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是双休日,亦不用早起。她隐隐约约的知道他起来了,那个□而温暖的身躯的忽然离开,让她觉得有些失落,可是实在太疲倦,于是翻了身,裹紧了被子,继续睡过去。

直到被他喊起来,夏绘溪第一眼,只看到他含笑的眼睛,黑亮仿佛是宝石。而他俯身下来的时候,有着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领口松开了两粒扣子,姿态闲适而英俊。

她忽然有些尴尬,急急忙忙的把脸埋在被子里,听见他闷闷的笑声,似乎强自忍耐着又一次拍拍她的头:“衣服放在枕头边了,起来吃饭。”

她起来换了一套衣服,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踮着脚尖出门。

大约是知道她的羞涩和不自在,苏如昊有意没去看她的脸,只是将勺子递给她:“随便吃点吧。叫的外卖,来不及做了。”

她“哦”了一声,安静的吃眼前的汤面。

“我想过了,本来打算明天一起去宜家看看,你的房间里还要添点什么就去买一些……现在,好像不用了,是吧?一个房间挤挤吧?”

他的声音一本正经的像是在征询意见,夏绘溪还抬起头了,认真的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猛然又红了脸,最后瞪他一眼:“不要。”

苏如昊抚额微笑,最后才说:“不逗你玩了。吃完我送你回宿舍吧。我也要去实验室。”

“今天休息啊,我昨天还听几个同事说约了去水库钓鱼,你值班?”

他笑笑,低头掩去了表情:“不是,回去有点事。”

这两天夏绘溪一直在理东西。其实这几年下来,虽说自己的东西不多,可是杂七杂八的,也装了好几个袋子。其中有她保存的很好的,本科时的好几本笔记,也有各种各样的奖状。她理得累了,索性坐了下来,慢慢翻看起来。

一个红缎面的奖状中还夹杂了一张照片,她指尖一滑,落在了地板上。

那时自己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些拘谨的对着镜头。而中间最显眼的男子,年轻,英俊,高贵,即便面无表情,连微笑的点缀都没有,却依然在众人之间熠熠生辉。

端详了很久,依旧将照片夹回去,摞在了箱子里叠好,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春日的阳光灿烂中,她忽然觉得以往的阴霾正在一点点的散开,又愉快的接起电话:“这么快就好了?”

那辆车正从远处开过来,而苏如昊的声音也仿佛越来越近:“今天结束的早,我们去看看家具吧?”

她“哦”了一声,又问:“你不是说不用去了么?”

他的声音耐心而温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关系,越简单越好,现在不一样了。”

夏绘溪坐进车子的那一瞬间,他探过身子,替她拨了拨头发,又带了淡淡的笑意:“累不累?”

十分寻常的一句话,夏绘溪的却腾的红了脸,又撇了撇嘴说:“还好。”

他也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仿佛银瓶迸裂,那样的畅快,落满了车子小小的空间。

这样的情绪仿佛是可以彼此感染,夏绘溪微弯了唇角,淡淡的抿着唇:“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他略带得意的看她一眼,微笑:“我就是开心。”孩子气的斜睨她一眼,“南大也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高校中素来的惯例是教职工抱怨行政部门,难得有人一本正经的给了这样高的评价,夏绘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慢慢的握住她的手,而拇指不经意间,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的摩挲。

周末的宜家照例是人极多的。

有携家带口来的,更多的是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拖了手,拿了纸笔,愉快的彼此讨论,然后仔细的记下挑选出的货号。

路过一间卧室的样板房时,夏绘溪伫足看了看,然后询问的问他:“你觉得这间好不好看?”

米色的主题,显得温和典雅。床边的那盏台灯罩了小碎花的灯罩,莹莹柔柔的泛着浅色的光芒,而一侧的立柜也是舒雅异常。

苏如昊拉着她的手走进去,侧头问她:“你喜欢这样的?”

夏绘溪点点头说:“我觉得挺舒服的。”

他答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开始记货号。

夏绘溪连忙抽掉他手里的那张纸,粗粗看了一眼,至少已经记了一排的号码。而他无辜的表情显得十分生动:“我们就把房间布置成这样的,你不喜欢?”

异样感觉慢慢的爬满了每一处的神经,大约就是温暖吧……夏绘溪抿嘴笑了笑,拖了他的手离开:“我说笑呢,走吧,说不定前边还有更好看的。”

他们说说笑笑,评论着哪种装修的风格更加好看,直到夏绘溪坐到一款沙发上,身子软软的陷进去,再也不愿意站起来了。

暗红色的绒面,造型近似椭圆,仿佛一个大大的土豆。夏绘溪坐在上边,仰头看着苏如昊,无限的遐想:“坐在这个上边抱着电脑看美剧……”

他耐心的听她说完,点头说:“买一个放在客厅里。”

夏绘溪还有些犹豫:“茶几边应该也没地方放了吧?”

