双掌,只见他两臂一伸,双掌一推,四周壁石,受了极大震动,纷纷碎裂倒下。

驼侠边退边推,片刻之间,俱已全毁,通道亦被乱石封闭。

父子退出甬道,来至囚笼房内,仇恨纵身一跃,把那壁上松脂火把,抢到手中,朝着竹制囚笼掷去。

两人下得山来,只见山上一片红光冲天。

下山途中,仇恨把魏苇来告翠儿被擒之事,一五一十,禀告驼侠。

父子两人,救人心切,这夜并没转回客店,就径自上了通往金陵的大道。

事后,蜀山镇上,传出了神仙下凡,拯救难童的故事。

京都之地,一片升平气象,街上行人拥挤,热闹非凡。

仇恨性好游山玩水,然而翠儿有难,时刻挂在心头,哪有心情留恋,催促驼侠连夜出城。

话休烦絮,父子两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不数日,过淮阴,出海州,到了老窖地界。

驼侠一看辰光尚早,兼之连日辛劳,酒瘾又发,胡乱找了一家酒肆,大灌黄汤去了。

仇恨第一件大事,就是向城乡内外,打听附近有无强人出没,片刻工夫,查出鹰游山近日确实异于寻常,心中已是胸有成竹,返回酒店,将情禀告道:“爹,鹰游山距此不远,一个时辰可到。”

驼侠点头道:“辰光尚早,何不趁机略作休息,连日奔劳,想必你也累了!”

仇恨一觉醒来,已是戌未亥初肘分,当下两人依照酒保所指路径,沿着江边小路,直奔鹰游山而去。

约莫走了一个更次,月光之下,已见前面山峦起伏,循着弯弯曲曲的山道,片刻已达山腰。

鹰游山虽非高山峻岭,却也有不少山岗峰峦,而且山峦起伏间,又有一似盆山谷,谷中古树参天,长草过人,转过一个山坳,谷中隐约有座高大屋宇。

驼侠睹状,对仇恨说道:“住在这种幽僻隐蔽地方的人,定系武林高人无疑。”

仇恨心想:“为了拯救翠姊,就是龙潭虎穴,也要一闯。”

月光波洁,只见两条黑影,如弹离弓似的射向谷去。

片刻,已至谷底,那间高大屋宇,渐渐呈现眼前,红墙绿瓦,却是一座大庙,门前-排四棵古松,似含四大皆空之意,屋后一片广大竹林,密层层的如墙如堵,左右皆是如伞古柏,置身其中,尤如步入仙境。

两人正自心幕景致之美,蓦然,背后传来斥喝之声:“何来狂徒!在此观望!”

驼侠回头四盼,月光明亮下,却无半个人影,仇恨机警过人,“刷”的一声,窜上树梢。

居高临下,游目四掠,仍无所获。

倏然,又听有人喝道:“干什么的?快说!”

仇恨被三番两次戏弄,无名火起,骂道:“躲着说话,不算好汉,有种的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啦!”

这一骂,倒真有效,陡然“嗖”的一声,一条暗影,打从密林之中,疾飞出来,却是一个头陀。

仇恨一见有人窜出,翻身跃下地面。

头陀大刺刺地言道:“一路上到处打听我们鹰游山,意欲何为?”

仇恨见他那目中无人的神态,早已沉不住气,剑眉一桃,双手拦腰一插,也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不是看得起你鹰游山,我还不打听呢!”

头陀一语不发,“呼”的一掌,拍了出来,仇恨横步闪身,避了开去,并不还手,朝驼侠说道:“爹,这家伙交给你啦!我进庙拜菩萨去!”语音未落,也不管驼侠答应与否,一溜烟就跑了。

仇恨人虽小,诡计倒很多,他知道如果说让他单身探庙,驼侠决不答应,如今天赐良机,一见头陀,就故意惹他生气,引他动手,驼侠总不能不战而逃,这是脱身妙计。

仇恨用计甩脱驼侠,朝大庙纵去,大庙墙高寻丈,庙门紧闭,隐约中看出庙门上有块巨大横匾,上写“清真道观”四个大字。

仇恨正自琢磨该从何处进身,蓦地,忽听庙里隅唱细语,由远而近,仇恨不加思索,飞身一跃,跳上屋面,蹲伏一隅,片刻,只见两个道士装束的影子;提着两盏灯笼,边说边行,走向前来。

渐渐走近,仇恨突然一招“燕子穿云”,扑了下去,左手一点,先将一个年纪较长的点倒。

另一个年轻的小道士,瞥见有人突然而来,一甩手提灯笼,撒腿就跑,仇恨已如旋风般的一手把他促住,低声喝道:“要命就别声张,如若不听,立取狗命!”

