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深人静,万物无声。

三条人影自中牟县飞掠而出,向东疾驰,在五鼓更尽的时候,已赶到开封府。

三个更次赶了八十多里,三个人脚下全不慢呢!

在城外略经喘息,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还有件事以前没有想到。”

“什么事?”

“地方虽然隐僻,就怕先有人在。”

“那怎么办呢?”

“这只是我偶然的想法,未必就这么凑巧,不过还是小心为是。”

“如果有人就把他收拾掉。”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应辨清敌友。”

“就这么办。”

三个人翻墙而入,进了城,专寻僻静的街道,掩掩藏藏的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所空了的废宅,大门上已经有了陈旧的封条。

天已破晓,幸好尚无行人。

三个人再不迟疑的翻入院中。

荒草没胫,尘封处处,后进房屋半毁于火,种种迹象显示出这所宅院空废已久。

展光微曦中,三人面貌已全看清。

敢情这三个人就是昨天策马离去的松、梅二小和朱坤,当天又乘夜悄悄的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就是他们欲擒故纵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已经成了被追杀的对象。

究竟是什么人要追杀他们呢?他们不知。

由于前天夜里,除朱坤外,魏子云一家几已全被杀害,暗中行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他们认定这开封城里可能有追杀他们的组织。

为了揭开这两宗谜底,找出这个暗中主持一切的主凶进行报复,不得不先逃脱敌眼,隐密行迹,而后才好做探查的工作。

如何才能逃脱敌眼,隐密起行迹来呢?

几经商磋,终于才想出目前的这个办法,明着离去,暗中回来。

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也非常艰苦和困难。

臂如说饮食起居在就使他们感到极端的不便。

再就是探查工作,白天不能露面,仅靠夜里活动,便不易达到他们的理想。

但是为着上一代的仇恨,为着本身今后的安全,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再苦、再难也只有咬紧牙关忍受下来。

这所房子是翁如松兄妹的儿时故居,满目荒凉,不禁触景生悲。

父母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不清。

这也难怪,他们从师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那时他们才只五六岁,五六岁的孩子究能记得多少事呢?

十年了,经过这漫长的岁月,他们仍能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已经就不容易了。

师父的言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孩子,你们的父母仍在,只是……”

师父学究天人,深通数理,他们也相信师父,但在没有得到确实消息,没有见到本人之前,心中惴惴自也是人情之常。

何况他们都是天性敦厚,而不是凉薄子弟,伤感又何能免?

如今面对着荒凉的故居,缅怀儿时欢乐、父母音容,两行泪珠早已澈然顺颊流下。

师父、师弟的骸骨未寒,师母、师妹是否已逃脱毒手?行踪何处?

每一件事都使他有锥心绞肠的疼痛,他让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没有流出来。

半晌,他沉痛的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是的,大哥。”

三个人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院中景物不可破坏,尽可能不要留下一丝痕迹,敌人中不乏江湖老手,在失去我们遗迹后,说不定也会摸了来。”

翁如松兄妹深觉朱坤所说不无道理,提气轻身,恍如随风柳絮,在衰草梢头,一蓝一白,有如两朵浮云般的飘忽而过,点尘不惊。

朱坤亦展草上飞行轻功随后跟踪,却没这般从容,十丈过后便得落地一次。

三个人查遍各处院落,尚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除将决定留宿三间上房,内部略作打扫,其余各处连蛛网都不轻动一下,尽量保持原状。

