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疑云重重

在艾米莉·埃尔哈特失踪前,我就一直沉浸在她离开我去做环球飞行而带给我的担忧之中。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午后,在我的办公室里,坐在我的转椅中,我后面就是死气沉沉的高架铁道线与范布伦街,温暖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清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我手中拿着自来水笔对着办公桌上的一堆零售信用支票簿发怔,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我大声问,尽力盖过街道上传来的噪音。

“内特·黑勒?保罗·门兹。”

即使只在这两个名字中,我也听得出他有些心烦意乱,因为我们之间唯一共同的朋友是阿美,所以他的语凋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了听得更清楚些,我关上了窗户,尽管这长途电话听起来已很清晰了。

“你好,保罗……我们女孩的环球冒险进行得还顺利吧?”

“不,”他断然地说,“事情变得更严重了,她起飞了。”

我向前倾了一下身体,“那不是飞行员应该做的事吗?”

他的语调里有一些苦涩的滋味,“她对记者说,她要驾驶厄勒克特拉去试航,但是她去迈阿密的真正目的,却是开始她的环球飞行。”

“你在哪里,伯班克?”

一列火车从高架铁道上隆隆驶过,我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不,不,我在你的后院……圣路易斯。我们在兰勃特棒球场举行飞行集会。”

“我以为你是艾米莉的专职技术指导。”

“我是的。自从二月份开始,我就放弃了其他飞行活动,一心为这次环球飞行做准备。可是当这次飞行集会临近时,艾米莉与吉皮都鼓励我花些时间去参加。”

“你是说他们共同愚弄了你?她在她的首席指导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掉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这是普图南的主意,听着……这件事有些不对头,我们最好谈一次。”

“我们不是正在谈吗?”

“……你想要工作吗?”

“通常是的,你在想什么?”

“你这个周末有空儿吗?”

“我永远都有空儿……它会每天花掉你二十五美金。”

由于G·P与阿美每天付门兹一百美金,我猜他付得起这个价钱;此外,我不得不取消星期六晚上与弗瑞忒吉儿·贝的约会,当她在咕咕俱乐部表演完之后。

“我买你两天的时间,”他说,“不管你是否接受这份工作。我明天整天都参加飞行集会,但星期天不参加。我们在星期一之前不会回家。”

“你到我这儿来,还是我到你那儿去?”

“你到我这儿来……我们星期天下午在运动公园碰面看比赛——另一天玩掷骰子。我赢了两张卡迪那兹棒球队与巨人队比赛的包厢座位票,那会是一场精彩的比赛,迪恩与哈贝尔当投手。”

这趟旅行看来是值得的,棒球不是我最爱的运动——我的运动是拳击,同巴尼·罗斯一起在西城区长大,理应如此——但毕竟狄赛·迪恩与卡尔·哈贝尔是棒球王国的明星。

“你明天乘火车到这儿来,”门兹继续说,““我给你出旅费,我会在科罗拉多旅馆为你预定房间。”

那是我与阿美在演讲旅行中住过的地方邑在那里,我第一次为她按摩颈部……

“你也信在那里吗?”我问他。

“不!我住在机场附近的旅馆.在比赛开始前我不想同你见面。

“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呢,保罗?”

“最好这样做,更安全些。”

“更安全些?”

“我把比赛的门票留在科罗拉多旅馆的前台,你住吗?”

“我住。”我回答.不明白为什么。或许这是缘于找对阿美的眷爱,也许是对每天二十五美金外加扑克与巨人队比赛的热爱。

星期天下午的圣路易斯。

来自密西西比流域的棒球迷们挤在运动员公园,将近三万人。许多人为了看到这场秋赛·迪恩与内曲球之王卡尔·哈贝尔的较量,开了一夜的车赶来。这里坐着一个来自阿肯色州的骡子商贩,那里是一位俄克拉何马州的纺织品商人,紧挨着田纳西州工程进度管理署的长官坐着的,是一位来自堪萨斯州的乡村农业代表。男人们戴着草帽,喝着啤酒;女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精心打扮。每年一度的热浪今年过早地袭来了,尽管天气炎热,人们的期望却毫不委顿,欢笑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锣鼓声与喇叭声也不绝于耳。天空澄澈,白云如絮,微风吹拂着场外广告牌上方的旗帜,猎猎作响。