小道士已是魂飞魄敬,哪里还敢哼叫,浑身有如中风着邪,抖个不停,口里直叫仙姑饶命!

仇恨一言不发,左手一提,右手在他屁股猛托,纵身一跳,跃出墙外,五指一紧,说道:“要命的你就说实话,只要实说,决不伤你。”

小道士被他用手一抓,就象铁钳一般,痛入心肺,哪里还敢挣扎,连忙点头不停地说道:“只要留我一条小命,什么我都说。”

仇恨问道:“最近你们庙里来了什么人?有没有一个女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小道士道:“前些日子来了一个白面书生,叫什么我可不知道,听说带来一个小姑娘,可是现在送走了!”

仇恨急道:“送到哪里去了?”

小道士呐呐言道:“送到哪里,实在不知,只听那书生行之时说什么……头子口……五指山这么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的也不知道,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句不真,雷打火烧。”

仇恨把手一松,喝声:“去吧!”言毕正想回头找寻驼侠,倏然,林中人影一闪,霎时不见。

身法之快,一时仇恨难分是人是兽,提起身形,使出绝顶轻功,穿身入林,往那黑影之处追去。

追了约有里许,竟然丝毫没有踪影,心中暗觉奇怪,蓦然,身后一阵桀桀怪笑,深夜之中,勾魂夺魄,仇恨不禁一惊,连忙假咳数声,聊以壮胆,双目却不停地向四周扫去。

蓦地,又是一阵怪声叫道:“什么人?不男不妇,来此则甚?”

仇恨听得人声,精神为之一震,但却闻声中道及他是男扮女装,心头怒火顿生,大声喝道:“是男是女,出来便知,再不出来,我可要骂了。”

正当仇恨急得满头是火之时,驼侠已从林中摇之摆之,走了出来,面带微微笑容,说道:“恨儿,是我!”

仇恨一看是驼侠,满腹牢骚,不便发作,嘴一嘟,道:“爹爹一把年纪,还要装鬼吓人!”

驼侠笑道:“爹不是吓你,是考验你。”

仇恨甚感奇异,道:“缺理就是缺理,还说什么考验人!考验什么?成绩如何?孩儿洗耳恭听。”

驼侠哈哈一笑,道:“成绩甚差!甚差!恨儿,今后你要记住,对敌之时,如在午夜,切记我明敌暗,当你没有发觉敌踪之时,应该隐身暗处,以防暗器侵袭,这是我辈应有常识。”

这时仇恨才知义父并非戏弄,而是处处予以教导,心中自是感激万分,点头应是。旋即说道:“爹,孩儿已打听清楚了,翠姊姊确曾被掳到此处,但是现在又被转移了地方。”

驼侠微微笑道:“转移何处?”了

仇恨得意洋洋地说道:“已经移送到头子口,五指山去了!爹,头子口是在什么地方呢?”

驼侠道:“象你这样盘问,哪里会得到真实消息,这里的小道士都是经过训练的,俗语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凭你一个小孩,空口讲白话,他们就会实说呀?你上当了!”

仇恨面红耳赤,道:“那么爹打听出来了?”

驼侠面容凝重,显得非常严肃,缓缓言道:“不止打听出来,而且将你带离了险地,要知道,这清真道观乃是长眉道人修真之所,长眉道人本来就是个武功盖世的武林奇人,可是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名号,在此潜隐了有三十余年,专心修练内外武学,不问世事——”

仇恨突然插嘴道:“孩儿深入观里,怎么长眉道人竟然不觉?”

驼侠道:“适逢长眉道人陪同百毒天君下山去了,否则你的一条小生命难保,那小道士口中所说的白面书生,正是百毒天君,你的翠姊姊此刻已被送别套子口,五条沙去了,并非什么头子口,五指山。”

仇恨一听,心想:“敢情我盘问小道士的情景,义父都一一看在眼里?”

驼侠见他沉默不语,又道:“百毒天君既然搬请长眉道人,看来咱们此行难矣!”

仇恨听说此行困难,翠姊救之不易,不由急道:“爹,难道说我们就此休手,罢了不成?”

驼陕微微笑道:“依你之见呢?”

仇恨抓抓后脑,然后以坚决的口吻说道:“不管多难、多险,我们总不能临阵退缩,半途而废。”

随着又道:“敌疏我密,若非给他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趁他们防而不备,而且,我们目的是救人,尽量采取避重就轻,以不正面对敌为原则,爹,你的意见如何?”