就是留宿在房间以内,也只将坐息之处的积尘除去,用不着的地方也不多动。

当夜幕深垂的时候,三个人已养息调神,精神异常充沛。

他们不但准备了干粮,也准备有临时化妆的衣服,那是三套一般的常装,即或被遇见,黑夜之间不仔细留意,也不会被人认出本来面目。

初更一过,便即展开行动。

三个人武功不一,朱坤最弱,遇上强敌,就像那夜暗杀魏子云的神秘客或是八臂瘟神一类的人物,自保都有问题,那里还能进行探查工作。

若梅是个少女,江湖经验毫无,单独行动也甚可虑。

有了这层顾虑,虽有三人却不能分头行事。

他们把全城划为三个区域,每天探查一个区域。

探查的对象,是庵观、寺、院、豪绅、缥局,以及会使暗器的武林人士。

朱坤在开封一住五年,对于这一方面自然是了如指掌。

一连三夜,一点可疑的破绽也没有查到。

不过留在魏子云家里的那些尸首,他们发现已被入搬走,大门上和翁家一样,也被开封府加上了封条。

于是搜查的范围,扩大到城外。

第四夜,按时出动。

“我就不信这三个杂种能够飞上天。”

这句话的声音自一家豪华酒楼,一个临街的座位上传出,声音虽然低沉,中气却很充沛,是以声可及远,显示出自武林人物之口。

适时楼下正有三人经过,全部听入耳中。

这三个人急步走过酒楼。

幸好初更已过,路上行人已少,且有部分店铺已经打烊。

适才过去的三人观得一个机会,飘身上房,隐在房脊后,耳目并用,注意这家酒楼和楼上的酒客。

楼窗紧闭,但见人影摇晃,难窥人数及他们的各自面貌。

楼上续有话声传来:“都查过了?”

“西至郑州,南至朱仙镇,北及黄河渡口,都查问过了,全没见过这样的三个人。”

“这里呢?”

“城里城外大小客栈都查遍了,也没有这样的客人。”

“这就奇怪了。”

“哼!”

这个声音仿佛出自九幽地狱,冷得使人肌肤起粟,显然是个可怕的人物。

“邓老有何所见?”

“两家凶宅也查过了?”

隐身房脊背后的三个人,闻了姓邓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翁如松对于朱坤能有先见之明,也暗中心折。

那个起先向姓邓的发问那人,再没说什么。

以后便是一些不相干的话语。

三个人始终静伏不动。

酒宴散了。

酒楼发出了声响。

酒楼门口陆续走出来八个江湖客,其中只有八臂瘟神韩章是熟悉的面孔。

两个瘦削老人走在最前,当系此行之首,也为松、梅二小和朱坤所注意。

这两个人,高的一个约有七尺,比其余的人更高的一个头,面孔煞白不带一点生人气息。

矮的一个和韩章差不多,面孔是铁青色。

很明显的,两个人都练的是阴毒的功力,只不知那一个是那姓邓的。

一行人顺着大街向东走去。

直待这群人走出一箭之远,如松兄妹和朱坤才远远的随后跟踪,不用说,他们跟踪有目的,是想探出这群人的落脚之处,再计其他。

这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开封府的府衙,落脚的地方是查出来了,也使追踪的三个人愈发的陷于迷惘。

守卫的兵丁对这群人都执礼甚恭,从这点看,这群人中必有身分很高的人在内。

这个人是谁?

他是什么身分?

何以江湖客会与官府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都无从索解,而且更困难的是他们隐身于官府,使翁如松等三个人顿感下手为难之苦。

对付江湖客还可以凭武功分强弱。

对付官府那却不易了,弄不好形同叛逆,到那个时候真要感到立身无地了。

忽然一个灵感闪过翁如松脑际,立刻招呼身边二个赶回废宅。

回到废宅,朱坤沮丧的道:“问题愈来愈感棘手了。”

“不,朱大哥,我不这么想。”

朱坤看翁如松说话时的神情极为兴奋,像是满有把握似的不由诧异问道:“松弟有何高见?大哥倒要洗耳恭听。”

“说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你先说说看,不成时我们再商量。”

“在酒楼姓邓的所说的话,大哥也曾听到?”

“你是说守株待兔?”

