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荒谷巨佛

秦玉细看那三个不识的汉子,一个个全都带着兵刃,其中一个生得十分凶恶,浓眉大眼,口若血盆,满脸上全是短短黑须,左右二人却白白净净,有一个背着一张长长的铁胎弓,另一人肩后插着两只判官笔。四人默默垂首盘膝而坐,好像全在行功练气,彼此未交一语。

他不禁肚里寻思:眼见这四个汉子荒山相聚,而且各携兵刃,看来不是什么善类,但自己既和他们素不相识,到底是现身上去呢?还是丢手一走算了呢?

正当他拿不定主意,陡然间,忽见正面跌坐的凶恶模样的睁开双目,向其余三人缓缓说道:

“你们饿了吗?”

左边一人也突的睁开眼,笑道:

“正是,大哥不说,咱们还不觉得,反正今夜是不能再赶路了,何不把日间弄到的野物就着火烤来吃了,倒头先睡他一觉再说。”

靠右坐着的一个便站起来,蹲裆踢腿,活动了一会拳脚,也笑着说:

“二哥就是出了名的嘴馋,听说有吃的,连命也不想要了。”

说着左边那人哈哈笑起来,道:

“老四,你先别取笑我,我还不过口里说说你倒来不及的站起来。好吧,既是你已经站起来了,就由你去把东西搬来,早些弄来吃了,早些睡觉吧!”

那站着的白脸汉子笑笑,从不远处地上取来已经剥洗好的一只鹿腿,两三只野兔,用枝穿了,便在火上烧烤起来。

正面坐着的凶神模样汉子看了正对面背向山下的另一人一眼,笑着说:

“喂,我说三弟,大丈夫报仇三年不晚,咱们既然全赶来了,自然替你出了那口鸟气,你也放开心啦,尽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干吗?”

背向山下的这一个粗声粗气咳嗽了一声,道: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单只那瘦高个儿一人,凭咱们兄弟四个,自然手到擒来,但如今他们共有五个,比咱们的人还多……。”

短须汉子突然出声大笑打断他的话,道:

“老三,你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别说他们只有五人,他纵有千军万马,不是我大哥吹一句牛,就凭咱们新近炼成的飞刀阵,也杀他一个弃甲曳兵,方显本事。”

那背插判官笔的也跟着放声大笑,道:

“对!咱们洛阳四义,江湖中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饶那兔崽子们人物再多,也叫他脱不出咱们的飞刀阵去。”

秦玉从未见过什么“洛阳四义”,更因他经过清风店的时候,双头蝎子鲍充业已受伤遁去(事详本书第二集),他既不认识鲍充,自然更不知道“洛阳四义”,其实这四人,正是黑道上有名的洛阳四义,那背向山下的,就是在清风店上中了“九尾龟”马步春一掌的鲍充,短须汉子乃四义中的老大“活阎罗”欧阳旬,其余二人,自然就是老二“铁笔判官’杨林和“银弹子”项成了。

原来鲍充在清风店中了马步春暗算,负伤逃回晋南,便把这事始末向三位盟兄弟详述了一遍,欧阳旬等一来因把弟受挫,义无多虑,必须要找马步春复仇,二来也听说赤发太岁裴仲谋等苦苦追寻的九龙玉杯关连着武林至宝“达摩奇经”,本想立即动身,寻仇夺宝,但后来仔细一想,马步春一身武功已是难惹难缠,加上裴仲谋和酸秀才金旭东都是出了名的辣手人物,四人一商量,总算暂时忍下了这口怨气,一面由鲍充故意施放空气,将九龙玉杯的事传扬江湖,鼓动金臂头陀参与夺经行列,用以对抗裴仲谋等,一面四人合练一种阵式,以备报仇之际,痛惩马步春,好容易等到阵势练成,四人离开晋南北上,无巧不巧就在太原左近碰上了马步春等,但可惜的是马步春此时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联络上“陇中双魔”中的瞎眼顾氏婆婆,顾氏自从荒谷中上了秦玉恶当,没有抢得“藏经秘图”,怀着满肚子怨气摸索出山,巧遇在太原府吃瘪了的裴仲谋马步春等,吕丹是认识顾氏婆婆的,两下里各在失意,居然一拍即合,由顾氏领着众人,也往九峰山去夺经。

