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仗剑追奇兽 误闯古墓 失足坠地穴 佳人来迟

剑若闪虹,捷厉无比,蓝小侠又在毫无防备中,那里还来得及避让,寒芒逼面,前胸已着实中了一剑,只吓得魂飞胆落,不禁惊叫起来!

但叫声未住,已自感觉到,剑尖只在自己胸前碰了一下,随即反弹了回去。

接着听到郑师叔继道:“是以,任何厉害的兵刃,都无法伤他!”

蓝剑虹睿志过人,知道这件背心乃是当今武林中仅有异宝,心中大喜,赶紧噗的一声,拜倒在地,以谢醉僧周天时赐宅之恩。

周天时哈哈一笑,道:“亡魂谷,垂石测技,你把我恨透了,如今呢?前罪可恕了吧!”

蓝剑虹被他这句话说得,愧霞过耳,正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忽又听到醉僧说道:“当年我酒鬼在江湖中出生入死,这件背心确实救过我不少次的性命,不过现在,只要你郑师叔不跟我为难,我不穿这劳什子,大概江湖中也没人能伤我了!”语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双手捧起红漆铁木鱼,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酒,但闻咕噜一声,酒落腹中,然后用破烂僧袍大袖,横抹了一下唇边残酒,自负之色溢于言表。

天童禅师见他这神气,知他心中高兴异常,也就呵呵一笑,道:“快别在小辈面前胡吹,我的工夫哪能及你十分之一,不过,酒疯子,你可要知道世上能人多得很,江湖中有句俗语,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咱们老哥儿俩万事还须谨慎才是。”

周天时又是仰面纵声哈哈一笑,道:“好啦,好啦,我酒鬼承教了!”

话到这儿突顿,双目炯光有如寒电扫了剑虹一眼,又道:“讲剑术拳法,你天童武林少敌,我酒鬼甘拜下风,但说到轻功暗器,只怕我穷和尚也还有两下了!”

天童禅师郑嘉荣,听完他的话,心头一震,暗道:“醉僧周天时,武林中罕见高手,武功别成一派,尤其是一身轻功,与两口袋围棋子,更有独到之秘,但生平有两件嗜好,第一是喝酒。第二是下棋,且个性怪僻,从来不肯授徒,听他刚才话中含意,似有意传授剑虹几手功夫,果真如此,那真是虹儿的莫大造化。”

想此,忙展眉一笑。道:“你的一身绝顶轻功,和两口袋围棋子,已是人所敬佩,再也不必自吹自擂,不过,你若真肯成全虹儿,这不但他自己终身感激,就是小弟也如同身受,我这里先谢谢!”

语毕,果真双掌合十当胸,向周天时躬身一揖,随着向站在身边的蓝剑虹一使眼色。

蓝小侠何等聪明,已然会意。赶忙倒身下拜,就要向醉僧磕头拜师。

周天时赶忙迈前一步,双手乱摇,急急说道:“我虽一生江湖,但从不收徒,何况你已是峨嵋正宗门下弟子,要我教两手功夫,事情不难,但我有条件!”说完话已双手将剑虹扶起。

郑嘉荣心想:这酒疯子果真刁钻古怪,但他却一言九鼎,只要他话一出口,从无反悔。

忙道:“既然不愿正式收徒,也不能勉强,因我之故,今后虹儿就唤你一声周师伯好啦,不过,你说的所谓条件,无非是想喝酒,陪你对弈,这个我都依你,只是,何时开始传授剑虹的工夫。”

周天时哈哈一笑道:“不错,你真是我肚里蛔虫,不过为了怕耽误了剑虹武功进境,对弈一事,倒大可不必,只要你那十余年的陈年老酒,可要启封,让我这酒鬼吃个过瘾。”

郑嘉荣笑道:“这个也算是条件?我有十坛陈年老酒,每坛一百斤,江湖上人称你醉僧,我倒要看你有多大的海量。”

话说至此突住,一面轻声吩咐大弟子曲景明道:“景明,快传话厨下备斋菜,启封陈年老酒,替你周师伯洗尘接风。”

曲景明躬身应道:“是!”迳自离了大殿,往厨下去了。

大殿中郑嘉荣,周天时分宾主落坐,谈些江湖轶闻,武林掌故,蓝剑虹垂手肃立在郑嘉荣身后,洗耳恭聆。

过了不久时间,由大殿外右侧月牙门处,走进来曲景明和五个小沙弥,各捧精美斋菜,穿过大殿,往殿左一间窗明几净的餐室走去。

随着郑嘉荣肃客入坐,天时坐在上坐,嘉荣坐在左首,曲景明与蓝剑虹,则坐在下首相陪。

席间天童禅师与醉僧纵谈些武林中奇人奇事,周天时十斤美酒下肚,谈兴更浓,谈到得意处,几至忘形!……。

天童与醉僧,数十年交往,相互了解甚深,故周天时谈得虽然有些过份趾高气扬,但郑嘉荣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含笑,频频点头,曲景明、蓝剑虹两个小辈,当然更是不敢插嘴说些什么。

这一顿酒饭,直吃了若两个时辰,才尽欢离席。

回至大殿,嘉荣又和天时品茗聊天一阵,天时忽对蓝剑虹道:“十斤陈年美酒,果然提起了你酒疯子师伯兴致,来,现在我就教你一招轻身功夫。”

说话间,人已离坐,往大殿门外走去。

到了殿外白石阶台上,停住步子,回头又向身后的剑虹道:“虽然只是一招,但只要你潜心苦练,可也够你傲视江湖,你留心看着……”

话的余音未落,也不见他弯腿作势,忽然全身拔起,腾空十丈,窜到一株寺外古柏之颠,随着一个倒翻筋斗,又站在剑虹面前!

蓝剑虹正在看的目瞪口呆,忽闻身后起了一阵掌声,转身一看,原来是天童师叔,和景明师兄,也双双来到殿外,观看醉僧施展绝技。

周天时见郑嘉荣拍手称赞,忙道:“雕虫小技,何赞之有?”

郑嘉荣正要答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周天时已转面向剑虹道:“这‘攀云乘龙’虽说只是一招,可是腰腿之劲,步法眼神,都有不少奥妙。”

话说完,当下就将这一招“攀云乘龙”的绝世轻功,教给了剑虹。

一连三天,蓝剑虹不分日夜,潜心苦练,已将攀云乘龙这招绝世轻功,练到了六七成功夫,离火候已是不远。

醉僧见蓝剑虹天资聪慧,悟性又强,心中自是异常欣喜,三天过后,又接连教了剑虹几招轻功。

这天正是红日西沉,夜幕将合的时候,周天时见蓝剑虹将自己所传他的几手轻功,全部练完,虽未臻于妙境,但若要抵敌,已是足够称威,心中暗喜,忙道:“剑虹,你知道酒疯子师伯我,对敌时用什么兵器?”

