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8章

第六十五章

秋开雨紧紧拥着她,叹气说:“芳菲,我不赞成你和我一起去。”他是知道谢芳菲的,杀戮不适合她。何况天乙真人当年还救过她,这未免有些残忍。谢芳菲看着他,缓缓说:“开雨,你知道,我也不赞成你去。”可是她知道阻止不了他。秋开雨决定的事情是早已泼出去的水,永远都收不回来。

谢芳菲端正的坐好,说:“开雨,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不论成功与否,你都将陷入绝境。人的名字,树的影子,天乙道长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你这一去,你这一去……”,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说不下去。她满心的担忧,满心的凄苦,化不成语言,只能郁结在心口里,总有一天,她会受不了的。

她还记得小时侯吃黄连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吞了下去,此后一个月,心里口里似乎还残留有黄连的苦味。其他的味道她已经尝不出来了。秋开雨也是这样,一样的苦,可是其他的味道她已经尝不出来了。她的味觉,她的心里早就牢牢的记住了这个滋味。口味这么重,其他的味道怎么满足的了。

秋开雨先是轻拍着她说:“哦,芳菲,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可是,就连这些欺骗的话他也不愿多费唇舌,随即看着谢芳菲,一字一句的说:“芳菲,我一定要去。天乙老道,就算没有刘彦奇,我也一样要去找他的。谁叫他是江湖的至尊,谁叫他是众矢之的。他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接受别人的挑战。我要完成统一魔道的大业,就必须做这些事情。芳菲,每个人都应该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不应该去的。”他还是担心谢芳菲,他不想谢芳菲卷进来,不想看她为难痛苦。那是他自己该做的事情。秋开雨的心志和信仰不会因任何人有所改变。他经历过世间最严峻的磨练,不然,他走不到今天,他早就成为乱岗里的一撮黄土了。

谢芳菲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双手握住他的右手来回的揉搓,像是搓在细细的砂纸上,手心里些微的有点疼,粗糙的,温热的,安心的,还有爱。两个人没有说话。半天,谢芳菲才低低的说:“我刚才一阵心问口,口问心的挣扎。你这样一个人,坏事做尽,对我也是这样的狠心,活该去送死。可是,可是,我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对自己的心妥协。我心里,我心底里还是担心你。此去凶多吉少,我知道的。上次,天乙道长之所以让你走,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胜之不武。他虽然无情,可是一样的骄傲。这次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的顾忌,是你主动送上门去的。两个人,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没有第三种情况。你说你迟早要找上他的,可是,你现在去找天乙道人和两年后去找他当然是不一样的。”秋开雨正当盛年,两年后又是一番修为。而天乙真人毕竟上了年纪。是刘彦奇逼他去的。他此行不是没有风险的。

秋开雨摇头说:“芳菲,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语气虽然轻柔,可是态度坚决。任何生死的较量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谢芳菲跟着去只会使秋开雨分散注意力。

谢芳菲没有再坚持,秋开雨的表情和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也想到了秋开雨一直拒绝的原因。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谢芳菲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绝望似的说:“开雨,我现在有些想通了。不管你这次上武当的目的是什么,这只不过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你没有使手段,你是光明正大的找天乙道长比试的。其他的我都不管,天下人怎么说你,怎么骂你,我统统不管。我只要你活下来。人的心都是偏的。”

秋开雨听了她这样荡气回肠的表白,心头涌上一丝一丝的热气,用力抱紧她,吻着她说:“芳菲,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爱芳菲的,而芳菲也能爱他,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现在,芳菲这样不顾一切,不理会世俗,宽容,甚至纵容的爱他,他觉得前面就是世界的尽头也没有关系。他觉得以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幸运,秋开雨,秋开雨也会觉得幸运。他一向是行动派,他一向只相信自己。可是此刻,此刻,至少是真心的感动,他是真心的爱着谢芳菲,不顾一切。尽管明天,明天就有了许多的野心和顾忌。

谢芳菲反手抱住他,有些哽咽的喃喃重复着:“开雨,我只要你活下来,我只要你活下来。乱世里,谁和谁还能天长地久,我只要你活下来。”秋开雨一直轻声哄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她。

第二天一大早,秋开雨叫醒谢芳菲,送她回雍州的萧府。谢芳菲始终担心他的安全,心情有些低落。两个人一路无语的穿过雍州最繁华的大街的时候,谢芳菲突然想到那条有些损坏的链子。走进一家门面气派,富丽堂皇的银楼。从贴身内衣的口袋里掏出链子问柜台的掌柜:“掌柜的,你看这条链子挂钩的地方扯坏了。还能修的好吗?”

