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马怀远已经52岁了。当年,王辽东担任北方省委第一书记时,马怀远给他当过5年秘书。王辽东很喜欢这位北京大学毕业的秘书,认为他原则性强,处事沉稳,便安排他“转业”到省委组织部工作。马怀远在省委组织部一干就是20年,从副处长、处长、部委委员、副部长到省委常委、部长。

20年来,马怀远始终和王辽东保持着联系。虽然王辽东在北京休养,但是,只要去北京开会,马怀远一定要去老领导家看看。领导和秘书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如同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年,马怀远隐隐约约地感觉出,王辽东似乎有意让女儿王心宛和他结为秦晋之好。那时候,马怀远还没有女朋友,王心宛正在读大学。王辽东让女儿拜马怀远为师,跟他学习硬笔书法。马怀远的硬笔书法笔力千钧,有筋有骨,雄强刚健,刀劈斧剁,浩气四溢。“字如其人”,“字品看人品”。王辽东对独生女儿说“你怀远哥哥的字,够你学一辈子的。”

可是,马怀远只是认真履行了硬笔书法老师的职责,却没有在此之外和王心宛碰撞出感情的火花,演绎出儿女情长的浪漫故事。马怀远也很钟情于王心宛,她的美貌,她的显赫的家世背景,不能不令人动心的。也许是马怀远过于古板正统,也许是他过于相信过程的自然和水到渠成,结果,煮熟的鸭子飞走了。郭醒世出奇制胜,终于把王心宛夺走了。马怀远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初、波澜不惊,但内心里却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40岁时,他才在老同志的帮助下,与一位女医生组成了家庭。

初恋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初恋情人是最难以忘怀的。这么多年来,马怀远始终有意回避与王心宛接触。她和郭醒世感情不好,马怀远是知道的。对郭醒世的为人,马怀远心知肚明。因此,有的时候,马怀远也为王心宛感到惋惜。马怀远和郭醒世二人的关系,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内心里是有隔膜的。马怀远曾经担任过王辽东的秘书,郭醒世是王辽东的姑爷。并且,他们二人还是老乡,都出生在大海深处的海岛。在外人眼里,这种关系极为特殊,甚至应该胜似血缘亲戚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二人的关系,却远没有达到亲密的程度,甚至可以用磕磕绊绊,面和心不和来形容。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王心宛,另一方面是为官之道不同。道不同,不相谋。

今天早晨,马怀远刚起床,就接到郭醒世秘书打来的电话,说郭醒世要约个时间和马怀远谈谈临海市的干部问题。郭醒世要谈的干部问题,马怀远很清楚。临海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已经到省委组织部汇报过了,临海市委准备推荐望海区委书记彭哲民任市委常委,市政府秘书长张牧臣任副市长,市公安局副局长王维太任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按规定,副市级领导干部的任用,由省委负责,权力不在市委,因此,郭醒世便派市委组织部长到省委组织部沟通。临海市委推荐的这三个干部,马怀远不很清楚,但听到过一些反映。知道这三个人和郭醒世的关系都很铁,是他的死党。对郭醒世在干部任用中拉帮结伙、培植亲信的做法,马怀远向来有很大意见,有的时候也采取措施,千方百计予以抵制。但是,作为省委组织部长,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干部是省委书记管的,决定权在省委一把手手里。郭醒世是省委副书记,他的意见,省委书记也不好完全反对,也需要平衡。所以只要强势的郭醒世坚持,省委书记总会做些妥协。省委书记一妥协,马怀远的反对意见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省委书记方大公因病赴京住院期间,围绕着省委书记的接任人选,斗争十分激烈。尽管郭醒世的呼声很高,但马怀远却始终在冷眼观望,依自己的经验判断,他认为虚张声势的成分较高。因为,无论何时何地,省委书记和省委组织部长的关系都很特殊,马怀远知道方大公心里想的是什么。并且,他相信方大公的态度,对省委书记职务接续人选,作为即将离任的省委书记,方大公的意见具有相当关键的作用。马怀远本人对郭醒世担任省委书记,同样持坚决反对的态度。马怀远认为,省委书记的岗位非常重要,一定要把封疆大吏的大权,交到一位作风正派,能够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任的人手中。他相信中央对省委书记人选,一定会慎之又慎,精心选择的。果然,中央终于派来了钟兴邦担任省委书记,击毁了郭醒世的一枕黄粱美梦。

马怀远以前和钟兴邦没有什么接触。钟兴邦到达北方省后,一见面,马怀远凭感觉便认定,新来的省委书记是一位品行端正、作风正派的人。马怀远懂得一些相学知识,组织部长都有这样的基本功。古往今来,官要有“官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历史上,也只有驼背刘墉挑战官相,得意地称赞自己的驼背是“驼背负乾坤,单腿跳龙门”。这位清朝一品大员可谓另类。第一次省委常委会,钟兴邦的一番讲话,让马怀远心里一震。他感到,钟兴邦果然不同凡响,一副雄才伟略、成竹在胸的气概。思维敏锐,理论功底深厚,嗓音洪亮且极富磁力。