“正是这个意思,如果在府衙闹起来,胜败都对我们不利,在这里情形便不相同了。”

“松弟,你再斟酌一下,已现身的八个人无一庸手,尤其那个像鬼一样的东西。必练有阴毒的功力,如果没有把握不妨先退出去,再想别的办法。”

“不,放弃了这个机会,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大哥如不介意,不到必要的时候暂且不要现身。”

“你是说……”

“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说这所废宅是我的家,先由我和梅妹应付比较好说话。”

“好,一切全听你的,且先养养精神再说。”

四天来他们全都没用灯火,这一停止谈话,废宅恍如一幢鬼屋。

时间在静寂中悄悄的溜了,人在静寂中等待。

三个人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中还有一丝紧张。

三声更鼓,划破了静寂的深夜。

翁如松首先有了察觉,悄声道:“来了。”

过了一会,朱坤才听到衣袂破空声响。

翁氏废宅中突然出现了四条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落在第一间房脊之上。

四个黑影之中,一个高出特多。

他们略一察看,便有两个跃下地来。

荒草没有残踏过的痕迹。

窗棂、门户没有开启过的迹象。

屋外蛛网高挂。

屋里不闻声息。

“没有?”

房上人问。

“没有。”

房下人答。

“再搜第二遍。”

房上人飞身飘移。

房下人贴地行进。

搜查的程序如旧。

发现的情形不同。

房上人发问。

房下人不答。

房上人警觉不对,同时跃身下扑。

一个“吭”了一声,倒地不起。

一个修为较高,半空中一个变式,躲过暗中偷袭的一击,落地后已距上房约两丈远。

同来四个人,失手一对半,剩下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一个。

愤怒、惊悸、羞惭,齐涌心头,一声暴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哼!”

声音发自背后,冷得恍似寒冰。

高瘦人浑身一颤,一个急旋,顺势一掌。

但见荒草飘飞,灰尘扬起,那里又有人影。

心知遇上高手,情形不妙,方想施展毒功以求一逞,遽知甫一运功,蓦然气血逆窜,不知何时竟也中了道儿,这份难过几乎急晕。

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暂留你一条狗命,听候发落。”

话声中,顿感“晕眩”穴一麻,连人都没见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翁如松深感敌人太强,且个个身手不弱,自己三人力量太过单薄,数日前两次事件的经过记忆犹新,如果是明打明斗,敌人诡计难防,便存下速战速决,收拾一个算一个,只要留下一个活口,逼供追查线索也就够了。

因此,他便叮嘱妹妹,因时、因地适应情况,采取适当办法,对付这类穷凶极恶之徒用不着太过仁慈,给自己凭添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匪徒活该倒楣,不过的是,八个人要分两批分头查看两处空宅,力量未免分散。

再加上朱坤的献策,废宅中没有留下一点可疑的痕迹,天夺其魄,使匪徒松懈了警觉,故在两个匪徒查看二间上房的时候,被翁如松兄妹隔空弹指点了死穴。

本来若梅还没有必致敌人于死的决心,偏巧向她这面走来的正是那个八臂瘟神韩章。

这个老贼在小姑娘印象里,可说是恶劣到极点,而且他那个毒磷弹又那么怕人,所以才狠下心点了他的死穴。

一经杀开了头,仁慈的顾虑便消失了不少。

第二个匪徒警觉下扑时,如法泡制,一并送了终。

那个高瘦的匪徒,居然射开了翁如松的弹指点穴,一方面固然是有了警觉,加紧提防,另一方面也算他武功不俗。

翁如松便在他变换身法的瞬间,掩出房来到了他的身后,作了手脚。

他恐怕另外四个匪徒在魏宅搜不到什么,也会赶到这边来,又见这个匪徒还想作困兽之斗,便加点了他的“晕眩”穴。

自匪徒现身到全部被制服,写来虽慢,在当时也不过顿饭光景。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将死伤四匪藏起。

衣袂破风声又已传进了耳鼓。

他索性不再进屋,一飘身抓住第一间正房的后房檐,将一个矫健的身体倒崩地房檐下,静待发展。

“咦!他们人到那里去了?”

前院已经有了话声。

翁如松陷身子房檐,听风辨位,察觉第一间上房顶已经上来了人。

果然房上传来了话声道:“何人大胆行凶,还不现身出来!”