洛阳四义纵有天胆,也惮于顾氏婆婆一身精奥难测的武功和吕丹,金旭东,裴仲谋等人多势众,所以虽然发现了马步春,却不敢立即出手,截报前仇,这才遥遥蹑踪在后,也向九峰山而来,这是前情,表过不提。

再说秦玉隐身树后,听了半晌,对这四个人的言谈情况依旧不解,但“银弹子”项成烧烤的鹿腿野兔发出阵阵异香,随着山风,飘钻进他的鼻孔里,他这时正感饥肠辘辘,闻到这一阵肉香,哪还能按捺得住,心想:我管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一顿好餐,却不能白白放过。当下提了一口真气,踏草攀树,抢登上山,到了距离火堆两丈左右,方才停身站住,笑道:

“诸位好雅兴,深夜荒山相聚,又烤得这么香的鹿腿,真令人垂涎三尺,过路人来加入一个,不知道各位可欢迎?”

“洛阳四义”一时未觉,倒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大跳,纷纷从地上跃起身来,喝叫连天,杨林更撒出了肩上判官笔,厉声喝道:

“什么人这样鬼鬼祟祟掩近山来,是找死吗?”

秦玉用右手绰着马鞭,含笑说道:

“哟!这位兄台怎么如此失礼,彼此都是荒山迷途,错过了宿头,在下好容易望见这儿火光,又闻到这样美的肉香味,权作个不速之客,分享诸位一点温暖和食物,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洛阳四义”全也不认识秦玉,欧阳旬以老大的身份排众而出,拿眼睛向秦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沉声说:

“我看朋友你这登山身法,以及荒山独行这份胆量,大约朋友你也是会家子了?”

秦玉笑道:

“不敢,在下虽也学过几手花拳绣腿,但和诸位比起来,何啻萤火之比浩月,说起来叫诸位见笑。”

“铁笔判官”杨林冷哼一声,双笔一碰,“-”的清响,说道:

“朋友既是行家,敢深夜问荒山独行,目的何在?须知咱们洛阳四义也不是等闲之辈,光棍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朋友要吃要喝容易,总得把底子对咱弟兄亮一亮。”

秦玉实在被那架上肉香引得馋水都快流出来了,忍不住缓步便向烤肉架子边走去,一面伸手取了那只烤得油溢的鹿腿,一面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诸位四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大家分一些有什么大不了,何必还得报名办什么手续?”

说着,拿起鹿腿,送到口边便咬了一口。

杨林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狂态激得暴跳起来,大喝一声:“撒手!”左笔一圈,右笔陡地探出,暴点秦玉握着鹿腿的左手“后溪”穴。

这一招出手迅捷无伦,那一只铁笔挟着劲风,眨眼已到秦玉穴门上三寸左右,要是换了一个人,怕不就要当场受伤,松手弃物。

但秦玉岂是他所能点中的,只见他不慌不忙,眼皮也没抬,仅将左腕一翻,竟用手上的鹿腿,迎着杨林铁笔一格,一股难以抗衡的内家罡气,突由鹿腿上传到杨林的铁笔上,再从铁笔上逆冲腕肘,杨林就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判官笔,忙不迭撤笔后跃,虽没有当场出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秦玉盈盈笑道:

“这位仁兄何必如此小气,一只鹿腿能值几何?就不肯舍鹿腿而全友谊么?”