蓝剑虹虽然在暗底下问过曲景明,但此时却不便直说出来,忙摇摇头道:“虹儿不知!”

周天时左手一托红漆铁木鱼,道:“我这铁木鱼中,终日不空美酒,喷酒如针的工夫,不但要真力深厚,且非光明磊落的武器,所以我这手不愿传你。”

话说到这儿,忽闻遥空两声雁鸣,周天时闻声微微一笑,笑容中赶紧右手一探破烂僧袍口袋,抓出两粒白色围棋子,说声“你瞧!”

话出口右手扬处,但闻两声伤禽闷哼!蓝剑虹抬头一望,只见一排掠空而过的归雁中,已有两支被周天时的围棋子击中,落了下来。

雁儿落地,醉僧细迷双眼,笑道:“剑虹,你快去拾起雁儿来看。”

蓝剑虹肃立应声:“是!”迳往院落中粉壁墙边步去,拾起两只雁儿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少说点,适才那排掠空而过的归雁,离地至少有十二三丈高,可是这两只中暗器的雁儿,都被周师伯击中,落了下来,最奇的是两只雁儿,全身不见伤痕血迹,而且连两颗围棋子也不见在雁儿身上!

蓝剑虹正在大惑不解,忽听周天时哈哈一笑道:“你快将雁儿拿了过来给我,也许这两只小畜牲性命尚有挽救。”

蓝天剑那敢怠慢,双手捧着两只雁儿,两个箭步窜到周天时面前,将双雁送交给天时,自己则瞪着两只星目,凝神注视着天时手上的两只受击雁儿。

但闻周天时一声轻道:“可怜的小畜牲,我怎忍心杀你。”

说话中将左手捧着的红漆铁木鱼,向剑虹一掷,蓝小侠眼明手快,而且知道他这只铁木鱼,至少也有两三百斤,那敢大意,忙运真力站稳脚跟,且功贯双臂,伸两手,接住铁木鱼,饶是如此,蓝剑虹的一个身子,仍旧被飞过来的铁木鱼力道,震得晃了两晃。才拿桩站稳。

再看周师伯时,只见他已满面笑容的左手抓着两只雁儿,右手中食两指直伸,在每只雁儿口中,各取出一粒白色围棋子,随将左手一松,两只归雁一一声长鸣,震翼升空,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往已去远的一群同类追去。

这一手“神功疾射开口雁”的功夫,只看得蓝剑虹暗里伸了两下舌头,半响说不出话来。

醉僧周天时见他神色,知他在惊羡自己的这手功夫,忙上前接过红漆铁木鱼,笑道:“暗器人人会打,但要打的准头好,轻重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准头不对,打出去的暗器,自是等于白费,手法轻重,若无把握,不但制服不了敌人,而且有时候对自己多有不利。”

话至此突顿,双目射神,向天空扫了一眼又道:“我刚才打那两只雁儿,手法之妙,妙在准头不差,力道不轻不重,手法稍重,围棋子若入雁腹,必然坠地死去,如果手法稍轻,则又闭不住他的喉管,无济于事,非要恰到好处,雁儿才会不受重伤,而从空中坠落下来,是以,这种出神入化的手法,施用的人,内功必须要达到六合归一的地步!”

周天时说完话,将右手中捏着的两粒白围棋子,交给剑虹,随将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他。

蓝剑虹见两粒白色围棋子,全是精钢铸成,心里不禁暗自一惊,但刹那之后,惊魂甫定,接着按照周天时教他的心法,在潜心习练掷打围棋子。

话休絮聒,醉僧周天时在五台山天龙峰大佛寺一住就是半年,天天除了喝酒,有时候也和天童禅师对弈一局之外,就是教蓝剑虹的轻功与暗器,真是留连忘返,大有乐不思蜀之况。

是以,他一身震慑武林的轻功绝技,和打棋子的心法,已倾囊传授给了剑虹。

在这半年时间中,蓝剑虹除了潜心苦练郑师叔教他的轻功暗器之外,心头一空下来就想念师妹易兰芝!

他忆起邱冰茹临别时所说的话:“三个月之内必将兰芝妹妹及张壮士找着,陪送他们来大佛寺找你!”并再三叮嘱,要自己放宽心情,不要为这件事忧愁,免伤身体。

然而,流光似水,自己来大佛寺,转眼已近一年,但芝妹妹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多少个日落西山,暮烟如梦,归雁成群,掠空引颈长鸣而过的黄昏时候,他在寺前的小峰之顶,独自踱步,欲排遣愁思!……。

但无论怎样,易兰芝十余年来,对自己一片真情,温柔宛孪,就像一根带着粘性情丝,紧紧的缚着自己一颗心,想到极处,总是不自觉的凄然泪落!

万一兰芝师妹,有个差错,我岂不是聚九州之铁铸错一身,纵然尽倾西江北海之水也是难洗此恨!何况恩师一番重托,已尽辜负,将来又有何颜面,再见他老人家!

想至此,不禁有些怨恨邱冰茹,要不是她劝我先来大佛寺,我所中的玄阴透骨掌,被她医好之后,即会立即去云龙山,五龙帮中去探听师妹的下落,只要她没有陈尸在托日峰上,那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找着,带在自己身边。

一年来,兰芝妹妹,如泥牛入海,影响俱无,自己并三次禀明天童师叔,欲别大佛寺,往江湖中去打听芝妹的下落,无奈师叔总以风雷剑法学技未精,婉言相拒,他老人家一番好心,自己又怎好强持己意。

又过了两月,已是仲秋时节!

仲秋天气,金风飒飒,玉露冷冷,这天天色微明,蓝剑虹即已起身练剑,仰望蓝空,一天晓月残星,满耳虫声雁唳,不禁又想起兰芝师妹,一低头,落下几颗热泪,随之一声凄叹!

叹声未住,忽闻身后响起一个洪钟似的声音,说道:“万事天意使然,非人力所能强为,你忧愁个什么?只要你风雷剑法习好,和我教你暗器‘满天花雨’的手法学精,我定去向你郑师叔说明,让你下山,寻找师妹就是,这时练武要紧。”

在这人说话当儿,蓝剑虹早已转过身子,躬身一揖之后,垂手聆训,直至这人的话说完,他才赶忙接道:“周师伯训谕,虹儿焉敢不遵,只是,到时候祈师伯向师叔说说情,让虹儿下山手刃亲仇,找寻易师妹及十九株金龙参就是。”

周天时仰面哈哈一笑,道:“我说话几时打过诳语,说了就算,到时候我定叫你能于心所愿,现在快开始习艺吧!”