房下没有答话。

“嗖嗖”连声,又是四个匪徒,已飘落二间房院中,在检查同伴死伤状况。

“邓老,巡查穴道被制,弟子无能解开,另三人已无救。”

匪徒提出检查报告。

这个被称邓老的瘦鬼,两双绿光闪闪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第二间上房门窗。

一件瘦得不能再瘦的半截长袍,穿在身上还觉得虚飘飘,显得仍嫌宽大,两腮无肉,眼眶深陷。

这那里还像一个活人,简直就是一具骷髅蒙上一层人皮,站在尺长的荒草院里,分外觉得鬼气森森。

他对于手下的报告恍若无闻,又是阴森森的说道:“屋里朋友再不现身答话,可怨不得老夫要无礼了。”

“要怎样的无礼?”

话声出自背后。

邓姓老者倏转身形,见是一常装少年立于身后丈远,身法之轻灵,以自己已近一甲子修为竟然无觉,不由老脸一阵羞热,略定心神又问道:“你是何人?”

“本宅主人,你又是谁?夜入民宅意欲何为?”

“本宅空废已久,何来主人?我问你,这四个人可是你一人所伤?”

“不错,夜入民宅,非偷即盗,如此小人,伤之又何妨?”

“小子太过张狂!”

“老匹夫住口!”

邓姓老者被骂,不怒反笑,笑后又问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小辈一流,闻之无益。”

“老夫邓恺,闻者必死,无益却是不假。”

“既有名姓,可敢说明来意?”

“取你狗命!”

“有仇?”

“无仇。”

任他邓恺老奸巨滑、阅历丰富,也在翁如松一口气也不放松,紧盯着追问之下说溜了嘴,说出口方始警觉,但已追悔不及,不禁暗自警惕,也就对翁如松特别注了意。

当前这个少年,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何时来到身后,如不出声答话,自己尚茫然无觉,同党四人武功全非凡俗,早来也不过顿饭之久,便已全数被制,就全凭这两点,武功显甚高强。

而问答之间,从容不迫,丝毫不着痕迹便使自己上了当,机警智慧也极特殊。

这可真是自己一个劲敌,不要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之手。

这些念头在他这个老江湖的脑海里,也不过飞快的一转。

翁如松已又问道:“既然彼此无仇,何故率众相害?”

是啊!“无仇”两字是自己口中道出,如今被问,又怎么答覆呢?恼羞成怒之下,愤然喝道:“小子,你太聪明了,要想知道真象,只有到阎王那儿去查问了。”

这老贼果然狡猾无比,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只有抢先出手以遮掩窘态。

他既已对翁如松有了概略的认识,准备出手,早已功贯两臂,话声未完,陡然提掌,推出两股劲风,破空锐啸,刺耳惊心。

在他想像中,自己五十年的修为,相隔这么近,又是出奇不意暴施煞手,纵然对面少年功力再高,也必在自己这八成劲力的一击下陈尸当场。

殊料事实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如意。

翁如松虽无打斗经验,也不知道这群恶徒的来历和功力高下,但几天来的经历,却使他对于这群恶徒也有不少的认识,那便是凶狠毒辣,为达目的,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会做得出来。

尤其邓恺这个老贼:在八人之中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神气,像八臂瘟神韩章那样积年巨寇,还对他必恭必敬,想来武功声望都必不小。

面对如此强敌,那敢轻忽大意。

他虽在与老贼对话,动用智慧想得到一点事实真象,可并没放松戒备,两双如电精眸,更一瞬不瞬的瞪紧老贼的那副削瘦的面孔之上,尤其是那一双绿光闪闪的凶睛。

牟尼神功也早已运布周身,以防猝袭。

眼是心之窗,心有掉以轻心,不知不觉就会从眼神之中表露出来。

他紧瞪着老贼,观察老贼脸上神情变化,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他已观察出老贼在想着恶毒的主意。

但他却没想到,以老贼的身分名望,也会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来,对于一个年轻后辈竟猝施偷袭。

幸而他早已提高警觉,有了戒备。

老贼掌势出手,劲风锐啸,劲力极强,翁如松不知自己的修为是否敌得过这如山一击,是以不愿硬接,佛门大挪移步法神妙无方,一飘一闪便自旁移丈外,非常优美从容的便已避过这致命的一击。

老贼掌势落空劲力未消,竟将第一间上房后房山击塌了一大片,“轰隆”“哗”连声巨响,砖瓦齐飞,尘土上场数丈。

翁如松一声冷笑,不屑地道:“武林前辈,成名人物,手段不过如此,可悲亦复可叹!”