旁观的三人俱各大感骇然,全都向后暴退五六尺,项成撤下背上的铁胎弓,欧阳旬探臂拔出腰悬的狼牙棒,双头蝎子鲍充也取下虎尾鞭,四个人虎视耽耽望着秦玉,欧阳旬沉声喝道:

“朋友,既是存心冲着咱们兄弟来的,就请报个名来,咱们洛阳四义好歹要叫你朋友称心满意。”

秦玉低头大口大口咬着鹿腿咀嚼,答道:

“提名道姓多麻烦,诸位如果存心要叫在下称心满意,且等我吃完了这条鹿腿,咱们再谈。”

堂堂洛阳四义真被他这种言谈举动气炸了肺腑,鲍充最是粗莽,恨不得便要上前动手,倒是“活阎罗”欧阳旬比较谨慎,他见方才秦玉顺手一鹿腿便将杨林震退,心知这小子必有惊人艺业,只怕鲍充贸然出手,会吃大亏,忙叫道:

“不要妄动,用飞刀阵对付他。”

杨林等应了一声,“刷”地左右突分,各自抢站了四方方位,兵刃全交了左手,俱从怀里掏出六柄半尺长短的薄刃飞刀来,四柄捏在掌中,却用姆、食、中三个指头,夹着其余的两柄,敛神凝气,只待出手。

欧阳旬又喝道:

“朋友,咱们素不相识,实不愿伤你,只要你不是姓马的一路,说出个来历,彼此交个朋友,岂不甚好。”

秦玉对他们这种结阵姿态视若无睹,依旧气定神闲吃着鹿腿,答道:

“本来咱们就是交朋友来的,谁叫你们不好客,动不动就举刀弄杖的,我跟你们说过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我把鹿腿吃完了再谈,你们再噜苏,别怪我不理会啦!”

其实,秦玉的本意也并不是想找架打,像这样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原是他的本性,加以他从开始就看这几人不太顺眼,这才行止乖张,故意藐视他们。

欧阳旬等也都是跋扈惯了的,哪受得这种闷气,他是不欲多结仇家,才一再向秦玉警告探询,未肯立即出手,现在见秦玉居然软硬不吃,不由大怒,厉喝一声:“偏!”四人一齐扬手,各自振腕掷出两柄飞刀。

他们四人彼此正面相对,刀一出手,也是穿过中央,对准对面同伴掷出,但两柄刀还没有飞到敌人身边,四个又一齐向左游走换位,这一来,第一次掷出的飞刀如果未能打中敌人,飞到方阵对面,恰巧由后面跟上去的人接住,又可以甩掷回来。

这样不算,他们每人手中都有六柄飞刀,第一次掷出两柄,刀未达到敌方紧跟着第二次又掷出两柄,待换位之际,对方同伴飞刀到达自己身边,便又将手中所剩两柄也脱手打出,然后接住飞过来的两柄刀,以备第二次换位之后出手,再接新到的飞刀。

似这等循环不已,小小一片方场中.自始至终保持着十六柄飞刀在交叉穿越,十六柄刀遍布场中,任你身手再快,也无法-一躲过,只要中了其中一柄,紧接着就得连中七柄,是以,这飞对阵发动之后,但只见刀光霍霍,耀眼生花,别说是躲,简直连刀来的方向都无法分辨,端的厉害歹毒万分。

洛阳四义含辱吞声,埋头演练这种歹毒的“飞刀阵法”,既然敢用以赴敌,当然都已经用得纯熟无比,所以阵式一动,飞刀连续出手,人影跟着晃动,秦玉略一大意,已有八柄刀夹着劲风,猛向身子四周打到。

他暗地吃了一惊,顾不得再吃鹿腿,振鞭一个急转,把近身的八柄飞刀震飞,但这种飞刀身薄力透,虽被鞭挥风挡,也不过略一失准头,“嗖嗖嗖”全由贴身处飞过,并未能被马鞭击落。

第一轮八柄刀刚才应付过去,耳边劲风又到,第二轮的八柄刀闪电般疾穿而至,秦玉来不及再用鞭格,两脚猛可里一点地面,腾身拔起两丈以上,飞刀贴着脚下掠过,吓得他手心里出了一手冷汗。