掌柜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姑娘,你这条链子的材质特殊,非金非银的,甚为罕见。若想寻一模一样的质地给接上去的话,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们有一些相似的饰品,做工小巧,镂刻细致,包您看了满意。”掌柜的忖度谢芳菲既然巴巴得舍得花大价钱修这么一条链子,一定是心爱之物。于是让伙计拿来一些外表抛光抛的十分亮泽的银饰品,细细的链身上镶嵌着一粒鲜红欲滴的红宝石,高贵优雅。单看外表,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谢芳菲听到因为材质特殊没有办法修补,有些失望;待看到伙计拿出来的那些银饰品精巧别致,心里有些喜欢,忍不住细细翻看起来,女孩子通常都喜欢这些玩意儿。谢芳菲不打算买,不过看一看也没有什么损失。

秋开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一把将她扯远。谢芳菲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秋开雨冷冷的说:“给我。”谢芳菲愕然的问:“给你什么?”秋开雨从她手中将链子扯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链子给她带上去。

谢芳菲不由自主的低着头,任他摆弄。心里颇有些奇怪,接口都坏了,他还一本正经的戴上去。半晌,竟然戴上了。谢芳菲先退开一步,用力低头将后面的接口扯过来看的时候,发现两端的链口扣的死死的——当然是秋开雨运功的结果。谢芳菲说:“哎呀,都扣死了,以后怎么拿下来。”秋开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好声气的说:“不要再拿下来——省得又弄坏了。”后面的一句是他心虚之下补上去的。

谢芳菲心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走出银楼。秋开雨露的这手功夫将银楼里的掌柜的和众多伙计震的一愣一愣的。

秋开雨出来后,脸上又是另一样的表情。矛盾的心绪,纠缠的感情,这个时候理智已经占了上风。谢芳菲像是预感到什么,只顾往前急行,不敢看后面的秋开雨。

秋开雨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说:“我要走了。”声音清冷,没有一丝的起伏。谢芳菲早就知道他是要走的,可是等真正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还是忍不住忧伤埋怨起来,直直的望着他,满心的言语全部融进双眼里。像是这样就可以将他缠绕下来,用目光将他锁的挣脱不开。

秋开雨微微的怔了一下,将心中强烈的感情强压下去。快速的说:“我要走了。你,你要保重。”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去,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追在后面,迟一步的话,就脱身不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等谢芳菲回答,使了个身法,立刻就走远了。

谢芳菲看着他的背影转瞬就消没在人海里。还来不及眨眼,已经远离,什么都不存在了。心里一阵空白和茫然,他还知道说“保重”这样的话。可是,依然这么就走了。突然的来,突然的走。眼前的情景好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上演。谢芳菲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她却恍惚起来,一个人无依的惶恐的看着热闹的街市。原来的担忧,埋怨,焦急,悲伤搁在这样的人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都不记得,差一点就忘记了。要是一直能够忘记,永远不再想起,将是谢芳菲此生最大的幸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不等谢芳菲回过神来,还在发愣伤心的时候,几个萧府的侍卫犹疑的靠近她,看清楚后,兴奋的叫喊:“芳菲小姐,真的是你!我们还以为看错了。你不是被秋开雨掳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谢芳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心绪还没有恢复过来,还停留在刚才的空虚里。那几个侍卫争先恐后的说:“小姐,你不知道,你被挟持以后,整个萧府都闹腾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这些人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连顿饭都没工夫吃。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大松了一口气。”

散开来守护在她的身旁,作出恭请的动作,见谢芳菲神思黯然,还以为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安慰说:“小姐你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没事了。”谢芳菲几次有惊无险的从秋开雨手中逃出来,众人以为这次也是使计逃出来的,对她的归来,没有表现特别的惊讶。谢芳菲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喃喃重复着说:“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没有事了。”

王茂得到消息老远的迎出来,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芳菲,听到你被挟持的事情,我还以为这次一定没命了。外面的传言那么可怕,我们都担心死了。就因为你,我昨天晚上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坛酒,差点没有醉死。没想到第二天你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老哥我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逃出来的?回头教一教我们怎么样?将来也好防身呀。”

谢芳菲勉强笑了一笑,算是回答。王茂见她精神不济,想到她和秋开雨之间的纠缠,也觉得有些冒失,连忙笑着说:“你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大家都急成什么样了。府里府外的侍卫全部派出去找你去了。赶紧进去吧,大人在等着你呢。”谢芳菲点头就要进去。王茂在后面喊住了她:;“芳菲,你见过大人后,去看一看容情吧。他可受罪了。哎……”,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谢芳菲想到容情,更加内疚。她觉得自己没有颜面见任何人,尤其是容情。

萧衍见到谢芳菲安全无恙的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走过来笑说:“芳菲,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听到消息吓了一大跳。看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接着愤怒的说:“这个秋开雨,嚣张狂妄,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居然威胁襄阳的城守谎报军情,我不会放过他。”转过身来,看着谢芳菲,问:“芳菲,这次,你有没有受什么苦?”谢芳菲摇头说:“大哥放心,秋开雨虽然心狠手辣,对我却没有怎么样。我们好歹还有些旧情。我趁他不注意,使了个计,才逃回来的。”

谢芳菲决定隐瞒,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怎么说的明白。说出来,不要说别人受不了,就连自己也受不了。萧衍本来还要问一些话,见谢芳菲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不好再盘问秋开雨的事情。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几乎成了萧府的禁忌,萧衍不想惹的她又是一阵难过。于是笑说:“芳菲,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谢芳菲点头,有气无力的回去了。