我坐在一垒垒线旁的包厢内,头戴草帽,身着蓝色访山东绸运动衫与白色帆布裤,正小心着不让手中热狗里的芥末沾到身上,没有门兹的影子,即使在比赛推迟半个小时开始之后。艾米莉·埃尔哈特的技术指导没有眼福看到大男孩般英俊的秋赛·迪恩迈着大步走向投手板的英姿,一边走他一边向露天看台上的观众投以单纯的微笑。在他红白相间的制服里面,是一件褪了色的旧运动衫。

他的第一球投的是直球,球打在巨人队第一棒击球员狄克·巴特尔身上,巴特尔摔倒在地上。观众津津有味地看着比赛,裁判员也没有挑剔。在第一局剩下的时间里,犯规大王迪恩一直很小心自己的投球。

第二局,哈贝尔站上了投手板。乔·麦第威克把一个高线曲球打进了边线,一比零。我同其他观众一起踮着脚尖,欢呼着,这时,我意识到门兹站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握了一下手,然后同着其他观众一起坐下来。像往常一样,他衣冠楚楚,浅黄色的衬衫袖子卷上去,衣领敞开,打褶的鹿皮裤整洁鲜明。但是他脸上一贯表现出来的骄傲的神色没有了,苍白茫然的脸上仿佛戴上了一具假面,铅笔似的笔直的胡子下面是抿成一条线的嘴。

没有问候,没有前言,他开门见山地说:“我刚刚找到吉皮那个畜生,在新奥尔良。”

“他在新奥尔良做什么?”

我们尽量把声音压低,但偶尔还是遭到身边观看比赛的球迷的嘘声。

“他和他妻子在那里过夜,”门兹脸上带着没有笑意的微笑,“今天她起飞去迈阿密,从那里……”

“天空是有限的,”我说,“那么——G·P对这个偷偷摸摸的出发有没有解释?”

投手板上,迪恩旧运动衫的袖子垂到了他右手的拇指上,他挥臂投球的时候,松松垮垮的运动衫就像小猫的尾巴一样拍打出疾风。

“没有,”门兹说,“他只是声称这是艾米莉的决定,于是事情就这样了。上帝,黑勒,维修好的厄勒克特拉上星期四才运到。”

“她起飞的前一天?”

“正是!就在三天前!见鬼……她根本没有试飞时间,而且她知道我即将离开——在我们讨论至少要用一周的时间进行飞前准备与试飞检验之后!”

“还有什么可做的?”

他的眼睛瞪大了,“怎么没有?我需要检测她燃料箱的水准仪——一我制作出一张节流阀设置的一览表,需要她核查一下——我为每一条支架的最适宜压力设置列了一份目录,他妈的,现在她完全是靠猜测飞行!”

迪恩带着自信的笑容悠然走下投手板,又是完美的一局。

“她有无线电设备,不是吗?”

门兹抬起眼睛望向天空,“我也没有机会测试那套设备,并给她正确的指导。见鬼,我们根本从来没对那套无线电装置进行过实际操作——你知道,像如何与定向接收者联系,或如何联络无线电台。”

“那么,你一定在第一次尝试操作前给她看了无线电装置上的那些电线与按钮。”

“没有,”他耸耸肩坦率地说,“记得吗,那时候她有一位副驾驶员,曼宁,他懂得业务,包括无线电操作。”

投手板上的哈贝尔三振了帕波·马丁,人群发出不满意的叫声。

“你说她在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情形下出发了?”