但就这样事情还没有算完,他人在空中,见欧阳旬四人依然游走如故,飞刀霍霍,仍然连续出手,脚下翻飞着一片刀影,使他无法下落实地,而事实上他又无法就像这样长久挂在空中,秦玉心里骇然,再不敢小觑四义的飞对阵法,猛的又吸了一口气,左脚尖一点右脚背,两臂一伸,施展“梯云纵”轻功又将身子拔起丈许,半空中折腰拧身,翻身一掌,向“活阎罗”头顶上猛劈了下来。

如果这一掌被他打实,即使不能把欧阳旬立毙当场,至少可以使结合严密的阵式立刻瓦解,是以这一掌旨在自救,他竟用了七成以上掌力。

谁知欧阳旬并不将他的掌风放在心上,左手狼牙棒逆架疾挥,划起一片弧光,将头顶护住,脚下手上却游走掷刀如故,决不因他这一掌便自乱阵法。

秦玉内力浑厚,这一掌又用了七成力,劲道自然小不了,欧阳旬这么挥棒格拒,哪能拒挡得住狼牙棒才挥出一半,突感强大的烈风压顶,连棒势也挥舞不出,大吃一惊,忙乱中先求自保,脚下一歪,斜刺里退出三步,秦玉借着这千载难逢良机,胸腹微挺,一个巧翻,脚落实地,他落身处靠近欧阳旬原来游走路线,并不在飞刀阵中央,所以落地之际,背后只有两柄飞刀射到,被他抡转马鞭,一匝而落。

这时候,整个阵势也因欧阳旬闪离原位,无法再予配合,立时混乱,没有片刻,二十四柄飞刀被秦玉打落四柄,杨林和鲍充、项成各人手中接住两柄,此外的十四柄因为无人接放,纷纷力尽落在地上,杨林等见阵式已破,各自厉吼一声,挥动手中兵器,围了上来。

秦玉此时更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提气一声清啸,鞭随人动,滴溜溜一阵旋转,杨林手中的两只判官笔先被震飞脱手,跟着,鲍充的虎尾鞭也当啷落地,“银弹子”项成吃惊跃退,探怀扣了十二粒银丸,张弓便要发射。

欧阳旬见了秦玉如此了得的功力,心中雪亮,“飞刀阵”

困不住人家,再动手也是白饶,忙大声喝住项成,长叹一声,道:

“唉,想不到咱们苦练了这么久的阵式,连人家三招也没挡住,便土崩瓦解,看来老三这仇难报,老四,不必再打,咱们还是认输,回转晋南去吧!”

项成望望地上散落的飞刀,心里也似万箭贯穿般难受,凄声叫道:

“大哥,咱们宁死不辱,如果就这么一走,今后江湖中哪还有咱们洛阳四义这份名号?咱们跟他拼了!”鲍充也大叫道:

“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一走,好歹也和他分个生死存亡。”

欧阳旬丧气地摇摇头,说:

“你们但凭一口气,须知武功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咱们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二弟三弟,拾起兵刃来,咱们立刻便走,只要咱四人不死,总有一天,还能苦练出头,今天你们如还拿我当作大哥看,无论如何不能再动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走吧!”

秦玉见四人那等凄然情况,反觉心里不忍起来,暗想: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何苦贪图一时快意,竟令他们生趣尽失,这倒有失原意了。便笑道:

“各位不必丧气,胜负之数,原当不得什么,在下和各位素不相识,今天确是无意间得逞,事情过去就算啦,咱们彼此做个朋友如何?”

欧阳旬眼中充满了疑虑眼色,缓缓说道:

“朋友,咱们兄弟和姓马的誓不两立,今天败在朋友手中,自怨习艺不精,此去深山埋首,还当洗雪这份耻辱,朋友你不要因胜而骄,意图拿我弟兄取笑折辱,那却是办不到的。”

秦玉笑道:

“说哪里话,在下和诸位第一次见面,更不识姓马的是何许人?来来来,坐下好好谈谈,我倒是真心敬重诸位是条汉子,何不把诸位和那姓马的结仇经过对在下一叙,再等,连烤肉都要冷了,多么可惜呢!”