蓝剑虹躬身一揖,答应一声“是!”

随即左手一捏剑诀,右手宝剑一翻,剑走龙蛇,如电如芒,但见白光一闪,耀眼生花,一套天下难敌的“风雷剑法”展了开来!

朝阳斜射下,长剑闪烁生辉,势若惊涛骇浪,舞到后面十余招,只见一团白气,在大殿前的院落中滚来滚去,凌捷的剑法,几乎使这位武林中罕见的高人周天时,都难以看清他的身形步伐。

只觉得剑光凝重处,有如山岳峙野,轻灵时,若似回风拂柳,迅捷无比,变幻莫测,风雷剑法舞到最后一招,但闻蓝小侠一声大喝,长剑骤然飞出,嗤的一声,插入在大佛寺门外的一株古柏上,直没剑柄。

就在这时,忽闻院中,响起了三个人的哈哈大笑之声,蓝天虹游目驰望,只见院落中除醉僧师伯之外,天童师叔及曲师兄也都站在他身后。

蓝剑虹赶忙向师叔师兄道了早安,随之红了一张俊脸,转回身跑至寺门外,将插入柏树上的长剑拔出,见宝剑正是掷入平时所投的一个痕口中,未差丝毫,自己也陡的感觉到一喜。

笑盈盈的将长剑纳入鞘中,飘风般地走到天童禅师等人跟前。

天童禅师见蓝剑虹风雷剑法,已尽得自己真传,且离炉火纯清之境不远,心中自是无限欣慰,他觉得这样才未辜负乃母蓝晓霞之所望。

他正想开口向剑虹说些什么,忽被醉僧抢先说道:“这套风雷剑法,看样子离火候已经不远,只是我所教的那套‘满天花雨’的手法,还须勤加习练,我们现在来试试如何?”

一撒手出去就是七八颗棋子,而且颗颗要命中敌人要穴。这种臻于玄境的上乘武功,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学会,蓝剑虹在这“满天花雨”的一招上,已下了三个月的苦功,可是,每每同时撒出七颗棋子,总有一二颗落空,不是偏左,就是偏右。

是以,周天时为此,特别用松木,做了一个木头人,命曲景明手举木人,在院中胡乱跑,命蓝剑虹追击之。

所以,今天早晨,周天时说完这席话,又命曲景明举起木人,在院中奔跑。蓝小侠则手扣棋子在后追袭。

忽闻醉僧大声喊道:“白子击玄机,气门,天井!”

蓝剑虹三粒白子发出,打中玄机,气门二穴,天井穴却略为击上一分落空,由曲景明头上,挟金风破空之声飞过,曲景明打了一个冷噤!

忽听蓝剑虹一声骇然惊叫,纵身抢上,一把将曲景明拉住用力往后一扯。

变起突兀,曲景明陡一愕,回头看时,只见一只满身黑毛如漆老虎,站在身后,闪睛圆瞪,巨嘴猛张,弯背立尾,作势要扑。

曲景明哪里还敢怠慢,一扭身挣脱了蓝剑虹的手,举起木人,向黑虎兜头劈下,陡的感觉到自己全身,被一股力量吸住,已被周天时用太乙气功,将自己一个身子拉了回来。

周天时将曲景明拉回之后,忙沉声喝道:“剑虹,你曲师兄不行,你赶紧对付这畜牲!”

蓝剑虹何等聪明,已然知道,周师伯又在要测验自己的武功,应声“是!”随即翻手一拔背在背上的风雷宝剑,缓缓向黑虎逼去。

相距若七步远近,蓝剑虹长剑一闪,一招“渡雾穿云”,剑挟寒风,凌厉无比,直向黑虎面上刺去。

黑虎似也通灵,见蓝剑虹的宝剑,迥异寻常,一闪身向左跃开四五尺。前面双爪,紧点地下:怒吼一声,陡的扑上!

虎扑迅捷,且威势奇猛,蓝剑虹几乎闪身不及,被它抓上。

百忙中,蓝剑虹急展醉僧教他的绝顶轻功,一式“脱兔惊逃”向右纵开三尺,避过猛虎厉爪。

手中长剑却顺势一招“横渡巫山”向猛虎臀部刺去,剑锋到时,寒气侵饥,且招式凌厉无以比伦,饶是猛虎捷灵已极,也逃不过蓝小侠风雷剑法中一奇迅歹毒的绝招,臀部上中了一剑,鲜血若泉,两只碌碌的凶睛,一阵乱转,望着蓝剑虹露齿咆哮一声,猛转身夺门往寺外,狂奔而去。

蓝剑虹哪里就肯就此放过,忙一拔身,仗剑尾追而去!……。

天童禅师郑嘉荣,先见蓝剑虹旋展风雷剑法中的绝招“横渡巫山”刺中了猛虎,不由得心中一阵暗自欣喜,及至他仗剑尾随追去,才觉得事情危险,正自喝声:“虹儿,不可涉险”时,剑虹与猛虎,均已出了庙门,没有了踪迹。

老禅师因为深爱乃母蓝晓霞,是以,爱屋及乌也惟恐蓝剑虹,身遭不测,忙转面喝声“景明,快去将我的禅杖拿来!”

曲景明还未来得及答话,醉僧周天时已在天童禅师身后,仰天一阵哈哈大笑,道:“虹儿武功,已足可将猛虎杀死,你当心个什么?我教了你师侄一早晨的武功,肚子里的酒虫早就在翻腾不息了,快陪我去喝上十斤,耽会剑虹自会回来。”

天童禅师听完后,猛一转身,周天时只见他,双睛似电,满面寒霜的瞪着自己,酒疯子也不禁心头一惊,暗道:“我和他数十年交往,看他对自己这样的脸色,还是第一次,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铁木鱼。

郑嘉荣似也突然发觉了自己的神色不对,不应该向老友扳这等难看的面孔,也就赶忙一扫满面寒霜,荡起温和之色,微笑道:“天时兄,小弟实在因为太爱剑虹这孩子,故一时情急,面色显得难看,尚祈海涵,不要见怪才好!”