他摇了摇头,“当我们从奥克兰岛飞往火奴鲁鲁的时候,在幸运机场起飞事故之前,她显示了她的提高与进步。根据磁力罗盘的指向,在合理的偏航范围内,她离开航道不过一两度,然后她会向相反的方向加倍偏航,以便回到正确的航道。”

观众欢呼着卡迪那兹队的二全手胡佛·克鲁斯,那个密西西比的男孩走上了本垒板,手中捧着一把从内野捡回来的圆石子。他把圆石子扔在投手板周围,等待着直球,然而卡尔·哈贝尔却投给他一个内曲球。

“……而且她的确完成了我布置的作业,”门兹继续说,“但那不是飞行,我们只测览了各个机场的设施,天气情况,风俗习惯,还探讨了克莱伦斯·威廉姆斯准备好的航空图细节,像阿美在墨西哥城之行中所无视的那一种。

“她当然也做了一些飞行。”我说。

“根本不够,那个该死的吉皮把她牢牢束缚在广告、电台节目、公开露面等活动上了……你知道她花大量的时间在做什么吗?当她回来之后,她要撰写她见鬼的丈夫即将出版的新书的前四章或前五章!如果她能回来的话……”

“这很严重吗?”

克鲁斯打出一个短高飞球,人群由于失望而吼叫。

门兹碰了碰我的胳膊,把我的注意力从球场拉回到他身上,“你想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我认为那个畜生不想让她回来。”

我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什么?噢,门兹,那是疯狂的……”

他眨动了一下眼睛,目光望向别处,“或者至少,我认为他并不在乎她回不回来。”

“门兹,艾米莉真该另找一个技术指导——你脾气有些古怪。要知道,她可是他的饭票啊。”

我从小贩手中买了一听啤酒,门兹不要。

“黑勒,圈内的人都知道这是艾米莉的最后一次飞行——之后,她打算与那个狗娘养的离婚。我听到过他们的争吵!在过去的一两年里她与某个家伙有私情,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现在轮到我眨动眼睛,把目光望向别处了,我感觉到哈贝尔正把他的内曲球向我投来。

门兹接着说;“我想他有可能是吉尼·维达,航空商业局的那个家伙,但不论他是谁,普图南都知道她在外面有了人,他气得要死。”

我摇了摇头,“G·P不会想让她死,她活着才有价值。”

他把脸转向我,眼神似乎要燃烧起来,他闻起来有一股旧香料的味道,“也许他认为,如果她成功了,很好——我是说,每场旅行演讲他都会得到五百美金,对不对?”

那么,她的报酬是双倍的了,在这次环球飞行之后,她继续做她的演讲旅行,这并不坏。

“但是如果她死掉了,”门兹说,“那么他就会扮演一个殉难者的角色……想一想那些亲笔签名的首日封是什么价钱,如果‘已故’的艾米莉·埃尔哈特签了它们;关于死者事迹的书会让他获利多少?还有电影版权?见鬼,利益是无穷无尽的——另外,他不必再忍受他的明星妻子带给他的尴尬。”

迪恩站在投手板上,又以一个高线直球三振了乔·莫瑞。整个下午,他没有再投出犯规的触身球。

“即使这是事实,”我平静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理性,“哦们又能做些什么?这次飞行对艾米莉来说比对她丈夫更重要——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门兹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让我跟你谈一谈吉皮·普图南——我对他说,我们应该给厄勒克特拉的方向舵、水平尾翼。机翼的边缘涂上明亮的红色或桔黄色,一旦它坠落,它也能更容易地被确定位置,但他拒绝了,他要把飞机涂成深黄色与黑色。”

我耸耸肩,喝了一口啤酒,“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门兹的眉头皱起来,“她在横渡大西洋的飞行中几乎送命,你知道吗,黑勒?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个能在那些演讲中提到的有趣的故事——它发生了,几乎要了她的命:风暴、技术故障、引擎起火、机翼结冰,她差点掉进海里去。”

“我知道,”我叹息了一声,恨他所说的偏偏都是事实,“我知道。”

“如果你的妻子从那样的飞行中死里逃生,你还会迫不及待地再次把她送回蓝天吗?而且这一次的危险更增加十倍?然而,吉皮又一次把她推入了自杀式的飞行中……”

左撇子奥多尔又一次打中了迪恩的高线直球,把它击打出去。

“你也参与了,保罗。”我温和地说,语调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

他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听着,我爱那个女孩……”

“我还以为你又娶了新娘。”