容情受了伤,正在房间里运功疗伤。谢芳菲推门进去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气血虚弱,连忙问:“容情,你的伤怎么样了?”容情早从下人那里知道她安全的回来了。可是见到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谢芳菲,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迎着她走紧两步,笑着摇头,说:“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一些内伤,休息两天就没有事了。”

谢芳菲见他袖子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映着浅色的外衫,一点一点的积在外面,没有渗进去。心里蓦地酸痛,强颜欢笑,责怪似的说:“你看你自己,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吗?谁也不信。”眼睛盯着他的长衫。容情也看到身上的血迹,笑说:“是胸口里的淤血,一时不小心,沾在了身上,吐出来就没有事了。不用担心。”谢芳菲没有说话。依容情的行事为人,怎么会一时不小心将淤血吐在身上呢。淤血也不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红。

谢芳菲搬了把椅子过来,侧头对他说:“你伤的这样重,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先在这里坐着吧。”容情看着她笑了笑,没有推辞,果然坐下来。谢芳菲走近他,全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抓起他的手,十指泛白,异常冰冷。皱着眉头说:“容情,你说实话,你究竟伤的怎么样了?你不告诉我,我也打听的出来。”

容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看见你这样担忧紧张,我就是再受一次伤也值了。”谢芳菲没有挣脱,垂首说:“容情,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恶。我一次又一次的害了你,你为什么不怪我?”当然是她害了容情。容情轻拍着她的右手,说:“芳菲,你总说自己不好。可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看见你,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了我。”

谢芳菲见他额头上冒出一些虚汗,将额角的毛发给沾湿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显然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心里愧疚的想,才这么一会子,他就支撑不住了,还一个劲的宽慰自己,说不要紧。怎么也这样傻呢,和自己一样的傻。秋开雨下手真是狠毒。低头说:“容情,你好好疗伤吧。要不要我去请大夫?”站起来要离开,怕打扰他养伤。容情笑说:“我又不是生病了,只不过胸口有些闷而已。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再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也有些闷了。”

谢芳菲只得坐下来,连忙说:“我哪里有什么事,闲的很。你胸口闷是吗,我看严重的很,找个高明的大夫针炙针炙说不定就好了。”容情笑说:“哪里去找这么高明的大夫,不是个个大夫都有陶大师那样的本事的。”谢芳菲听到陶弘景的名字,惊呼一声,说:“容情,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建康的时候,我死皮赖脸的问大师要了一粒丹药,搁在房间的柜子里呢。我过去找一找,给你送过来吧。”推开椅子,从容情的身边过去。

容情一手拉住了她,谢芳菲回头问:“怎么了?”容情舍不得她离开,半晌,找了个借口说:“我陪你一起去吧。”谢芳菲笑说:“你不是受了伤么?还是在这里坐着吧。我去去就回。”容情不由分说的站起来,说:“我也想出去走一走,还是一起去吧。”谢芳菲听他这么说,没有再坚持,一起往后院里走来。

谢芳菲扒开横里伸出来的树枝,笑着说:“不是你提起陶大师来,我差点就将这粒丹药的事给忘了。”推开门,请容情进去。先进内室翻箱倒柜的搜寻了一阵,空手而回。对容情尴尬的笑说:“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问旁边倒茶的丫鬟:“我上次带回来的那些脂粉盒子放哪里去了?”丫鬟回头笑说:“小姐,你找的原来是这个呀。上次你不是说用不着这些东西,让我放到外头的抽屉里么。”说着走到东边的桌子边,拉开左手边的抽屉,笑说:“小姐,你看,都在这里呢。想是你忘记了。”

谢芳菲“咦”了一声,说:“我还真的不记得了。”也跟着走过去,用手拨弄了两下,寻到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外面还刻着云雾山峰之类的图案,闲适悠然,光是瓷瓶,价值都不菲。很像陶弘景的东西。笑说:“我真该死。陶大师知道了,一定又要责怪我拿他的东西不当数。”千金难求的东西,就被她随随便便的扔在旮旯里,差点忘记了。

第六十六章

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容情,笑说:“这个东西,可费了我许多的唇舌。大师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肯给。后来我找了借口,对大师说小文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急呀,他犹豫了半天才给了,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不要再当金疮药用了。我连连保证,大师看起来还是一脸的心痛。”谢芳菲想起这件事,不由得笑起来,陶弘景对她真是没得说。

容情接在手里,见封口是密封的。于是问:“这是什么丹药?怎么这么贵重,封口也是封着的。”谢芳菲解释说:“到底有什么功用,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萧鸾的病吧。他本来快要死了,就是靠这个吊命撑了几天。我曾经笑称大师和阎王爷作对,将来阎王爷是不会放过大师的。大师告诉我,封口一旦打开,必须立即服用,不然药效很快就会消失。”