说着,先自坐了下来,拿起鹿腿,重又咬着,一面笑着向四人举手示意,要他们也一同坐下。

欧阳旬等迟疑了一会,见秦玉先自落坐,坦然相待,似乎真没有拿他们当仇家看待,不禁彼此望望,也就依言围着火堆坐下,欧阳旬拱手说道:

“阁下年纪不大,一身武学真可以江湖独步,既蒙不以败兵相视,不知能否将尊讳见示,也好使咱们兄弟有所景仰,有所追忆。”

秦玉笑着说了姓名,又-一问了四人名讳,然后,双头蝎子鲍充便将清风店已往经过各节,也详详细细向秦玉说了。秦玉讶然道:

“照鲍兄这么说来,那马步春可是个瘦高个儿,两眼经常半睁半阖,一付死样怪气模样?”

鲍充点头道:

“正是那样子,那小子自恃武功,目中无人,故意装得要死不活的样儿,最最惹人厌恶。”

秦玉笑笑,又道:

“那么,适才鲍兄所说,现在和那马步春同行的,除了清风店上原有的裴仲谋和金旭东之外,还有一个瞎眼老婆子,她就是什么陇中双魔的顾氏婆婆?”

鲍充又点头道:

“不错,还有一个瘦猴儿模样的,此人出身崆峒派,外号‘独臂仙猿’,姓吕名丹,当年曾经大闹峨嵋,也是个难缠难斗的辣手人物。”

秦玉颔首,略停了停,又道:

“诸位既然素知那顾氏婆婆来历,可晓得她究竟和吕梁山干尸魔君有什么渊源呢?”

他是想起顾氏婆婆曾向自己抖现过“摄魂令旗”,硬充师伯,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解,才提出来向四人打听。

哪知鲍充等虽然久跑江湖,却因柏元庆和褚良骥同师学艺,后来又反目分手等为时太早的经过,并不知晓,秦玉以此相询,他们面面相观,竟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玉见问不出来,也就淡淡一笑置之,话题一转,说道:

“诸位要寻马步春报仇,这事本与在下无关,不过,刚巧在下也是要赶往九峰山去的,大家既然同路,何妨结伴同往,届时如果吕丹等人要出手相助马步春,在下力之所及,也愿助诸位一臂之力。”

鲍充等高兴得跳了起来,欧阳旬躬身施礼,道:

“能得阁下如此,咱们兄弟这仇必然可报了,阁下便是我兄弟恩人,请受我等一拜。”

秦玉忙拦住他们,笑道:

“慢来,我帮你们不是白帮,这是有交换条件的,倘若我助你们报了马步春的大仇,你们须得答应不再染指达摩奇经,并且,还须助我寻得奇经,不知你们还愿意?”

欧阳旬略作沉吟,方道:

“达摩奇经武林至宝,非阁下这等武学,也不足承受,咱们不但愿助阁下寻觅奇经,将来但有需用我兄弟之处,随蹬执鞭,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的。”

秦玉笑着一拍掌,道:

“好!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

五个人边吃边谈,兴高采烈,秦玉忽然收了这么四条好汉,宛如四大天王,更是分外欢喜,你道因何秦玉就一口应允,要助他们向马步春复仇?而向来横霸无伦的洛阳四义也倏的对他五体投地,奉若神明?原来那时习武的人,终日寻仇斗殴,血债纠缠,虽说江湖人物,却毗目必报,心胸最为狭窄,洛阳四义低声下气,向秦玉接纳恭顺,不外想利用他一身武功,当务之急,先行报了马步春一掌之仇,至于“达摩奇经”