而他眉头也不皱,很快的说:“那就把原来的沙发换了。”

语气清爽明朗,大卖场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自上而下凝视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无限的宠爱和耐心。

夏绘溪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让她恍惚了一瞬,在他的注视中,几乎察觉不出自己的分神。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呢?”她喃喃的说,“我会不习惯的……”

而他失笑,一把拉她起来:“这种事还要习惯?”又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近乎贪眷的深深呼吸了一口,“要是不对你好一些,就怕你被人拐走了。“

最后买了沙发和一个书柜,又乱七八糟的选了些杯子和餐具,才排队结账。将所有的东西装进后备箱,又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夏绘溪笑着说:“我们这是自找苦吃,明明搬家就很辛苦了,现在还要重新布置家具。”

而他毫不在意的笑笑:“我来弄就行了。你就抱着你的电脑看美剧去。”

吃过晚饭,她就窝在新买的沙发里看新闻,遥遥的冲着房间里喊了一声:“要不要帮忙?”

没得到回音,夏绘溪有些不放心的推开房间去看了看,他站在窗前,正在打电话,而地上一片狼藉。

“……嗯,很好。我有分寸……”他似有感应,回头看了她一眼,原本语气中的那些凛冽在瞬间消逝了,向她示意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木板,比划着嘴型问:“什么事?”

她知道是他工作上的事,于是也不打扰他,退出了房间。

又看了会儿电视,身体忽然一轻。苏如昊打完了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一把抱起了她。他坐在沙发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背脊贴着自己的胸膛。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的地方,仿佛疲倦,无声的叹了口气。

夏绘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的手指,笑着问:“怎么了?”

他不答,箍着她的腰,手臂收的紧一些。

“彭教授的电话。这几天他的身体不大好,高血压有些犯了。”

夏绘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忍不住一愣:“怎么会?他身体硬朗着呢。”

“唔,新药出了点问题。”他慢慢的说,“CRIX那边也不好过,上下都瞒着呢。”

听他的语气,事态似乎有些严重。

夏绘溪半转过头去,皱眉问:“什么问题?不是已经通过审批,现在试产了么?”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轻轻去吻她的脖颈,气息拂得她的肌肤微痒。夏绘溪觉得自己的气息也渐渐的变得急促起来,那些疑惑,仿佛是此刻被云层遮住的月色,一时晦暗,一时明朗,很快的,全部湮灭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第二天回去上班,听到有同事说起,才知道问题岂止是有些严重。这一次的新药在临床实验的期间,就有病人出现过剧烈的不良反应,出现了暴发性肝炎并发急性出血坏死型胰腺炎的症状。后来据说不良反应缓解了,然而在试产投入使用的期间,似乎又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连续数名病人出现了类似的问题,虽然并没有导致严重的事故,却足以让人重视这个问题了。彭泽本来就在试产前就一再的提出过这个问题,只是上边的审核通过了,又刻意的把这个质疑压下了。现在老问题又浮出水面,老人家一急之下,高血压送进医院去了。

夏绘溪忙打电话给师母,确认了老师没什么大事,于是问清了医院和地点,打算午休的时候就去看一看。

一旁和她相熟的同事还和她聊着天,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小夏,你记得过年那阵一直在炒的那个新闻么?”

她愣了愣:“哪个?”

“就是你的新闻,什么逼死来宾那个。”同事略带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算你倒霉。今天我刚听那组人在说,其实那女人也是当时的临床被试之一,药物的不良作用特别明显,抢救无效去世的。”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怔忡而无措。又想起那时候彭教授的欲言而止,而苏如昊抱着自己说:“和你没有关系……”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彭泽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血压也控制住了。又因为到了年纪,反正住了院,在医生的建议下,索性就做一套全面的检查。夏绘溪陪着他说了说话,又剥了个橙子递给老师:“彭老师,那就好好养一阵吧,工作上的事也别太操心了。”

他将橙子拿在手里,并不急着吃,半晌才说:“新药的事,你听说了吧?”

她默默的点头,想要宽慰几句,却又无从说起。

“过年的那件事,其实真是委屈你了。当时事情的原因还在调查,不知道怎么,风声就出去了,还传的不像话。”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次三个病人出现一样的症状。当时我就对他们说要谨慎,可是一回头,CRIX那边已经把审批拿下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因为心力交瘁,蓦然间老了数岁。

夏绘溪出了医院,忽然忍不住想起了裴越泽。一时间又有些担心,要是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似乎又是不妥,犹豫了再三,还是算了。

因为是南大的附属医院,走回去也不算远。夏绘溪刚刚从正门走进去,一辆黑色的车子正从里往外开出来,她一个没注意,就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车窗悄无声息的打开,裴越泽的侧脸几乎隐匿在里边的暗色之中,清冷,却又近乎完美。因为见到了她,他露出微笑:“这么巧?”

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夏绘溪也不客气,弯下腰问他:“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让开了半个身位,夏绘溪坐了进去,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这些天还好吧?”

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却明知故问:“怎么这么问?”

助理回头问了一声:“裴先生,现在是去哪里?下午还有会议,危机处理的顾问都已经到了。”

他应了一句:“哦,那就回去。”

夏绘溪精神一紧,忍不住说:“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而裴越泽答非所问,只是不深不浅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的男朋友,是杜子文的侄子,是不是?”

他忽然提起苏如昊和他的大伯,这让夏绘溪有些意外,她点了点:“是啊,怎么了?”

他的眉眼舒展开,从夏绘溪的角度看,俊眉几乎斜飞入鬓,了然的笑了笑:“是老朋友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还有些疑惑,而他移开了对她的注视,叫她身上的压力蓦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