周天时呵呵一笑道:“这是哪里话来,咱们老哥儿俩,难难道还会因这点事,反脸成仇!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喜欢剑虹!并不在你之下,我说他的武功,足可杀虎,安然返寺,这话是有根据的,并非信口糊言,不信你等着瞧吧!”

郑嘉荣欣然一笑,道:“我对你这酒疯子早十年就已心服口服,你说的自是不会有错,我们进去,老弟陪你喝酒吧!”

话说到此,随转面向曲景明道:“景明,快吩咐备酒菜。”

曲景明连声称是!放下手中持着的木头人,笑嘻嘻的领命而去。

若过一个时辰,大殿左侧的厅堂中,传出天童禅师与醉僧二二人的一片谈笑及碰杯敬酒之声!

醉僧周天时十斤陈年老酒一进肚,谈兴泛滥,正在谈的眉飞色舞,口沫飞溅的时候!

大佛寺外,飘风般跑进来神色仓皇,左臂流血如注的蓝剑虹!

蓝剑虹直入大殿,在殿中凄厉的喊了一声“郑……郑师叔……”

喊声余音未绝,人即噗的一声!裁倒地下。

这声音震惊了在餐堂中,高谈阔论的周天时与郑嘉荣,以及在大殿右侧静室,为师父师伯准备香茗的曲景明,三人各显惊色,同时飘身奔入大殿,至蓝剑虹身边,凝神一望。

只见蓝小侠惨白的脸上,似浮游着一层稀薄的黑雾,双眼紧闭,口淌白沫,左臂汩汩流出股股黑血,情形十分危急。

醉僧周天时,是暗器能手,他见蓝剑虹左臂淌出黑血,知道已为奇毒暗器所伤,忙蹲在地下,左手托起蓝剑虹受伤的手臂,勘查伤口,果见伤口处,钉着一枚黄登登的奇形暗器,伸手一拔,竟未拔出,知道暗器尖端铸有倒刺,不禁眉头一皱,道:“我从来爱打暗器,武林中各家各门的暗器,虽不能说全见过,但也见识过不少,像这种一条龙似的东西,却是第一次见到?”

话至此,突住,站起身子,向剑虹扫了一眼,又道:“暗器夕毒无比,剑虹中毒已深,我们必须要立时给他吃些解毒约物,而后将暗器拔出,等他醒转后,再问他事情的原委。”

郑嘉荣一皱双眉,眼角挤出两颗泪珠,道:“寺中除了我自己采天下百草所炼的‘九转丹’外,别无灵药,只是九转丹药力有限,恐不能解去虹儿身上所中奇毒,……若是能采到金谷,师妹处借来天山冰蟾,虹儿回生当可立即有望,只是远水又怎能救得近火……唉!”

话说到此,一叹而住!

站在嘉荣身侧半晌未说话的曲景明,此时忽然说道:“弟子曾听蓝师弟说过,他身上怀有他师父悟玄子老前辈所赐的‘百步还魂丹’,不知能否解得此毒?”

郑嘉荣、周天时闻言,双双一震,随即面现喜色,嘉荣斥道:“悟玄子的还魂丹,为当今武林中罕有灵药,孽徒,你何不早说,赶快在剑虹身上取出,给他服用!”

曲景明给恩师一顿斥训,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赶忙蹲在地下,伸手馋开剑虹胸前两颗衣扣,果然在他贴身内衣口袋中,取出一个翠玉小瓶,拔开瓶盖。倒出一粒用腊封固,大小有如黄豆的丹丸。

曲景明用右手中食两指,挟着蜡丸,微一用力,蜡丸裂为两半,一粒黄豆大小,颜色浅红,通体透明的小丸,落入掌中,随着一股清奇芳香散于大殿,闻之令人精神顿爽!

曲景明哪敢怠慢,赶紧甩掉指中蜡壳,左手捏开蓝剑虹两排整自如玉的牙齿,将百步还魂丹纳入剑虹口中,然后盖好瓶盖,站起身子,目露愧恧之光,望了天童恩师一眼。

天童微笑点头,连说:“好,好!”伸手接过曲景明手中的翠玉药瓶。

灵药果然神奇,入腹不过只有一杯热茶的工夫,蓝剑虹一张惨得有如黄蜡的面上,黑雾渐渐退去,再过片刻,陡闻他哇的一声!连连吐出几口黑水,人也悠悠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目一看,见郑师叔、周师伯与曲师兄三人全围在自己身边,面露欣然笑意,自己骤觉一阵愧疚,鼻尖一酸,涌出一股热泪!

天童禅师郑嘉荣,知道他因追猛虎,途中遇变,至臂受人家暗器所伤,忙道:“虹儿,事情不能怪你,你刚服灵药,不宜激动,等拔出臂上所中暗器,休养两天后,再将逢变经过告诉我们!”

随转面向曲景明道:“景明,快将你蓝师弟抱入静室床上请周师伯为他拔出暗器。”

曲景明答应一声,“是!”一弯腰,双手将蓝剑虹托起,送入剑虹所居静室。将他平放在床上,郑嘉荣、周天时随后跟入静室。

周天时在自己的药囊中,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命蓝剑虹忍着割肌之痛,在他中暗器处,将肌肉割成一交叉十字,将暗器挖了出来。

幸好蓝小侠服过百步还魂丹,奇毒已解,加以他功力精湛,强忍住巨痛,饶是如此,也只痛得他面上沁出阵阵汗珠。

周天时在药囊中取出一包红色药粉,在剑虹伤口处敷上,然后用布包扎好,命他静静躺着养神,不宜震动。

这枚暗器长三寸,宽约五分,铸成昂首张嘴的龙形,龙首双角,尖端往两边分成叉形,入肉之后就因这双角之叉,如同倒刺,故非割开皮肉,无法将暗器拔出,龙身满积了青苔污秽。

周天时拿起暗器,详细的察看了一番,随用小刀将龙身上的各处污泥青苔挑净,显出黄登登,耀入双目的金镖,而且每只龙角尖端,露出一个针鼻大小的小孔,那奇烈毒液,就是由这两个小孔,灌入角中,暗器入肉之后,毒液再由小孔流出,渗入人体。

醉僧看了半响,才微微一笑道:“老郑,怪不得这暗器有这样重,且歹毒无比,原来全部是用金打成,使这暗器的人好阔气,一出手就是几两黄金,难怪我平时没见识过!”

语毕,斜目一视郑嘉荣,不禁一愕。

只见郑嘉荣双目射出两道惊疑寒光,呆呆的注视着这龙形暗器,而且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周天时大惑不解,忙沉声道:“老郑,你怎么啦!”