容情了然的点一点头,说:“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药物,只有陶大师这样杰出的人物才炼制的出来。这么珍贵的药物,给我岂不是太可惜了。芳菲还是自己留着吧。”

谢芳菲忙笑说:“我留着有什么用,放在抽屉里发霉吗。你还是拿着吧。放在我这里,说不定打坏了。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情。这个丹药还有个名称,叫什么‘善胜’,大概说的就是善有善报的意思。我见大师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好奇的很,死命缠着他。大师被我吵的不得安宁,终于给了一粒将我草草的打发了。其实这个什么‘善胜’,我不怎么成心想要。之所以会要,全是因为陶大师十分重视的缘故。回头想一想,心理上实在有些变态。”

容情微笑说:“这倒是小孩子的心理。小文明明不喜欢吃馄饨,看见大街上别人吃的香,吵着要,要了又不吃,只好送给另外一个小孩吃了。”谢芳菲被他说的红了脸,微嗔说:“容情,我倒成小文了。”容情见她有些窘,笑而不语。谢芳菲对陶弘景来说,和小孩子也差不多。

谢芳菲将容情递回来的瓷瓶往他怀里一塞,笑说:“既然可以救命,自然也可以疗伤,你赶紧吃了吧。”容情叹气说:“真是委屈了这粒神丹,大材小用。”谢芳菲笑说:“什么委屈了,你伤好的快,什么都值了。”容情没有再推辞。将瓷瓶小心的收进怀里。

这时候丫鬟牵着小文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小文刚跨过门槛,不顾一切的猛的扑到谢芳菲的怀里,蹭来蹭去。谢芳菲抬起他的脸,见他左脸上擦破了皮,有些红肿,已经上了药,于是问:“小文的脸怎么了?”在旁边的丫鬟有些惶恐的说:“小姐,昨天夜里小少爷忽然惊醒过来,哭闹不休,吵着要见你。你正好不在,小少爷不肯罢休,自己爬下床来。我赶紧从后面扯住他。一个不小心,撞到床柱子上。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小少爷才睡了,现在刚起来。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姐,小少爷昨天晚上实在闹的凶,从来没有这样彻夜哭闹过。”

谢芳菲点了点头,没有怪罪她。低下头对小文说:“小文刚起来,饿不饿?”小文见到谢芳菲,安静下来,点头说饿。谢芳菲吩咐了几句,让丫鬟带他出去吃饭,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的事情。秋开雨,终究是走了。

容情见她神色顷刻间有些异样,情绪低落,试探的说:“芳菲,你怎么了?心里不痛快吗?”谢芳菲摇头,说:“昨天晚上,小文闹的这么厉害,一定是心里不安的缘故。小孩子的心思最灵敏的,他们可以看到许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容情沉吟了一会儿,说:“芳菲,你被秋开雨抓走之后,我,我很痛苦自责。我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抓,无能为力。芳菲,幸好你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幸好你回来了。”

谢芳菲看着他,微笑着说:“容情,你为什么要自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咎由自取。”放在身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声音有些颤抖。容情摇头,声音低沉的说:“秋开雨丧心病狂,我真担心他会杀了你。万一你遭了毒手,我想都不敢想。听到你安全无恙的消息,我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芳菲,你能明白吗?”谢芳菲点头,说:“我当然明白。容情,不要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吗?不,完全不是这样的。

容情不知道谢芳菲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他也不打算问。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容情从来没有过问过。谢芳菲陪着容情出了后院,才折返回来。迎头碰到王茂。王茂看着容情走远的身影,叹气说:“容情总算恢复过来了。芳菲,容情对你,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是赞同的。”谢芳菲抬头,有些吃惊的看着王茂,没想到王茂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不语。

王茂边走边说:“昨天你被抓之后,容情简直是疯了。身上,脸上满是血迹,还要不顾死活的出去找你。暴风烈雨,什么都看不清楚,怎么找!撞到秋开雨那魔头手里,还不是死路一条。不论我们怎么劝阻,他就是不听。没有办法,让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趁他重伤,点了他的昏穴才制止了他。我们正在发愁,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制住他吧。幸好你回来了,才敢将穴道解开。芳菲,这样的深情,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谢芳菲听的停下脚步,只懂得说:“容情,他,容情,他……”王茂拍着她的肩头说:“芳菲,我知道你暂时还忘不了秋开雨。你这种死性子,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你和他,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芳菲,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人总要活下去,你总要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说完,独自走了。留下谢芳菲一个人。

谢芳菲震惊之下,心绪烦乱,四面八方都堵着,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的又来到容情的住处。呆呆站在外面,既不敲门也不离开。自己早就疯了,没想到连带着容情也疯了。站了半天,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可说的呢,自己什么都说不了。一步一步,又慢慢的走开。

容情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心里有些好奇,推门出来,见到还未走远的谢芳菲,连忙喊住她,走过来笑说:“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走?”谢芳菲“哦”了半天,才说:“我怕你正运功疗伤,打扰到你。”容情笑说:“没有,还没有开始运功。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容情意外发现谢芳菲的到来,满心满眼里都是高兴。