自然仍在他们念恋之中,只不过明知无法硬夺,乐得表面上慨然放弃,待图他计而已,但秦玉也不是傻爪,他之所以允助四义报仇,于自己无损,马步春本来就不是好东西,让他们“乌龟打王八”,自己只要阻挡住其他高手,不许他们插手便行了,但洛阳四义的飞刀歹毒十分,目下的夺经高手云集,自己再强,究竟人手不足,有了他们这“飞刀阵”为辅,对夺经一事来说,却绝对是大有裨益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人类本来就是在彼此利用。当双方都有所需时,居然谈得投机万分,大有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之慨。

转眼天明,秦玉和洛阳四义离了山头,觅路赶往九峰山,但欧阳旬等俱是徒步,仅秦玉一人有马,这四人居然宁肯步行簇拥左右,让秦玉骑着马,宛如众星拱月一般,迤逦向东疾行。

五个人全有迫不及缓的理由,一口气飞奔疾赶,当天傍晚已经赶到和顺县县城,在城中略一打听,前面的几拨高手俱已先入山,众行人不敢怠慢,将马匹寄在城中一家客栈里,匆匆备了干粮,立即出城登山。

这一次秦玉算是省了不少力,他虽对九峰山不熟,欧阳旬等皆是晋省土生土长,知道那九峰山就在和顺城外,原来这和顺县东西各有一山,西面叫做云龙山,东郊便是九峰山了,地当冀晋二地交界,这几座山峰,尽皆系太行支脉,五人也不管天色早晚,连夜出城,来到山脚下,仰头一看,可把秦玉呆住了,敢情眼前全都是黑压压一派山峦,起伏绵绵,山上连丝毫灯光路途都没有,似这等黑夜,别说寻人寻物,就连何处是九峰山的“九峰之最”,也难以分辨,却叫他们从何处下手寻觅呢?

秦玉眉头一皱,便向欧阳旬四人道:

“眼看山势如此辽阔,何处是藏经处所,何处是敌人隐蔽地方,都难一估而定,咱们五人可分五个方向搜山,但有所见,用一种什么方法彼此知会、不必单独出手,如果没有异样,就等天明以后,再行聚合,寻那九峰山的最高处。”

“铁笔判官”杨林道:

“这话正对,山势虽广,先后已经来了这么许多高手,咱们分途兜截,决没有碰不上的道理。”

欧阳旬便探手从怀里取出两枚核桃大小圆球,递给秦玉,道:

“这是咱们洛阳四义独有的熘光磷火弹,弹丸表面尽都是药信制成,专为黑夜中联络识别之用,秦兄请留用两粒,如有所见,只要将这弹丸贯劲向空中打出,自能发出一溜绿火,咱们兄弟立当赴聚,如果咱们见到敌手,也同样用这磷火弹知会。”

秦玉接过“磷火弹’,见这弹丸轻飘飘的,黑漆漆的,并不如普通暗器用金属制成,想来果然是以药物炼制的,笑着点头,将两粒弹丸揣在怀中。

欧阳旬又回头向鲍充等三人沉声道:

“各位兄弟,九峰山就在眼前,姓马的既然已进山,不一定就隐在什么所在,随时对咱们遽施毒手,现在咱们分途进山,人势已孤,你们须当特别谨慎,特别警惕,一有所见,立时相互知会,咱们洛阳四义生死荣辱在此一行,万不可轻率从事。”

杨林鲍充等应了,各自紧了紧身,拔出兵刃,互相扬手示意,分三个方向窜入夜色之中,欧阳旬向秦玉一拱手,恭敬地道:

“秦兄请!”