郑嘉荣这才如梦惊醒,说道:“这是金龙二郎的金龙镖!”

周天时听金龙二郎四字,也不禁骇然惊愕,双眉深锁。沉吟了一下,道:“你是说木云飞?听说他早已死啦!”

郑嘉荣默然点头道:“金龙二郎不但武功高深莫测,且个性怪僻,行事向来神出鬼没,是以,武林中人,都只耳闻他的名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是他的生死也不过是江湖中的谣传而已!”

说完话,伸手接过周天时手中的金龙镖,翻转一看,果见龙腹上精刻着极细的“飞云”二字。

郑嘉荣与周天时,更是神情肃穆,面若秋霜。

蓝剑虹不知金龙二郎是什么人?竟有这等威力,使周师伯与郑师叔这两位方外高人,见他暗器,就惊惶得这等模样,俊目也射出疑惑之光,问道:“师叔,金龙二郎是谁?他究竟有多高的武功?”

郑嘉荣目光稍转,望望剑虹,道:“这事以后再说,若你现在觉得身体稍好的话,不妨将你追黑虎,何以会身中金龙镖的经过告诉我们。”

蓝剑虹在床上微一侧身,点首一知,说出了追猛虎,身中毒镖的经过。

原来黑虎臀部被蓝小侠风雷宝剑刺伤之后,负伤逃走,蓝剑虹年少气盛,加以醉僧周天时又在考验他的武功进境,乃不颐一切,挥剑尾追黑虎。

蓝剑虹轻功造诣本深,再加上上半年多来周天时悉心传授他独门轻功绝学,是以,施展开来,已是风驰电掣,疾快无比。

无奈猛虎奔行,更为快速,围着大佛寺追了三圈,相距总是丈许,无法迎头追上。

突然,黑虎昂首一声厉吼,迳往大佛寺后峰坡奔去,蓝剑虹那肯就此放过,挥剑续追,若盏茶工夫,追至一片森林,林中古木参天,地上草深过膝。

黑虎入了森林草地,奔行更为迅快,捷若飘风,饶是蓝小侠施展开周天时传授他的“草上飞蛇”上乘轻功,也无法追上猛虎,而且距离越来越远。

又追了片刻时间,猛虎陡的又是一声厉吼,晃身不见,蓝剑虹正在惊惑不解,突然眼前现出一座石砌破楼,看样子好像是古代王侯陵寝。

蓝剑虹以为黑虎藏身在石楼之内,乃飞步上前,不料,人近石楼,左脚刚好踏上楼门前地下一块白石之上,蓦闻“嗖”的一声!一点黄色金星,挟寒风由石楼中电射而出,情知不妙,忙向右边一闪,心想躲过,那知仍旧慢了一着,但觉左臂一阵巨痛,抬臂看时鲜血如注,接着只觉得一阵阴寒之气,潜入体内,循血而奔。

蓝剑虹登时警觉,自己已被奇毒暗器所伤,若延时刻,恐有生命之危,乃弃黑虎,赶紧向大佛寺奔回,那知刚入大殿,人即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蓝剑虹将遇险经过说完,心中似犹有余悸,面露惊惶,双目直转。

这神色已然被卓立床边的郑嘉荣看出,忙道:“虹儿,金龙镖已经拔出,且奇毒已被灵药解去,不必再有惊惶,可静心养息,等你伤口痊愈之后,我与你周师伯,曲师兄同你前往石楼一观究竟,便可查出事情的真像,现在你可安心入睡。”

话至此慈目转视曲景明,道:“景明,你在这里照顾蓝师弟,你的事务,我会另调人代服。”

曲景明躬身答应一声:“是。恩师!”随立床侧,侍护剑虹。

郑嘉荣及周天时,即双双转身,离了静室,到大殿中,又在谈论金龙二郎的事情。

百步还魂丹,及周天时囊中药粉,都是当今武林罕见灵药,蓝剑虹左臂伤处,静养了三天,已然痊愈,解去包扎的布条,左臂活动如常。

第四天吃过早饭,郑嘉荣、周天时、曲景明、蓝剑虹、郑嘉荣恐为人手不够,又在寺内弟子中挑选了两名高手,一行六人各持兵刃,由蓝剑虹领路,迳往石佛后峰坡密林走去。

走若一个时辰,已入密林深处,果然前面若五十丈处,有一座石砌破楼在望,众人一紧脚力,哪须片刻工夫,已近石楼,但恐石楼中再有奇毒暗器飞出,全都横剑防敌,小心察看。

那石楼上看去,不是灵堂,就是供室,建筑宏伟,惟失修已久,石壁上满长绿苔和奇毒爬山藤。

林壑幽邃。佳景天成,惟闻风吹松啸,石楼寂静,显得阴森恐怖已极。

天童禅师郑嘉荣等,全是武林中奇人高手在这大白天里,当然不会怕鬼怪出现,但强敌毒刃,突袭难防,这就不得不使他们格外谨慎。

周天时指着野草长得像蓬披乱发似的楼顶,低声问郑嘉荣道:“老郑,这陵寝至少有了百余年岁月,从形式及残砖破瓦和一片凄凉的景色上,就可以推断出来,但金龙二郎何以要选了这座破楼,实令人费解了!”

郑嘉荣频频点头,沉吟片刻答道:“入陵寝只有石楼大门一条路可走,但我们既然来了,自要入内一观究竟!”

话的余音未绝,郑嘉荣在寺中挑选的两名高手中,一名叫严德的,拔步就想踏入石楼!

他左脚刚举步踏去突觉背上似被一股无比劲力一抓,给抓了回来,回头看时,见醉僧站在离他身后五尺开外的地方,冷笑道:“你不要命了吗?快给我站向一旁,让我来试探一番。”

语毕,放下手中的红漆铁木鱼,在石楼附近找来两块百斤巨石,向众人微微笑道:“请大家分立两旁,勿对门而立。”

语声中,自己一手举着一块巨石,闪身石楼左侧,双目凝神,注视着楼门前地下第一块白石,瞄好准头,右手用力,将手中巨石往地上白石板掷去。

巨石正中地下石板,但闻嗖的一声!一点金黄光芒从石楼中射出,疾若电闪,直泄林中,打入在林中一颗巨松上,入木寸半。

郑嘉荣随着奔过去一看,正是一枝金龙镖,与蓝剑虹手臂上的一模一样,忙伸右手将镖拔出,笑容满面,走了过来,向周天时道:“酒疯子警觉机智,绝世无俦,小弟五体投地了,是不是再来一次?”