谢芳菲连忙说:“我没有什么事,不用进去了。”说完立刻觉得自相矛盾,连忙找了个借口补充说:“我只不过来问一声,你药服了没。原不是什么事情,问完我就走。”容情拿出怀里的瓷瓶,笑说:“还没有呢。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坐一会儿吧。”谢芳菲也是这么想,跟着他进去了。

谢芳菲喝了一会茶,下定决心,有些艰涩的说:“容情,昨天你不该出去找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我怎么对的起你。”容情愕然了一下,没想到谢芳菲是为了这个来找他的。安慰她说:“你看我,不是没事么。大家都出去找你,我跟着出去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谢芳菲有些烦躁,忽然大声的说:“怎么会一样!你伤的这么重。差一点就死了。”意识到失态,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本来是来劝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的。你这样对我,可是我,反观我,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我不值得。现在看来,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容情,你不能再这样。我,我会担心你的。”

容情终于明白谢芳菲说这些话的原因,因为担心他才来找他。笑着说:“芳菲,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谢芳菲有些执拗的说:“不,容情,你不能再这样不顾惜自己。不能再这样。我会内疚,会不安,会担心。”容情点头说:“好,以后我一定顾惜自己。不要再担心了。”谢芳菲听了容情的承诺,还是不安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黑暗中的那扇门,怎么都找不到。一头撞了进去,怎么都出不来。心里万般的焦急,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派往郢州劝说萧懿的张弘策回来了,对着萧衍叹气说:“我带着大人的书信前去。萧长兄看了,对我反而冷淡起来。我费尽唇舌,反复劝说。告诉他萧宝卷昏庸无能,残虐好杀,宠信佞臣。大臣里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安尊享受之徒。这样的朝廷,根本就不值得效忠。如今六贵临朝,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必出大乱。萧宝卷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君臣相互猜忌,大难迟早临头。可是萧长兄一句也听不进去。”

谢芳菲在一边说:“张大人,动之以理还不行的话,就晓之以利好了。”张弘策仍旧叹气说:“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我甚至提醒,萧长兄和大人兄弟俩如能同心协力,雍州和郢州联合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形成一道坚固的战线。郢州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城高池深,兵强马壮,虎视其间,可以观天下。对外用兵,进退自如,攻守得当。还怕萧宝卷做什么。又用大人的话劝戒他‘世治则竭诚本朝,时乱则为国剪暴,可得与时进退,此盖万全之策。如不早图,悔无及也。’不等我说完,萧长兄竟然将我驱逐出来。说如果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早就将我推出去斩首示众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回来了。萧长兄也太顽固不化了。”

萧衍说:“弘策兄不用自责了。大哥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要他举兵起事,确实难比登天。他这一番忠心固然可贵,可是君既不是君,臣再做下去,也不是臣了。他始终想不通这一点。我只担心,将来,萧宝卷不会放过他。”

萧衍先前召回建康的诸位兄弟,共商大事,只有萧伟和萧憺来了,并带来了建康最新的消息。萧衍设了一个小型的宴会为他们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萧伟先叹气说:“我找到其他的兄弟商量弃官归雍的事情,他们都认为三哥实在多虑了。萧宝卷虽然糊涂无能,只知道吃喝玩乐,可是还没有到任意妄为,滥杀无辜的地步。离开京城到偏远的雍州,犹如贬谪,都不愿意放弃做京官的机会,不肯离开建康。”

萧衍摇头说:“他们怎么这么糊涂!到底是命重要还是权势富贵重要。萧宝卷心性凶残,雍州的事情迟早会知道的。虎狼之侧怎么能安心入睡呢!”萧伟无奈的说:“任我说破嘴皮他们都不肯归雍,认为我在危言耸听,动摇人心。其实,建康暗地里波涛汹涌,不止是六贵,如今还多了一个新贵。”萧衍“哦”的一声看着萧伟,有些吃惊,问:“究竟是哪个大臣,竟然能成为萧宝卷的新贵?”

萧憺抢着说:“不是什么大臣,只不过一个媚主取上的弄臣罢了。此人叫吴有,萧宝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什么都不会,只会一味的教萧宝卷吃喝玩乐,却深得重用。萧宝卷对他的提议可谓言听计从。现在建康宫里的人都穿上他做的杂耍的戏服,简直是天下的笑话。历史上有穿戏服的皇帝吗!甚至整个后宫全都是穿戏服的妃嫔!自古以来,有未有过的荒唐事。”

谢芳菲听到吴有这个名字,心惊胆战。萧伟接着萧憺的话说:“事实恐怕不止是这样。这个吴有能够长久的取得萧宝卷的宠信,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如今看来,颇有计谋。萧宝卷被六贵压制的不得动弹,只有唯唯诺诺,听命于六人的份。据说就是这个吴有献计,首先将胆小怕事,听人穿鼻的尚书令徐孝嗣震慑住,使得他乖乖的对江浙增税一事没有任何的异议。众人看到这种情况,自然不敢多话。萧宝卷见收服了朝臣的轻视之心,更加放肆,朝廷大臣动不动就鞭打处死。现在人人自危,不知死所。”