秦玉笑道:

“欧阳兄先请吧,你随着他们,可以照顾三方,在下走在最后,为诸位总体呼应。”

欧阳旬也未再说,抱拳为礼,转身几个飞纵,也隐入群山乱草之间。

秦玉望着他们先后趟进山去,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凝神细审山势,但见这九峰山西北低,东南高,其间虽然峰峦层层,但主要几座较大的峰头全在东方,当下提气调神,约待了半盏热茶之久,待神气均凝,方才倒绰马鞭,展开身法,觅径登山。

俗话说:这山望见那山高。此时的秦玉,正有这种无以排遣的迷惘。当他登上了一座原以为最高的高山,放眼四周,又见还有更高的山峰耸立,何处是那“九峰之最”?真叫他无法辨别了。

况且,此地名为九峰,但此起彼伏,山头何止千百,如果真是整整齐齐九座山峰那也好办了,大不了一座座挨个儿搜一遍,不难有所发现,偏偏这一堆乱山,没个秩序,使人有大海捞针,无从着手之感。

他立在一处山峰巅顶,犹豫徘徊,正拿不定主意,突然听得半山之下,顺风传来一阵微弱的窃笑之声。

这声音虽然一传即逝,但在秦玉来说,何啻大海中忽然捞着一块木板,如此深山荒岭,决不会无缘无故发现人声的,他心里一喜,急忙腾身飞跃,人如疾鸟般向山腰扑去。

两三个起落,已到半山,谁知待他赶到,荒山寂寂,又再没有丝毫声息了,他提了一口真气,展动身法,围着适才发声处左近飞也似兜了一个圈子,依然毫无所见,这一来,不禁使他有些毛骨悚然起来,难道刚才清清楚楚听见的一声轻笑,会是闹鬼不成?饶他秦玉胆大包天,也不由神浮意动,估不透原因所在,忙退身靠在一株大树树干前,运集目力,向附近张望。

倏忽间,离他立身处五六丈外一片林子中似有人影一闪而没,秦玉精神猛的突振,低喝一声:“是谁?”肩头微晃,人已欺到林前,左掌右鞭,便要向林中硬闯。

谁知正当他举步尚未抢进林里,林中白影一闪,一团物件挟着劲风,直向面门飞来。

秦玉艺高胆大,微一侧头,左掌疾翻,便将那东西捞在手中,触手处软绵绵的,竟然是一块布绢。他心知这在组必有蹊跷,顺手揣在怀里,仍然左掌护胸,大踏步抢进林里,飞快地转了几转,奇怪林中却渺无人迹。

实际说来,这一片原始森林又密又暗,暗夜中如有什么人隐身其中,非常不易被人觉察,秦玉也知道穷找无益,刚待转身退出来,忽觉得脚下踏着个软软的东西,一低头,竟是个小小包裹,他也不管里面包的是什么,探臂提在手里,身形急晃,已退到林外。

再回头审视林中别无异状了,便匆匆将那包裹解开,包裹一层层尽用破裂的衣物包扎,解到最后,出乎他意料之外,赫然是一丛毛发,别无他物,他将那一丛毛发凑在眼前细看,只觉毛泛红色,好像似在那里见过,心中一阵转,猛然间,使他大吃一惊,差一些叫出声来:呀!这不是赤发太岁裴仲谋的头发么?

经他这一设想,果然越看越对,再不会错的了,他在清风店上亲眼见过裴仲谋这一头与众不同的红头发,但他的头发,又怎会被人包在包裹中?莫非他……他已经死在谁手里了不成?

他被这一出乎意外的刺激扰得心情突然紧张了不少,迫不及待忙将怀里的那团布绢取出来,打开一看,更使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布绢正是他在榆次县城外旷野中失落了的另半幅“藏经秘图”。

这半幅“藏经图”依然故我,毫无缺损,但在图的反面,却被人加注了几个字,那是用血写成的“来晚了”!三个大红字迹。

当日在榆次城外失落了这半幅秘图,更经遍寻不得,现在怎么又会到了九峰山荒岭上?而且,又是谁在图后加注了字迹?难道,真的来晚了?“达摩奇经”已经被人先行得去?

许多疑团,在他脑际难以解开,自然,他不知道这半幅秘图落在林惠珠手里,更利用此图为借口,诱出柳媚,要毁破柳媚的似花容颜。

他大声在林子里叫道:

“是哪一位高人隐身林间?既蒙还图示意,为什么不肯现身一见呢?”