玛特尔·门兹在去年七月的离婚判决中胜诉,她在报纸上给保罗与阿美带来了足够多的难堪。然而,保罗·门兹不得不继续赡养她,他们之间是严格的雇主与雇员的关系。

“我爱她像爱护一个姐妹,”他有些激怒地说,“你为什么认为这会像溃疡一样吞噬掉我呢?告诉你,黑勒,吉皮出卖了她。”

“我一点也不相信。”

巨人队上场击球,伯格斯·怀特海德击出了一垒打,哈贝尔站上二全。迪恩转向二垒,接着毫不迟疑地把球掷向本垒,巴特尔反射似地挥棒击球,球飞向左外野。可是裁判判这个球犯规,狄赛·迪恩把球帽向空中一掷,跑去找裁判理论,观众由于兴奋与欢乐而疯狂起来。

“看,”门兹说,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一些,“让我们就从湖兰岛开始吧。”

“什么湖兰岛?”我问,“在这次飞行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小岛。”

“没有人听说过,除了一些军方人士。”

“军方?”

棒球场内,传来狄赛·迪恩向裁判的抗议声:“我退出比赛!”然后他转身走向卡迪那兹的球员席。

从露天看台上传来的叫喊声很快汇成一股雷鸣般的洪流:“我们要迪恩……我们要迪恩……我们要迪恩……”

门兹尽力提高音量,好盖过那震耳欲聋的呼声,“这是让我担心的事情之一,看,最初的飞行计划中原定使用中途岛作为补充燃料的地点——那是泛美航空公司为快速帆船的乘客安排的过夜的地方,那里有旅馆,甚至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

“我们要迪恩……”

“听起来很理想。”

“我们要迪恩……”

“是的,只是那里没有地方着陆,没有跑道。中途岛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水上飞机的港口,那里有一个环礁湖。”

“我们要迪恩……”

“那么,艾米莉为什么要选择厄勒克特拉而不是一架水上飞机作为她的飞行实验室呢?”

“我们要迪恩……”

“实际上,厄勒克特拉可以配备上浮筒,但是那很昂贵,要上千美元。”

“我们要迪恩……”

门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虚假的微笑,“现在,你知道埃莉诺·罗斯福对艾米莉很感兴趣,FDR也同样,吉皮让艾米莉给总统写信,请求帮助并请求允许他们在飞行途中使用中途岛来给厄勒克特拉补充燃料……顺便说一下,我认为这并不合适,除非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狄赛·迪恩屈服于观众迫切的呼喊声,大步从球员席走回到投手板。

我不得不等到鼓掌声平息下来后才开口:“这听起来也很昂贵。”

“不贵,如果你能敲政府的竹杠。”

“还有FDR?”

“是的,先生。”

“政府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巴特尔一垒打向右边,怀德海德得分,一比一。观众由于失望而叹息。

“这就是为什么选择湖兰岛的原因,”门兹说,“回答你的问题吧,湖兰岛是一座孤岛,半英里宽,一英里半长,上面覆盖着海鸥粪。”。

“弗兰克林·罗斯福对鸟粪贮藏感兴趣?”

他向空中挥了一下手,转动了一下眼睛,“见鬼,我不懂政治,也不懂军事,但湖兰岛与另外两个小岛恰好是夏威夷岛与马绍尔群岛之间唯一的陆地。”

“那又怎样?”

“马绍尔群岛隶属日本,有传言说日本人正在太平洋上扩张军事势力。黑勒,即使对于那些只看娱乐版而不看新闻的人来说,也不难猜到山姆大叔需要找一个借口在湖兰岛上修筑跑道。”

“那就是艾米莉?”

棒球场上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拼杀,观众在痛苦地呻吟,基尔兹与乔·莫瑞连连得分,三比一,巨人队领先。

门兹接着说:“我听G·P说政府出资三十万美金,让海岸警卫队开来五吨重的拖拉机铲平暗礁与沙洲……只是为了向这位著名女飞行员献殷勤,帮助她实现环球飞行的野心。”

对G·P厚颜无耻地操纵政府的举动,我只能苦笑,“在我听来,这并不像出卖,保罗,只是他们在互相利用。”

“有一段时间,我也并不担心,G·P甚至对这件事都不保密。哦,他曾说过‘这是机密’,但他四处宣扬如何哄骗来纳税人的钱去为艾米莉偿付着陆机场的费用。”

哈贝尔又三振了卡迪那兹队的一名球员,比赛开始呈一边倒的趋势。

“那么,”我问,“你现在为什么又担心了呢?”