谢芳菲在一旁暗自寻思,萧伟口中的这个吴有不论是秋开雨的替身,还是原本就是秋开雨假扮的,和他的野心都有极大的关系。他在多年前就埋伏下这么一着暗棋,为的就是操控登基称帝的萧宝卷。

萧衍问:“朝中六贵难道就任由萧宝卷如此胡闹?”萧伟说:“当然不是。听说尚书右仆射江祏曾经屡劝不止,有些大臣甚至死谏,可是萧宝卷不但恍若未闻,反而变本加厉。”

吉士瞻当下问:“是不是朝中的大臣对萧宝卷多有怨愤?”萧伟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说:“多数*大臣对萧宝卷都心怀不满,认为他如此胡闹,简直不成样子,有失皇家体统。”

吉士瞻又问:“六贵的关系也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和吗?”这次是萧憺回答:“岂止是不和,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手下的人经常大打出手。上面的人心生怨恨,也不阻止约束。每天都有伤亡。大家都不敢管。”

吉士瞻笑说:“萧宝卷人心背离,必有图谋不轨的人。只要牵一牵线,由得六贵你争我斗的打去。我们坐山观虎斗,占尽便宜。”

王茂问:“如何牵一牵线,吉大人也说清楚呀。”谢芳菲也颇感兴趣的看着他。吉士瞻笑说:“我得到消息,始安王萧遥光和侍中江祀近日来往密切。萧遥光这只老狐狸最近动作频繁,看来又有所行动了。我们可以趁机挑拨另一方,任由他们争的头破血流。”王茂皱眉说:“挑拨另一方?”

吉士瞻解释说:“萧遥光既然和江祀勾结在一起,其他的托孤大臣一定心有不忿。我们只要让人提醒他们江夏王萧宝玄的存在就可以了。”

萧衍笑着说:“如此妙计,好极!不费一兵一卒,瓦解心腹大患!我们只要派个人去点头,右仆射江祏自然知尾。水到渠成的好事,岂有不做的道理。最后,不论是萧遥光,萧宝玄还是萧宝卷取得胜利,于我们只有好处。等建康斗的一塌糊涂,人心惶惶的时候,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众人一起笑起来。

谢芳菲一整天都有些恍惚,精力集中不起来。听到众人在闲聊萧宝卷的大婚,错愕的问:“王如韫真的嫁给萧宝卷了?”萧憺对谢芳菲这个“义妹”倒不排斥,大概是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率先说:“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芳菲姑娘为什么这么惊讶?”

谢芳菲呆立半晌,才黯然的说:“亲耳听到,还是不敢相信。王如韫,她这样美好的人,实在不该嫁给萧宝卷这种人渣。可惜,可惜如此命苦。”萧衍在一边解释说:“王小姐以前还在闺中的时候和芳菲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关系十分密切。”萧憺点头说:“王如韫嫁给萧宝卷确实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听建康宫的人说,萧宝卷对她十分不好,连王家也不让回。可怜高门士族的千金小姐落的这样的下场。”

谢芳菲更加没有精神,垂首坐在席上,无精打采,默然不语。萧衍见她双颊带赤,眼神无光,关心的说:“芳菲,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谢芳菲一大早就觉得头昏沉沉的抬不起来。中午稍好一点,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这会子疼的简直受不了,大概受了些刺激。听到萧衍这么说,勉强站起来,告罪一声,就要离开。

萧衍说:“芳菲,你先坐一会儿。我派人去叫容情,让他送你回去吧。天黑路滑,你身体又不舒服,当心一点也是应该的。”早有人叫容情去了。

谢芳菲却清醒了一些,苦笑的想,整个萧府的人都想将自己和容情凑在一块儿。连萧衍也这样。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让容情来接自己,明确的表了态。谢芳菲烦躁起来,头越发痛了。

第六十七章

容情很快就来了,照例客套几句,毫不避嫌的带着谢芳菲一起离开。黑暗中一手扶住她,一手伸到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吃惊的说:“怎么这么烫!”谢芳菲无力的呻吟了两句,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容情干脆抱起她,急急的往回赶。灯光下见她两颊赤红,唇色过分的鲜艳。担心的说:“芳菲,怎么样了?我还是去找大夫来吧。”谢芳菲躺在床上,喉咙干涸的像是开了裂,鼻子堵的十分难受。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几。

容情会意,倒了一杯茶,扶着她慢慢的喝下去了。谢芳菲缓过气来,喘着声说:“不用找大夫瞧了,不是什么大病。说来说去都是肝火旺盛,调养不当那一套,我都会了。那里还有许多药呢,明天让人煎一副吃。近两年来,没有少生病。如果次次都这么折腾,不等病死,先就累死了。”