言事失机于前,如今偷袭又告无功,翁如松用话再一讥讽,老贼脸皮再厚也觉得光彩尽失,难再停留下去。

他方想招呼同来党羽退走,一回头不由得惊懔至极,再也不敢停留,一跺脚,一声不发飘身上房,狼狈逃去。

原来就这片刻工夫,他所带来的三个匪徒,也被翁若梅趁着墙塌屋倒,三贼回头的刹那,纵出房来点了死穴,结束罪恶的一生。

邓恺一言不发,突然遁走,颇出松、梅二小意料之外。

他们那肯就此让他逃脱。

等到先后追踪到了房上,一步之差,老贼已远出十丈开外,去如疾矢,看他奔行的方向仍是府衙那一面,纵然随后追到,也不能进府衙捉贼,只得作罢。

朱坤这时也已走出房来,帮助二小将已死六匪堆在一起,准备就地挖坑埋。

翁如松则解开那高瘦匪徒的晕穴,想追究询心中一切疑问。

忽然一个极为清晰的声音,传入三人耳鼓,道:“娃儿,你们闯了大祸了,还不快走,官兵马上就到,不能乱造杀孽。”

这是一种至高气功,传音入密,显然有高人隐身近处,看清一切,发话警告。

三人循声查看,星月满天,凉风习习,那有丝毫人影。

“前辈既肯指示迷津,何不现身,容晚辈拜见。”

翁如松也以佛门功力“佛陀心语”,向话声来源发话请问。

话声又起:“欲明真象,速去伏牛。”

语罢寂然。

翁如松再又问了一声,没有得到回答,知已离去。

略经计议,便将那个高瘦的匪徒处死,遵照隐身高人指示,连夜离开了开封府,奔向伏牛山。

这一次为了隐密行踪,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舍开官道专走小径。

好在这一带地势朱坤极熟,倒不会迷失方向,多走冤枉路。

他们所走的路线是斜奔朱仙镇,经禹县、交县,穿过了鲁山,便可到达伏牛山下。

因有朱坤同行,翁如松兄妹不能放开脚程。

这时三人已换了乡农装束,目标已不显著。

一路上专找村镇落脚,绝不在大的城市留宿,每当人前,更只字不提有关的事。

过了禹县,逐渐按近山区,人烟稀少,地势也时见丘陵。

几天之后,距离开封已远,戒备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下来。

三个人都想早日揭穿谜底,翁如松兄妹思念父母,更为心切,现见人烟稀少,便想紧赶一程。

也没有谁先提议,就好像心灵中早有默契,一人步履加快,其余的两位也自然而然的快了起来。

正行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后传来,三个人也没在意。

“呼呼”两声,两匹马带着一溜烟尘,擦着三人身边而过。

马上人在擦身而过的霎那,还回头看了三个一眼,其中一个还轻“咦”了一声。

像是有什么惊奇发现,可并没有停马,转瞬人马渐去渐小,终至不见。

三个人在马上人回头看的时候,也把马上人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两个武林豪客,背上还都背着兵刃,眼含煞光,一脸横肉,一望而知绝非善类,不知他们有什么急事这样赶路,回看自己三人,“咦”又是什么意思?

前骑甫逝,后面又传来铁蹄蹭地声响。

有了前骑经验,免再引起后面来人注意,三个人立将脚步放缓,让在路边。

后面来的人一共是十二骑人马,很快的就过去了,果然没有人注意他们。

三个人意会前面不是有武林豪客隐居的地方,便是将要发生事故。

以过半晌,见后面再无来骑,立又展开脚程向前赶去。

一路上蹄痕宛然,正与自己行进的方向相同,直到郊县,也未将前面人马赶上,因与自己一行无关,也就放过。

第二天再奔鲁山,也未再遇上这批人马。

过去鲁山,再有不到一日行程便是伏牛山脉。

目的地眼看就要到了,三个人不免又紧张起来,不知将要遭遇的又是一种什么景象?