周天时微笑道:“这个时候,实不宜替我戴高帽子,快闪一旁。”

说话中,左手百斤大石,又照准地下石板掷去,巨石落地,又一枚金龙镖飞出,落在林内草地上。

蓝剑虹跑过去,将金龙镖拾起,双手交于郑师叔,退至一旁。

随后周天时又连掷了三块巨石,见再无奇毒暗器飞出,才放下了心,一挥手示意众人入内。

蓝剑虹仗着年轻气盛,一马当先,步入石楼,郑嘉荣等鱼贯而入。

但见楼内,除了正中一张石桌之外,四壁皆空,别无他物,众人正在犯疑!

忽闻天童禅师郑嘉荣道:“石楼之内,虽无异样物具,但金龙二郎,心狠手辣,且工于心计,我们务要格外谨慎小心,免上其当……”

话声未落,陡间屋中“咔”的一声巨响!接着一声惨叫!叫声似入地底,由近而远……

众人不禁大惊失色,看时,蓝剑虹已失去踪影,只见他原来立足之处,显出一个大洞,洞中漆黑无比,不知有多深多远,且有缕缕刺骨冷风,从地洞中喷出,使人不寒而栗!

大家正在极度惶乱,不知所措之际,卡声又起!一块白石巨板,从洞左伸出,将洞口封闭,完好如初,看不出丝毫痕迹。

天童禅师在惊魂碎裂,万分伤心之余,右手暗运功力照准地下石板,平推而出,想一掌击破石板,自己奋身跃入地穴,去抢救剑虹。

就在他掌风吐手而出的刹那,忽闻周天时一声怒喝道:“你是不是想亲手杀死虹儿!”

郑嘉荣闻喝,斗然醒悟,右掌一偏,但闻轰然一声巨响,楼内碎石纷飞,原来凌厉无比的掌风,将石桌击得粉碎,也将曲景明、严德和另一名寺中高手,震退出四五尺远近,呆在那里,面色惨白。

郑嘉荣一掌出手之后,才默然神呆的望着周天时摇摇头道:“若不是你一句话提醒我,我一掌击破石板,碎石下落,虹儿定被坠石击得脑浆进裂,陈尸洞中,我当含恨终生,只是他血仇未报,武林中劫难未平,今日仍不免惨死千丈地穴,这可怜的孩子,死而又怎能暝目……”话至此,已是双目垂泪,咽哽难继了!

醉僧周天时的想法,却不相同,他以为蓝剑虹跌入地穴,若不碎尸穴底,就定有奇遇,无论金龙二郎是死是活,剑虹当可见这怪侠一面。

思此,苦容一笑道:“话也不能够这样说,我看虹儿骨格奇秀,像貌超凡,加以机智绝伦,苍天既然造成他一块浑金朴玉,当不会就此让他死去,我们不妨回寺等他几日,若无消息,再作打算,你的意思如何?”

郑嘉荣一边垂泪,一边双掌合十当胸,步出石楼外,遥天躬身一揖祷告道:“但求我佛慈悲,佑这可怜孩子,不让他粉身穴底,含恨九泉!”

祷毕,转向周天时,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也只好如此了!”

说完话,与周天时并肩而行,领着曲景明和寺中两名高手转回大佛寺。

由于蓝剑虹为人老诚忠实,且一举一动皆谦逊有礼,是以,在大佛寺中一年,上自天童禅师,下至炊僧走杂,无不对他生出好感,如今他坠身地穴,生死莫测,不但老禅师伤心已极,垂泪不止,就是曲景明与同来的严德,王吉两名寺中高手,也全都心肠寸断,凄泣出声!

蓝剑虹误触陵寝供室内机关,坠身千丈地穴,生死究属如何,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天童禅师等人,含泪离了陵寝石楼,穿出密林,来到大石佛脚,正要步入寺中,遥见天龙峰脚,一匹快马驰来。

马如电掣风飘,快的出奇,数百丈插天高峰,不过眨眼工夫,已到大佛寺前一片疏矮林地。

郑嘉荣等人,注神向来人望去,看马如一团漆黑,神骏异常,从头至尾,足足有八尺多长,马背离地,少说些也有六尺来高,全身如漆,找不出一根杂毛,金鞍银镫,威姿雄骏,绝世神驹,罕见龙种。

天童禅师与醉僧只看得暗赞不已。再看马背上坐着的一双少年男女,也是俊秀无比。

不过,男的衣着别致,一件宝蓝大褂,下摆齐膝,腰中扎一条三寸宽的淡黄缎带,金黄长裤,粉底快靴,翠玉双笔,交叉背在背上。

年约二十三四岁,长得玉面剑眉,俏目隆鼻,唇若涂朱,肌肤赛雪,但遗憾的是,俊中带俏,且俏眉中隐含着一层阴险邪恶之气!

女的年华不到双十,全身修短合度,秀眉如含翠青山,妙目似两池无尘秋水,玉鼻通梁,朱唇粉面,穿一身青缎紧身劲装,纤纤柳腰间,束着一条三寸余宽的素缎腰带,青色绣绢拢发,齐眉勒住,后拖半尺燕尾,足下套着一双小剑靴,左腰跨着镖囊,背插长剑,看姿态轻盈妙曼,观容颜清丽绝俗,但美中不足的是,那秀丽绝伦的面上,却现出重重忧愁,在忧愁中又能察出她几分稚气!

天童禅师对二人聚神注视一阵,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心想:一双俊秀人间的少年男女,却有两个不同的心境!

正在天童禅师沉思不解的时候,神驹已近众人面前,马上少年俏目流波,向天童等扫了一眼,随即跳下马背,接着伸出一只右手,将马上少女掺扶着跃下骏马,二人落地,双双对郑嘉荣等躬身一揖。

长揖中,少女轻启朱唇说道:“小女子易兰芝,同伴范青萍,人称玉笔俏郎,冒撞灵山,打扰老禅师清修,尚祁恕罪!”

天童禅师一听易兰芝的名字,不禁心头一震,面上神色也倏然变得凄伤,双掌合十,还礼答道:“易姑娘可是来找寻你师兄蓝剑虹的么?”

易兰芝骤闻师兄之名,又见郑嘉荣的神色有异,芳心陡的一惊,但随之又平静了下来,低声答道:“是,我和虹哥哥分别已经有一年了,不知他现今仍在寺中否?……”

话犹未了,忽闻老禅师一声惨然长叹,截住她的话,说道:“惜姑娘晚来一步,虹儿已遭不幸,坠身古墓千丈地穴,生还恐已无望矣!”