容情还是担心她,体温太高了,眼圈连带着也有些红了。找来毛巾,用盆里的凉水浸湿了,折叠成长条型,敷在她额头上。伺候的丫鬟听到动静赶过来,找了个枕头垫在谢芳菲的脑后,对容情低声说:“枕头里面装的是*。大夫说有安神清火的作用。”又出去沏了满满的一壶茶进来。打来温热的水,将谢芳菲的手和脖子仔细的擦了一遍,再换了她额头上的毛巾。动作娴熟,有条不紊,显然是伺候惯了的。

谢芳菲舒服了一些,转头对着容情低声说:“我心里不舒服,你陪我坐一会儿再走吧。”容情点一点头,拿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头。丫鬟识趣的出去了。屋子里静下来,谢芳菲却不想提王如韫的事情了。容情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也不好受,何苦再添一个内疚的人。王如韫一直是喜欢容情的,甚至想和他私奔。容情,容情虽然拒绝了她,可是心里,一定是愧疚的。

谢芳菲暗中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说:“容情,我很难受。”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容情凑过来,有些紧张的问:“哪里难受?要不要找大夫?”谢芳菲摇了摇头,无力的说:“不用了,躺一躺就好了。你陪我说一说话。”容情笑说:“那说什么好呢。”谢芳菲微微的笑了一下,说:“那就说一说你小时侯的事情吧。我正想听故事。”

容情也笑了,说:“我小时侯没有什么好说的。”谢芳菲说:“那你就随便拣一些说吧。说一说你的身世,父母什么的也可以呀。”容情靠在椅子背上,缓缓道来:“我很小的时候,听伺候师尊的老仆李叔说过,师尊是从妓院里将我给抱回来的,所以我很讨厌去妓院。师尊为什么会去妓院,为什么收我为徒,从来都没有说起过。我也不敢问,后来渐渐的就淡忘了。现在根本不想知道。”谢芳菲没想到容情的身世居然如此迷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园子里的景致,不甚清晰,总有些遗憾。眼皮有些沉重,仍然追着问:“那后来呢?”

容情说:“后来,后来就跟着师尊习武了。师尊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神圣的声誉,天南地北,东奔西走,漂泊不定。隔很久才见到他一次。等到我稍大一点,师尊开始正式教我道家的功夫。白天炼基本功,晚上修内功。教我背口诀,然后让李叔指导我。每过一段时间亲自指导我一次。一直以来,我都有些怕师尊。不过师尊对我武功的进展不怎么放在心上。练到哪算哪,从来没有催促过我……“故意将声音放的又低又沉,引得人昏昏欲睡。

谢芳菲果然抵挡不了,阖上眼皮,沉沉的睡了。秋开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停下来。将她额头上捂热的毛巾取下来,换了凉的敷上去。额头似乎不那么烫了,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退下去了。

容情怕她夜里病情有变化,再说端茶递水,替换毛巾也需要人,干脆坐在一边闭目运功。谢芳菲这个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早上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大半。看见房间里的容情,有些吃惊,轻轻的坐起来,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他。

容情靠近她,笑着说:“你醒过来了呀,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伸出手在她额头了量了一下,说:“还好,温度已经退下去了。”谢芳菲呆呆的看着他,半天才说:“我已经没事了。容情,你一个晚上都在照顾我?”容情笑说:“没有事就好。我也没有做什么。”

谢芳菲笑:“我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不断在换换毛巾,还说没什么。真是辛苦你了。”往常她生病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么寸步不离的守过夜。谢芳菲的鼻子又有些塞,赶紧压下去,说:“你去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吧,我也该起来了。”容情问:“不多躺一会儿?”谢芳菲摇头:“浑身有些酸软,起来走动走动,舒展舒展筋骨。”

容情忖度着她要起来,有些不方便。答应一声,走出来,去后头叫她随身伺候的丫鬟。谢芳菲正要披衣起来,听见外面有人叫嚷:“芳菲,你病好了没?”原来是王茂。谢芳菲笑起来,这个人,一大早的就敲锣打鼓的闹,提高声音说:“王大哥,请进。”王茂大咧咧的走进来,见到还未起床的谢芳菲,说:“我见你房间的门大开着,还以为你早就起来了呢。顺路走到这里,所以来看看你。脸上的气色不错,病好了没?”

谢芳菲笑说:“多谢关心,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这——顺路的人情!”王茂笑说:“你这个病秧子,七痨八伤,三病五灾的。我还记得来看你,相当不错了。你倒挑三拣四起来。这里是上好的燕窝,听说病人吃了很好的,我特意送过来。可不是什么顺路的人情吧。”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容情才回来,后面并没跟着丫鬟。

王茂笑说:“今天赶巧,容情这么早也来看你了。”容情打了声招呼,有些尴尬。谢芳菲笑说:“他昨晚照顾了我一夜,还没有走呢。”转头问容情:“春儿呢,怎么没见她进来伺候。客人来了,也该倒杯茶。”容情找了一阵,没有找到春儿,也不在房里,可能有什么事,暂时出去了。王茂听见容情一个晚上没有离开,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睛里全是暧昧。