门兹的眼睛眯了起来,“改变了飞行方向——第一次试飞是从东到西,但是现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从西向东。”

“是的——艾米莉曾告诉过我,这样做是为了‘适应天气状况’。”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这是G·P拿来对付新闻界的谎言,‘风向的季节性改变’,真是胡说八道——沿着赤道根本没有随‘季节改变’的天气状况,风向的变化也是零。盛行风总是由东向西刮,在南北半球则是相反方向的风……见鬼,这就是她第一次为什么选择由东向西飞的原因!”

我勉强同意他的话,“我一点也不懂飞行,但是在我看来,对抗盛行风是愚蠢的。”

“就是这样,而改变飞行方向,由西向东,意味着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这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且在应该节约的地方反而增加了巨大的花费。”

“什么样的花费,又是什么样的问题?”

“燃料、汽油、备用品、人员,那些在由东向西的飞行中一应俱全的东西,不得不转移——举例来说,从伦敦派往卡拉奇的机械师不得不到别的地方待命,也许是仰光,也许是新加坡,这需要介绍信,需要重测航空图,路克荷德的工程师与机械师又多了几小时的工作。”

“那么,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狄赛·迪恩回到投手板。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从吉皮或艾米莉口中得到为什么改变飞行方向的直接回答,我所能猜测到的,就是这同资助艾米莉的第二次尝试一样,是政府部门的主意。”

“钱就是他们出的?山姆大叔?”

迪恩投了一个直球(报纸称之为火球)向路·基尔兹,确切地说,是向基尔兹的脑袋,基尔兹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扑倒在地上。很快,他从地上爬起来,并没有发火儿。

“好啊,”门兹说,“吉皮与艾米莉当然不是为了钱,至少不全是为了钱。听着,从开始起,军方就像野餐中的蚂蚁一样牢牢地盯住他们了,你不能飞过太平洋——尤其是着陆在像湖兰岛一样的小岛上——如果没有海军的合作:汽艇、水上飞机与人员。”

“你自己说的——艾米莉与总统和第一夫人都有交情,她可以不理睬他们。”

基尔兹把球打了出去。

“黑勒,美国海军的政策是非军方的飞行一律不予以援助,紧急救援除外,美国的每一位飞行员都知道这一点。听着,曼宁是海军上尉,努南是海军少校,在他们参加海军后备队的时候。”

“这并不令人惊奇,不是吗?绝大多数飞行员都是由军队培养出来的。”

迪恩向吉米·瑞坡的头部投了一个火球,观众们欢呼起来,狄赛·迪恩的触身球犯规表演又开始了。

“当然,绝大多数飞行员都在军队中受过训练,”问兹说,“但这并不能解释艾米莉为何能调动那些海军人员?或者在火奴鲁鲁的幸运机场我们为何要住在兵营里,因为那是陆军或海军的飞机场鸣?黑勒,空军部队的人员在火奴鲁鲁拆卸了厄勒克特拉,并把它装在柳条箱中用船运回到伯班克的路克荷德;而且我们在奥克兰机场使用的是海军的机库。”

“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的脸由于焦虑而扭曲,“同我回加利福尼亚,我指点给你看一些人,他们同我一样都曾是圈内的人,后又突然被拒之门外。你要在伯班克与奥克兰岛上打听一些情况——”

“停,我不要这份工作,保罗。”

吉米·瑞坡打中一球。

“为什么不?”

“如果政府插手这件事,如果这是一个军事问题,如果艾米莉同意……同意什么?参与某类间谍活动?那么,这是他们的事,还有她的。”

麦尔·奥托上场,准备击打迪恩的火球。

“但是我认为她甚至并不知道这里面有政府的企图,”门兹说,“或者至少,她并没有意识到那种程度。”

迪恩将球投向奥托的脑袋,奥托跳到旁边,破口大骂,裁判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我想这都是吉皮干的,”门兹苦涩地说,“我是说,上帝,黑勒,你认识艾米莉,你听过她说话,在那次演讲旅行中你是她的保镖!”