这几句话,有如万里青空,突起霹雳,轰得易兰芝心肠俱碎,不但面色突的变得惨白,两只秀目中的泪水,也如急雨般簌簌落下。

悲泣中抖唇问道:“敢问老禅师,那石墓在哪里?难道就没有办法挽救了吗?”

天童禅师摇摇头,道:“地穴深远莫测,穴口已为石板封闭,无法开启,挽救恐已无望。”

话至此略顿,伸出右手遥指后峰坡间,继道:“古墓就在峰坡密林中,不过陵寝石楼中满布机关,姑娘务要小心才是!”

天童的话声一落,易兰芝只是伤感极端的说了声“谢禅师!”一扭娇躯,迳往坡间密林中如飞而去。

玉笔俏郎范青萍,情知易兰芝陡闻剑虹噩耗,已是心肠俱碎,但自己一年来,对兰芝的一往深情,神人共鉴,不说别的,就只讲一年前,云龙山深夜一场混战,甘冒奇险,不顾自己生命作孤注一掷之危,杀入敌阵中抡求兰芝,终于自己身中七箭,将兰芝救出皖北范家庄,玉笔俏郎疗伤数月,伤愈之后,他向易姑娘剖心示爱!

无奈纯洁天真的易兰芝除了师兄虹哥哥之外,天下所有男人,似都不在他的心目中!

有好几次范青萍一片热情,无法自制,溢于言表,均遭易兰芝寒面而拒。

若换了别人,玉笔俏郎恐当时即把她毙在自己掌下,以泄心恨,可是他对这位如似玉的易兰芝却能百般忍耐,不但毫无怒容,且总是好言相慰,并答应护送她来五台山大佛寺,寻找蓝剑虹……。

玉笔俏郎范青萍神情呆滞的沉思至此,心中委实难过到了极点!

但现今却在万分凄忧痛苦中,似显出了一丝希望,这希望幻构成一个绮丽动人的远景——!那就是易兰芝的师兄蓝剑虹既坠身千丈地穴,自无生理,剑虹的影子,若能在兰芝的心目中退色,自己当能获得伊人垂青,而结百年好合……。

希望瞬生,精神顿爽,瞬目一瞥四周,已不见天童禅师等踪影,随一扬手,呼来乌龙卷风灵驹,一纵身跃上马背,往峰坡密林电掣风驰般奔去。

乌龙卷风灵驹,疾若飘风,何须眨眼工夫,已进入密林深处,玉笔俏郎坐在马上,遥目一望,果见前面十余丈外,有一座残破石楼。

范青萍一紧马腹,宝驹若箭,奔至相距石楼若两丈远近,停住身子。

玉笔俏郎翻身下马,耳闻易兰芝悲凄欲绝的跪地哭道:“虹哥哥,你真的生还无望了吗?天啊!我们没有死在云龙山一场大战,你却亡于古墓深穴,你死的好苦啊……血仇未报,杀劫未平,你竟和我永诀,你……你叫我一人怎么办啊……”声如杜鹃啼血,闻之令人断肠!

范青萍不忍去惊动她,只是静静的呆立一旁,直至易兰芝,哭的泪尽血流,他才缓缓的步近兰芝,低低的喊了声:“芝妹!”

易兰芝慢慢抬起一张泪痕满布,双睛红肿的脸,望了范青萍一眼,随着头又低了下去。

玉笔俏郎似也被她这痛楚欲绝的哭诉所感动,缓缓蹲下身子,在自己怀中取出一块白色手帕,替易兰芝拭擦去面上如雨泪水,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多哭只是有损自己的身体,至于令师兄血仇之事,青萍愿效犬马之劳,随芝妹往崆峒一趟就是!”

易兰芝又抬起一张神情惨淡的面孔,望了范青萍一眼,这一眼似感激!似幽怨!

使范青萍一颗本来就怀情深沉的心,情爱之火,更如狂炽,伸出两只巨掌,攀住易兰芝的一双秀肩,朗目含泪,说道:“芝妹,一年前五龙帮在云龙山齐集祭祖,我混在众人中勘察该帮动静,一眼见到你之后,即使我心动难抑,紫霞宫妖道常一岚率众犯山,乱战中我不顾生命安危舍身相救,以及范家庄一年居住,剖心示爱,我想你不无知情,当时我知道你心目中只有令师兄蓝剑虹,如今……他……他……”

话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颤抖,但他仍强慑着激动的心情,继道:“如今令师兄既遭不测,我范青萍的一番苦心,务望芝妹你能垂怜,再说贵同伴黑湖山怪张啸天,已为崆峒妖道俘去,我们为了替令师兄报雪杀父深仇,及挽救张壮士,我们应该立即离开五台山,迳往崆峒,何况我身上怀有罕世异宝金龙参!”

十九株神果金龙参,为稀世奇宝,武林中自问武功不弱欲夺金龙参的人,已不计其数,范氏双英,也是其中的两个。

两年多前太原府一个大雪之夜,鸿运镖局,发生巨变,赣南三杰之中的龙凤双笔井振,乔装普通客商,将金龙参托鸿运镖局押往黔西。

不料他行事不密,为黑海双怪钱氏兄弟探悉,夜入客栈杀镖伙抢去金龙参,并将井振双腿,用奇毒赤炼鱼涎毁去。

事后范氏双英赶至太原,找到鸿运镖局,在总镖头蓝晓霞口中得悉金龙参被劫,井振毁去双腿,即已知道,此事定为黑海双怪钱氏兄弟所干,自己兄弟俩虽与赣南三杰有些过节,但一听龙凤双笔井振遭遇奇惨,也不免有些痛恨黑海双怪,加以此来目的,就是想夺得天下异宝十九株金龙参。

是以,兄弟二人在鸿运镖局,与总镖头白蝶娘子蓝晓霞,镖头飞刀圣手郭昭民谈了一会,即行双双告别。

二人出了太原府城,走不到五六里地,无意中遇见黑海双怪钱英明,钱英春兄弟二人。

范氏兄弟喜出望外,各人尽展平生所学,与黑海双怪作了一番生死恶斗!

结果钱氏兄弟不敌,双双受伤,玉笔俏郎在老大钱英春怀中搜出十九株金龙参,范氏双英夺宝之后,狂笑而去。

所以,后来武林中言传十九株金龙参为一武功出奇的美貌少年劫去,大家都以为此少年必是蓝剑虹,致使蓝小侠身负冤枉,几为人害!