但是,反复叫了几遍,林子里静悄悄的,并无半声回应,秦玉方欲二次进林再搜,陡然间,忽见左近一处山头上破空升起一溜碧绿色的火焰,映得天际一片惨绿色,绿火冉冉升到丈许,方始熄灭。

那定是欧阳旬等有什么发现了,他再无法进林搜人,只向林中说道:

“多承厚意还图,秦某不论是否来晚,反正这九峰山必要翻他一个遍,方才死心,咱们且图再见。”

说罢,掷掉手中红发,转身向山下飞投落降,一口气越过峰脚,向发射绿火的山巅攀去。

方到半山,又见山头上破空第二次又升起一线绿火,秦玉再不怠慢,一连几个纵身,抢登山顶。

只见这山顶上异常平坦,仿佛是经人特为开僻出来的一块平地,约有十来丈方圆,正中却突出的立着一株大树,但仅有树身,井没有枝叶,直挺挺好似被人硬插在岩石中一般,这时候,双头蝎子鲍充倒提着虎尾鞭,惊愕地立在场中,瞪眼望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死尸。

鲍充听得风声,扭头向秦玉叫道:

“你快来看,这些尸体都是谁杀的?”

秦玉快步抢到场中,把那三具尸体全细细看了一遍,心里“砰砰”乱跳,背上冷汗直流,敢情这三具尸首中他倒认识两个,那满头银发的,是“百毒叟”宋笠,身高体大,黑塔般的,正是云台岭“金臂头陀”的徒儿傻大个黑牛;另外尚有一个仅有独臂,握着一柄似剑非剑,似钩非钩怪形兵刃的人,鲍充却认得那是出身崆峒派的“独臂仙猿”吕丹。

这不难猜想,必是几批人先后到达此地,展开一场惊天动地血战,留下了这三个寻经的牺牲者。

秦玉怔怔立着,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触,那一场血战不难想象是异常惨烈,连“百毒叟”宋笠这种旷世高手都丧命峰顶,暴尸荒山,其他就不用多去猜想了。

一会,欧阳旬和杨林,项成都先后赶到,大家见了这几具荒岭遗尸,全都默默无言,低头黯然。

秦玉道:

“人为财死,他们几位却不是为财,而为了一本书,便把命也弃在这旷岭荒野中,真叫人替他们难过。”

鲍充眼眶儿都有些潮,颤声道:

“这几个全是了不起的人物,平时江湖中谁不是响——的,一旦死了,连埋也没人埋,看来逞强争狠,委实没啥意思。”

秦玉道:

“把他们埋了吧!咱们虽和他们没什么交情,大家全是习武的人,别让他们暴尸山间,被野兽饿鹰啄食。”

欧阳旬等点头应了,便在地上掘了个大坑,把宋笠、吕丹和黑牛的尸体尽皆放进坑内,掩上埋妥。秦玉看着埋葬完毕,凄然苦笑道:

“唉,人生人死,实太难意料,他们生前彼此为仇,血战狂拼,又怎么想得到死后会同葬一穴,阴冥中相依为命呢?要是他们生前能想到这一点,天下再没有解不开的血仇,化不了的深恨了。”

欧阳旬等四人听了,全皆黯然无语。连秦玉自己,也想起过往种种,以及柳媚和师门的仇恨,林惠珠和六指禅师的宿怨,恩怨纠缠,还不知到哪一天才了呢?

人有灵犀一点通,秦玉向来狂妄,满肚子对人仇视之心,看了宋笠等人惨死之状,也不禁暗中愧悔,眩然欲泣,把人生在世的种种过眼云烟,竟看透了大半。

五个人立在山头,全没有再多开口,洛阳四义彼此互望,似乎对向马步着寻仇之心,也消去不少,心平气和各自盘膝行功,山顶上半点人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