“你想说什么?”

“她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她不会自愿与军方合作的。”

奥托打中了球。

“人们同魔鬼做各种各样的交易,”我说,“当他们迫切想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知道她非常想做这次飞行。”

“我告诉你,如果你能找出吉皮出卖她的证据,我可以传话给她,在一切还不晚的时候。”

哈贝尔走向投手板,他不投触身球,他在公平玩游戏。

“而她,”我干巴巴地笑着说,“怎么掉转机头飞回来呢?你总是不带降落伞飞行吗?门兹?你总是大头冲下着陆吗?”

他的嘴唇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需要知道她正被人利用。”

“让我们假设是这样,被人利用,我能同军方或者是联邦政府或者其他什么人对抗吗?不,让狄赛·迪恩同裁判争论好了,我不需要那种悲壮。”

“他把她置于危险之地了,黑勒,如果她不赶快返航,吉皮就会谋杀了她,或是类似的结局。””我对那个畜生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保罗,我确信他,是的,与魔鬼做各种各样的交易……但我仍看不出他同艾米莉有冲突的地方——希望她坠毁在海洋中,而那些邮票仍在飞机上。”

“……有人一直在跟踪我,黑勒。”

“什么?”

“你听到了,自从我到了圣路易斯,身后就一直有个影子。”

“谁?”

“我怎么知道?”

“你看到那家伙了?”

“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他。”

迪恩向约翰·麦克卡塞投过去一个火球,把麦克卡塞打倒在地,裁判仍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我不是怀疑你……”我说。

“你以为我让你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见我是为什么?”

“你是指我们周围的三万名观众吗?”

“这是一个隐蔽的方式。”

他说得对,在球场上,巨人队的队员们都从球员席上走出来(除了哈贝尔,他永远是一位绅士),一场势均力敌的火拼就要在两队之间爆发,拳头和争吵,球迷喜欢看这个。

“如果你被跟踪,”我说,“那有可能说明政府与军队都参与这件事了。”

“是的!”

“不论是哪一方面,我都不想得罪。”

当棒球场上的大战风波平息下来后,迪恩被允许继续参加比赛(罚款五十美元),他果断地厚颜无耻地又向约翰·麦克卡塞投去一个火球,但风云没有再起,麦克卡塞击球得分,四比一,巨人队一路领先。

我感谢门兹邀请我来观看这场比赛,这场比赛值得我到圣路易斯旅行一趟,我告诉他不必付我两天五十美金的报酬,他欠我的只是我的火车票、饭钱和其他几项小开支。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阅读着报纸上登载的艾米莉的行踪,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我断定门兹的疑虑只缘于他不喜欢普图南,这种感情我很容易理解,还有他被圈内人拒之门外的恼恨。

六月四日,门兹——在伯班克——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问:“你在机库吗,去年,当艾米莉和我为她无线电的追踪天线生气的时候?”

“是的,是的,我在——她不想费事用手把它们展开。”

“那是两百五十英尺长的金属丝天线,是的,它盘在椅子下面以备使用,但是那些海岸警卫队的孩子们没有安装这类最新的通讯装置,她只带着那些天线以备使用是要命的。但靠近湖兰岛的海岸警卫队巡逻船确信能找出她的位置。”

“听你的语气,我猜她没有带上那些金属线。”

“我给普图南拍了一份电报,告诉了他我的担忧——在我离开圣路易斯之前……他的回信在我回伯班克的第二天就到了。”

“说什么?”

“她没有扔下天线。”

“很好。”

“在她离开迈阿密之前,她找技工剪短了它,并把它缠在机翼上。”

“这能起作用吗?”

“它会工作得很好——对比缠在圣诞树上的电线而言。”

“我不能去那里,门兹。”

“别害怕,现在可能已经太迟了。”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思索着他话中的含意。

几星期之后,我听到新闻,说阿美的飞机失踪了,在里尔与湖兰岛之间的某个地方,在太平洋的某个地方,政府组织的花费巨大的救援工作正在进行。

终于,那个头球击中了我的脑袋,督促着我回到伯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