这一段公案,易兰芝在范家庄居住时,范青萍在热情奔放中,早己向易兰芝,一字不遗的详详细细对他说过,他认为,以旷世奇宝为饵,定可打动伊人芳心,使之移樽就教。

谁知,易兰芝的心中却另有打算,她知道这十九株金龙参为虹哥哥志必所获之物,她本想以自己的武功,和范青萍一拼,夺得金龙参赶往大佛寺,找寻剑虹,但转念一想,范青萍究竟救过自己的性命,若反目动武,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且最主要的,还是范青萍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自认不是人家的对手。

是以,她乃改变主意,乘玉笔俏郎对她爱的情令智昏之际,要他伴送自己乘乌龙卷风宝马,来五台山大佛寺,籍找寻虹哥哥为名,到时候将情告诉剑虹,使蓝剑虹施展绝世武功,在范青萍身上夺得异宝。

谁知,赶到大佛寺后,蓝剑虹已遭不测,坠身古墓千丈地穴,埋尸穴底!

所以,她在悲恸之余,范青萍虽重提十九株金龙参的事情,她也无动于衷。

不但如此,易兰芝认为虹哥哥坠穴不久,尸骨未冷,即被范青萍肆意夺情,不禁羞怒交并!

一挺娇躯,站起身子,向范青萍一福,道:“蒙你年来垂爱,及迢迢千里,伴来五台山,衷心感激,兰芝无以为报,只好在此时此地唤你一声:萍哥……”

话至此突顿,秀目凝神望了范青萍一眼,又道:“萍哥,你若果真爱我,请念小妹面上代虹哥哥报雪杀父亲仇,他的仇人就是黑海双怪,钱氏兄弟两个恶魔……”

话说完,猛转娇躯,仰面狂叫一声:“虹哥哥,你慢走一步,小妹来随你了!”话声中,人像箭一般,迳往陵寝石楼墙上撞去!

在易兰芝说这一段语异寻常的话时,玉笔俏郎范青萍,已然心中犯疑,怕她有所妄动,但没有想到这痴妮子竟会陡然撞壁求死,而且身法之快,竟出范青萍的意料之外。

玉笔俏郎范青萍,见状大惊,厉喊一声:“芝妹!你这是何苦!”喊声中纵身抓去。

无奈,易兰芝死志既决,身法奇快,范青萍伸手一抓,竟未抓着!

眼见这可怜的一代红颜,就要撞的脑浆迸裂,陈尸就地,猛然一阵劲风狂力,从右边斜切过来,硬将易姑娘一个前冲的身子拦住,震退五步,一交跌在地上,易兰芝正在双眼发黑,脑际一阵昏沉之际!

耳边突起洪钟般的声音喝道:“你这无知的蠢丫头,怎么这样想死,你的蓝师兄,天生奇质,上苍既然造成他一个武林罕见奇才,当不会让他就此死去,若剑虹坠身地穴,突遇奇迹,生还人间时,你却铸成大错,这岂不要使你师兄抱恨终天,你若听老纳劝告,应速离五台山,替你师兄探悉仇踪,并勘察恶党动静,以图来日助你师兄报雪亲仇,匡扶武林杀劫才成,何况你自己尚有血债未清,忠言望勿逆耳!”

这当儿易兰芝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秀目凝神一望。只见两个大和尚卓立在她身前,慈眉善目,状极温和,使人一望,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易兰芝赶忙从地下爬起拜倒地下,道:“天童老禅师,救命之恩,深如大海,小女粉身难忘,不过,我虹哥哥坠身千丈穴底,当真还会有生还的希望吗?如果他不能活着从地穴爬了出来,我也还是不能活下去,不过,我会替他报仇,使他能瞑目泉下!”

这几句话本来够动人,尤其出自一个稚气未脱,天真纯洁的女孩子口中,则更是听来令人心酸不已,难忍热泪。

天童禅师郑嘉荣,慈目含泪,首先介绍站在他身边的醉僧周天时给易兰芝,范青萍认识。

易、范二人向前躬身行了一礼,周天时没有说什么,只仰天哈哈一笑,笑声中双掌合十还礼。

郑嘉荣见易兰芝死意已消,微微一笑,又道:“老纳与剑虹年余相处,情宜已非泛泛,加以古墓离大佛不远,我会随时注意,只要穴中有了异样,我就会设法救他出穴,姑娘尽管放心!”

天童禅师郑嘉荣与剑虹的渊源,除了老禅师与剑虹之母蓝晓霞二人自己知道之外,再无第三人洞悉,是以,老和尚将他与剑虹的关系,只用“情谊已非泛泛”,六个字吱唔过去,众人也就没有注意,更不会去深加思索,何况他还说了要随时注意古墓深穴,图救剑虹。

易兰芝听完郑嘉荣的话,又在地下叩了一个头,说道:“老禅师对我们师兄妹这种似海深恩,真不知道将来要如何报答才好。”

郑嘉荣微笑中双手扶起易兰芝,道:“令师尊悟玄子原是贫僧老友,这点小事,我当义不容辞,望勿再言报答二字,你们赶快离去吧!”

易兰芝一听天童禅师原是自己恩师老友,芳心不禁一喜,也就因是想到,难怪这方外高人会对自己师兄妹有如此之好。

暗忖至此,忙又倒身下拜,道:“原来这样,芝儿叩见师叔了!”

天童禅师哈哈一笑,笑声中双手掺起易兰芝,道:“年来,这位扬名四海的周老前辈,教了你师兄不少武功,剑虹唤他师伯,你也当然不能例外,快向你周师伯见礼。”

周天时本来要伸手相拒,无奈易兰芝拜倒的动作太快,这就只急的这位江湖醉侠赶忙双手乱摇,连说:“不敢!不敢!”说话中将易兰芝扶起。

这段时间玉笔俏郎范青萍,呆立一边,一直没有插嘴余地,直至周天时将易兰芝扶起,他才朗目转动,面荡微笑,缓缓走近易兰芝姑娘面前,说道:“芝妹,既然郑师叔这样说我们就暂离五台山吧!趁天色未黑之前,赶上官道。”说完,神目如电,扫了天童、醉僧二人一眼。

郑嘉荣,周天时二人见玉笔俏郎范青萍的眼光,虽然有些异样,加以,皖北范家庄范氏兄弟是何等人,早已有过耳闻,但由范青萍千里迢迢伴兰芝来五台山找剑虹,以及见他对姑娘的一往深情,想必也不致加害于她,所以也就没有说什么。

过了片刻易兰芝才秀目流动,先望了周师伯郑师叔一眼,最后落在范青萍脸上,点点头,表示同意,当即离开五台山启程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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