为了要应付这不可预知的未来,当夜便在鲁山落宿,准备养息一下精神,好有余力迎接突发的事变。

晚饭后略谈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翁如松兄妹武功虽有相当成就,一般江湖武师已难望其项背,但距武术最高境界还有一段距离,故每晚均要坐息一段时间,参修师傅禅门功力,然后方才就寝。

今夜自不例外。

待等功行三转,翁如松醒来之后,静夜中忽闻有喝叱打斗声响,问续传来。

他出得房来,跃上屋顶,循声展望。

西北方已有火光升起,距离约在十里开外,立刻想到或与昨天所见的人马有关。

他想关照一声妹妹,再行赶往查看究竟。

但翁若梅行功正在紧要当口,朱坤也是一样,这可使他作了难。

父母消息不可知,亲骨肉现只有兄妹俩,自己如于此时离开,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得了。

朱坤虽是刚识不久,但翁、魏两家渊极深,魏家血仇如今全聚在朱坤身上,而且朱坤本人也是义气干霄的汉子,也不容不顾而去。

权衡轻重,他只有再守候片刻。

翁如松兄妹虽是一师相传,但若梅毕竟是女儿身,年纪也比较小,故兄妹之间功力也有距离,不过所差,差不太多。

等待,真是急人的事情,虽只片刻,在他却像是过了很久。

昨天所遇的那群江湖客,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人,如果今夜闹事果是他们,那么相对的,遇事的这一家,就一定是正派中人了。

身为侠义中人,碰上这种事如果袖手不管,好可于心难安,如果去迟了,让坏人得了手,岂不和袖手不管差不了多少?

他着急的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还好没让他多等,若梅已经行功完毕。

他匆匆的叮嘱了妹妹几句,便飘身投入夜空中。

这是五月上旬,钩月繁星散布穹空,夜风拂面,仍觉有些凉意。

夜色中,一条人影像一缕淡烟,倏忽之间即飘出老远,身法之快,有如闪电划空。

翁如松终于很快的赶到了出事地点。

但是,他毕竟还是来晚了。

房屋仍在燃烧。

到处都是尸体。

手段之毒,和魏家遭遇如此一辙。

魂子云还留下一粒复仇的种子。

这家呢?

主人是谁?

凶手又是谁?

因何结怨?

仇杀?

还是其他的原因?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他搜遍了场里场外,没有见到一个活口,只有怀着歉然的心情走向归途。

在他回头的路上,遇着了迎面而来的翁若梅和朱坤,告诉他们徒劳的经过。

天亮后又继续上路,过午不久,就到了南台。

南台县是伏牛山下的一个山区小城。

吃过午饭,又买了一些干粮,便踏上了山道。

伏牛山蜿蜒豫西,全长三四百里,峰岭重叠,颇多险峻之处。

如今,伏牛山毕竟是走到了,这大一座山,探查父母踪迹,揭穿心中各项谜底,究向何处着手呢?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适当的办法,只有认定一个方向向前探索。

日沉西山,彩云片片,一日时光,天又向暮。

眼看无法再进行搜寻工作,只有先找个遮蔽风雨的地方,暂时歇息下来。

山行露宿,难免蛇兽侵袭,为策安全,三个人只好轮班警戒。

没有经过的事总觉得有些新奇,这种情形在他们还是初次经历,深感到饶有情趣。

一夜易过,又已天明。

就这样,他们漫无目标的照看一个固定的,盲目的穿行于重山峻岭之间,日复一日,这一天刚出去不远,一片密林展现眼前。

忽然,一声深长的叹息,自密林中传出。

三人闻声,倏然止步。

接着,就听林中有人自语道:“咳!我老道真是命苦,出了家还不能圆个清静,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不如死了算了。”