驼侠点点头,缓缓言道;“除此已无别法,不过——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

父子两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语,沿着东海边岸,直奔套子口而去。

次日午后,已然抵达套子口镇,两人找了家客店投宿,晚间问起当地名胜古迹,店小二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但却始终没提“五条沙”三字。

驼侠不禁奇道:“闻说有个五条沙的去处,怎的你却不讲?”

店小二道:“你老错啦!五条沙乃是个险地,不是游客可去的地方,而且打这儿也不能去,那要到黄河口去才行。”

仇恨笑道:“你倒说说五条沙的形势!”

店小二道:“这话说起来可长啦!我拣知道的跟二位说吧!五条沙都是在海中的沙堆,排列有如五指,所以又有五指沙之称,当中一条最长,距离海岸也最近,从黄河口摆渡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可到。历代传说沙中有沙怪吃人,过去有的渔人常常上那沙滩去拣拾些鱼虾海蚌,多是有去无回,你老打听这是干啥呀?”

仇恨不答,问道:“打这儿到黄河口需要多少时候?”

店小二双眼一眨,道:“脚程快的半个时辰可到。”

驼侠七拉八扯的又胡乱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店伙。

店小二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仇恨心悬翠儿羁身险境,急不可耐,频催义父上道。

驼侠担心连日奔波,仇恨劳碌过度,有伤体力,道:“天色已晚,找寻舟子不易,二来体力不足,明日不足应用,还是休息一夜再说。”

仇恨闻言,猛然省悟,大敌当前,势须精力充肺,否则将难制敌取胜,义父所说甚是,当下唯唯应诺。

一弯新月,夜凉似水,父子两人,多日辛劳,这一睡,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方醒。

两人进过饮食,就在房中闲谈些江湖轶事,捱过晌午,始行离店,转道黄河口而去。

黄河口岸,渔船如织,父子两人,穿梭于大小船间,舟子闻说前往五条沙,众皆摇首不去。

驼侠心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确也有那亡命之徒,贪图高价,愿载两人前往。

此时,乌云满天,月掩星沉,正是夜行人的好时机,舟子升帆出海,晚风之中,船行甚速。

仇恨心知难免一场恶斗,解下“金龙赤火剑”除去包扎,暗祷道:“宝剑!宝剑!翠姊安危,全仗你了!”

船行之中,驼侠一再叮嘱多加小心,宁可吃点小亏,绝对不可冒险,以免无谓牺牲。

风吹帆饱,船行不到半个时辰,已达五条沙之中条滩头。

下得船来,只见茫茫一片沙砬,令人顿生处身孤岛之感。

仇恨正要起步之际,突闻驼侠一声惊叫道:“不可乱走!”

仇恨不禁一怔,道:“爹,此话怎讲?”

驼侠缓缓言道:“五条沙非比等闲,周围半里之内,均系流沙,流沙表面平静,内里却如池沼,失足其内,纵然轻功再高,亦难拔身逃出。”

仇恨问道:“是则如何能渡?”

驼侠答道:“循我足迹而行,当能化险为夷!”

如是,驼侠在前,仇恨在后,亦步亦趋,循着驼侠落足之处,凝神提气,慢慢走去。

原来沙中暗栽木椿,然而甚不工整,只见仇恨左三步,斜五步,退两步,进四步,如此直斜交叉,居然如履平地。

只是那些木椿,摇摇摆摆,甚不稳固,设非两人轻功皆臻化境,只恐走得数步,便会陷入沙中。

二人如此直三斜四,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忽而进,忽而退的约莫走了三百来步,直到一个沙丘之前。

至此,驼侠回头说道:“咱们已过流沙区域了!”

仇恨眼露奇光,道:“爹,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门道?”

驼侠笑道:“这就是你不如爹的地方了,日后我当教你。”

两人越过高达数丈的沙丘,眼前赫然出现奇景,只见一排丈许高的仙人掌,横挡于前,走到临近,原来仙人掌后,却是座一块块青石所筑的平顶房屋,但却没窗,没门。

两人绕着前后左右走了一圈,四面皆桌如此,仙人掌围成一个四方“口”字,石屋侧倚着仙人掌的形势而建成方形。

仇恨好生奇怪,沙漠中竞有如此建筑。殊不知五条沙位于黄海之中,海洋气候多风,一旦风起,飞沙走石,漫天而下,是以此屋四周,遍植高逾人头的旱地植物——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