马怀远感到很振奋。人在仕途,到了省一级这个层次,考虑问题的格局自然比较高一些。马怀远是忧国忧民之人,江山社稷之安危,黎民百姓之福祉,时时都挂在心头。在感到安慰的同时,马怀远觉得自己应该更加负起责任来,协助钟兴邦建设一支过硬的干部队伍。钟兴邦是外地人,又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干部队伍的具体情况自然不了解。而马怀远土生土长,并且在省委组织部一干就是20年,对干部队伍情况了如指掌,烂熟于心。马怀远已经安排省直干部四个处和研究室,把全省干部队伍现状分析及对策建议写成报告,准备尽快报给钟兴邦。他认为,目前北方省县以上领导班子、领导干部中,主要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理论联系实际、思想政治建设存在薄弱环节。主要表现为个别领导干部思想作风漂浮、工作作风不实、精神状态不佳。领导班子民主集中制贯彻不力,一把手一言堂问题严重。二是,干部考核机制不够完善。通常采用的民意测验、民主推荐、民主评议、个别谈话和座谈等方法,对领导干部岗位特殊性考虑不多,特别是在民意测验和民主推荐中,个人因素较为突出,结果难以准确反映干部德才表现。“干部出数字”、“数字出干部”问题突出。三是干部“能下”问题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四是监督机制不健全,特别是对“一把手”监督和“八小时以外”监督不够。没有彻底解决、有效防止“带病提拔”、“带病上岗”问题。五是公开选拔、竞争上岗质量和数量有待进一步提高。

对于郭醒世派临海市委组织部长来,急于提拔的三个副市级领导干部,马怀远其实已经婉转地回绝了。他告诉市委组织部长,按照有关规定,党政主要领导调整期间,短期内不准调整下属领导干部。临海市推荐的三位副市级领导干部,应先放一放。郭醒世吃了个软钉子后,仍然不死心,还要逼上门来问个究竟,真是欺人太甚。

马怀远正坐在屋子里生闷气,郭醒世打来电话。

“怀远,忙什么?”电话那里,郭醒世乐呵呵地问。

“我……在看材料。”马怀远不冷不热地回答。

“别成天闷在屋子里,出来走走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你们组织部的干部,个个都老气横秋的,都什么年代了?告诉你,怀远,你们这些木头,长年累月在屋子里不挪地方,都快腐烂了,快到外面晒晒阳光,喝点露水,尽快发芽长叶吧!这样吧,晚上我请客,我们哥俩喝两杯……”

“不不不,醒世,我晚上有个会,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吧。”

“有会怎么了?有会你就一定要参加,不能推一推?我知道,你的会议重要,但是,我这个省委副书记要和你搞点活动,怎么就不重要了?”

“醒世,我晚上真的有会,请你原谅……”

“马部长,如果晚上钟兴邦找你呢?你还会坚持参加你的那个会?”

“醒世书记,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晚上的会是我主持召开的,是我们的部务会。因此,即使是省委书记钟兴邦临时找我,我也会向他解释的。除非紧要事情,否则,我一定会坚持参加原定的部务会议。”

老古板,一根筋,认死理儿,八头牛拉不回。马怀远就是这种性格,事事讲原则,处处讲政策,缺少灵活性。当年当秘书时,就是这种性格,二十年来没有改变。郭醒世在电话里朗声地笑了一阵子,说:“怀远,行了,我不破坏你的原则了,你守着你的一世清明吧。等我什么时候当上省委书记了,再请你吃饭吧。”

放下电话,马怀远开始阅读文件。他心里琢磨,一定要找个机会,向钟兴邦汇报临海市市政府领导班子调整问题,先拆掉郭醒世的一条腿,让他把市长职务交出来。这一回,他别想再安插自己人,一定要从省里派一位强势领导干部,去临海市担任市长,制衡住郭醒世。然后,想法一点点蚕食他手中的权力,日积月累,在潜移默化中,彻底改变这个太上皇称王称霸的局面。

省委组织部部务会的议题,是学习钟兴邦书记近期重要讲话精神。这次部务会的召开以及议题,都是马怀远确定的。他对部务委员们说,钟兴邦书记到北方工作已经一周时间了。这几天来,钟兴邦分别到省委办公厅、宣传部、政研室等部门调研专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认认门,认认人”。在这些部门,钟兴邦书记就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问题,发表了一系列讲话,媒体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报道。可以看出,钟兴邦书记以学习宣传、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为己任,并且要用这一观念统领全省工作大局。我们组织部门的干部,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一定要深刻领会省委书记的讲话精神,用科学发展观选人用人,选能够坚持科学发展观的人。

部务会上,省委组织部秘书长根据媒体报道,把整理好的钟兴邦书记调研时的讲话要点,向大家做了介绍:

“随着经济的发展,各级政府的‘腰包’越来越鼓,各地的形象工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并愈演愈烈,用纳税人的钱为自己捞取政绩的现象越来越突出。政绩是领导干部履行职责所取得的实绩。领导干部要为人民执好政、用好权,不能无所作为,应该多为老百姓办实事、做好事,也就是要有政绩。政绩观是领导干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集中体现。有什么样的政绩观,就有什么样的工作追求和施政行为,就有什么样的政绩和多大的政绩,直接影响到科学发展观的落实,直接影响到一个地方的社会经济的发展。”

“真正的政绩应是符合党和国家政策法规的政绩。真正的政绩是没有水分的政绩。作为人民公仆,要把政绩树在老百姓的心田里,创造‘造福一方’的真成就,绝不能搞‘造势一时’的假政绩。真正的政绩应是群众需要的政绩。要多为人民群众做实事、办好事、解难事,把百姓满意不满意作为政绩的标尺。真正的政绩应是没有后遗症的政绩。讲政绩不能只看干部近期取得了多少成绩,还要看这些成绩是否有利于经济社会的长远发展,是否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钟兴邦书记调研时的讲话要点传达结束后,马怀远组织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会场的气氛很热烈。

部务委员们敏锐地感觉到,钟兴邦是在用全新的思维,开创北方工作全新的局面。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组织部门责无旁贷,必须为贯彻落实以钟兴邦为班长的北方省委制定的大政方针,提供组织保证。

统一思想,对钟兴邦的开局十分重要。马怀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