翁如松一听林中有人要想寻死,既然让自己遇上了,那能见死不救,顾不得招呼身旁二人,一飘身便已抢进林去。

入林不远,一棵老松树下正盘漆坐着一个道人,须发已然全白,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还系着一条丝绳,已经结了扣,这个老道人准备用来上吊的,在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线漆胡芦,一大包卤菜。

老道从嘴里虽然喊着要寻死觅活,但却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尽是喝酒。

翁如松到了面前,他恍如未睹,一面却仍在唠叨的自语说道:“听说上吊憋得最是难受,喝醉了大概总要好一点。”

说着,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脸上红红的,已有很浓酒意。

翁如松看这个老道人年事已高,还要寻死,实在不忍,不由问道:“老道长,可有什么为难的事?一时想不开,能不能说给晚辈听听,力之所及,愿代老道长分忧解愁。”

老道人听到这话,仿佛这才发现翁如松的存在,向他打量半晌,摇摇头道:“年轻人最易忘事,不说也罢!”

翁如松见老道人似乎不相信他,急得俊脸一红,一挺胸,慨然说道:“老道长,请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忘记,尽力把它做好。”

老道人又看了翁如松一眼,仍然是摇摇头,又道:“不成,不成,从前我有一个朋友收了两个徒弟,有一次吩咐他们去办几件事,临行因怕他们年纪轻记不住,还给他们写了三封柬贴,注明了开拆日期,谁想……”

老道从还在唠叨的往下说,底下的话,翁如松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原因是他被老道人这几句话,蓦然触起一件心事,赶快从怀里掏出师父写给自己的三封柬贴,其中一封上面注明“见火开拆”,再不迟疑,立刻打开这封柬贴,展开起来。

柬贴上写的是:

“…………

刻速分头取回佛令玉。

佛令乃师门信物,功可号召六大门派。

玉-更蕴有无上玄机,如能参悟有得,武功乃达顶峰。

目今群魔思动,此二物对于未来荡寇除魔关系极重,万不可忽。

至于汝父汝母,魔难将终,且另有遇合,

无须过虑,骨肉团聚,尚非其时……

无垢”

翁如松阅罢柬贴,同时也从师父以前口述的几个前辈异人中,想起这个老道人是谁来,尤其那个红漆胡芦,不就是他的特殊标志,暗骂自己粗心,怎会一时没有想起。

此时此地,醉道人适时出现,岂能无故?那么师父所示,父母另有遇合,当与此老有关,想到此处,不由又极兴奋。

抬头看时,老道人已失去踪迹,连枝桠上系着的红绳也已不见,心知此老游戏风尘已惯,乃高声喊道:“醉师伯,醉师伯,适才没有认出你老人家来,请再现身,容侄儿拜见。”

翁如松话声甫落,即听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你的事,我自会留意,放心去吧!叫朱坤在这里等我。”

话声至此而终。

翁若梅和朱坤紧随翁如松进入林内,目睹之下,只觉微风轻拂,老道人踪影俱杳,这是何等功力,心中不由一凉。

现听翁如松称他师伯,这才放了心。

翁如松遂向朱坤说道:“这位前辈号醉道人,与家师最为莫逆,一身武功已入化境,现对大哥垂青,嘱在此地相候,我兄妹奉师命,立须分手,容后再图相见。”

听说翁如松兄妹要走,朱坤急道:“以后何处去找你们?”

言下不胜依依。

翁如松略一沉吟,便道:“师命在身,行踪难定,大哥得醉师伯垂青,恐亦需时日磨练,以后遇合实难预定,明年端午必去三镇,大哥有暇,不妨届时前往黄鹤楼会见。”

看他说话时,那种怏怏不快的神情,敢情亦为别情离绪所苦。

三人相识不过十来天,仿佛就像多年朋友那么难于分离。

但是为了远大的未来,只在互道“珍重”声中黯然分离。

晚色迷蒙下,两条矫健的人影愈去愈远,终至不可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