容情脸皮薄,禁不住他这么看着,找了个借口回去了。倒是谢芳菲坦然自若,视而不见。在一边说:“你也不是什么生客,自己倒茶吧。”王茂有心说几句打趣的话,转念一想,又怕勾惹起她的伤心事,随即作罢。只笑着说:“难道我专为了你的茶才来么。哪有你这么待客的。算了,算了,你一个病人,也不好怄你。躺着休息吧,我也该走了。”谢芳菲点点头,说了两句话,也不留他。

王茂有一次喝醉了酒,一时口快,将这事说了出来。容情在谢芳菲房里待了一夜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传开了。虽然没有什么,可传到后来就有些不像样,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谢芳菲却毫不知情。

建康传来消息,尚书右仆射江祏联合侍中江祀等朝廷重臣,发动宫廷政变。萧衍看完消息,放在烛火上烧了,笑着说:“士瞻的话果然不错。江祏他们打算废黜萧宝卷,另立新君。不过这个新君却争执不下。江祏要改立萧宝卷的胞弟江夏王萧宝玄,而江祀却坚持要改立始安王萧遥光。”

吉士瞻笑说:“照这个情况,不用猜也知道,必败无疑。”萧衍点头:“双方相持不下,走漏了消息。据说是萧宝卷身边的那个吴有告的密。萧宝卷先下手为强,已经诛杀了江祏全族。连亲弟萧宝玄也不放过,成了他的刀下亡魂。萧遥光不愧是老狐狸,老奸巨滑,事发前就逃离建康了。”

谢芳菲在一边忽然说:“萧遥光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他被逼到绝路,一定会孤注一掷,举兵造反。不过是垂死的挣扎,步上王敬则的后尘。”不要说萧宝卷,就是秋开雨也绝不会放过他。一定会利用萧宝卷将他赶尽杀绝。萧遥光穷途末路,离死不远了。

萧衍赞同的说:“萧遥光强弩之末,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萧宝卷身边的那个吴有,我倒注意起他来。此人见机极快,心狠手辣。不等众人赶来,一刀先将江祏给杀了。萧宝卷本来还想留下萧宝玄的,也是此人一番厉害分析,使萧宝卷下定了杀萧宝玄的决心。这个人,心计深沉,不得不防。”众人点头。谢芳菲有些不解,秋开雨难道在建康,听起来很像他的行事风格。可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武当呀。

谢芳菲吃完饭,从大厅里走出来,见到侍卫们聚在一块,交头接耳的议论,神情紧张,连谢芳菲走近了也不知道。谢芳菲笑一笑,不以为意,人之常情而已。从他们旁边悄悄的走过,隐隐约约听到秋开雨的名字。不由自主的停下来。有一个侍卫发现她,众人赶紧住了嘴,笑着行礼。谢芳菲决定打听清楚,免得心里老悬着根线,不得安宁。笑着问:“究竟什么事情,大家这么激动。”

这些侍卫心直口快,没有任何的顾忌,笑说:“真的出了大事。芳菲小姐没有听说吗?江湖上有个传言,说秋开雨已经将天乙真人杀了。”谢芳菲猛然退后一步,差一点站不住。其中一个侍卫接着说:“真是可怕的传言。天乙真人武功盖世,怎么会被杀呢。一定是谣传。”

另外一个反驳:“那也说不定。这个秋开雨我们是亲眼见过的。当年还在建康的时候,他独身闯进府来,一掌数条人命,地上全是尸体,没有人挡的住他一招半式。听说他武功又精进了。别人我不相信,他这个大魔头,不是不可能。”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一个侍卫又说:“大家还记得卧佛寺外天乙真人和秋开雨的比武么。那个时候天乙真人就拿不住他。现在,”说着摇了摇头,众人一阵唏嘘,感叹说:“魔长道消,魔长道消呀。如今都是什么世道!”

谢芳菲听不下去,慢慢的走了几步,寻了个石凳坐下来。心里一阵紧一阵松的搅动起来。松的是秋开雨活下来了,这么多天吊着的心总算松了一松;紧的是天乙道长就这么死了,容情,容情不知道怎么样了,心口仍旧箍起来,越来越紧。撑着头,无措的坐了半天,手脚都麻木了。过路的丫鬟将她扶回去。谢芳菲枯坐在房间里更加的难受。她要去看看容情。

急匆匆的穿过后院,用力拍打容情的房门,半天都没有人应。更加着急,使劲踹了一脚,房门纹丝不动,脚尖撞的生疼。下人听到动静,赶过来,见是她,连忙说:“小姐,容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谢芳菲喘气说:“他有说去哪里吗?”下人摇了摇头。

谢芳菲一处一处的找,见人就问。又要出府,守门的侍卫拦不住,惊动了萧衍。谢芳菲含着泪说:“大哥,我听说天乙道长他……,容情不知道哪里去了。”萧衍明白过来,柔声安慰他:“不要急,容情不会有事的。你这么瞎找也找不到。你先回去,我派些侍卫出去。”谢芳菲点点头,魂不守舍的走回去。慌不择路,却来到容情的住处。让下人将房门打开,坐在桌子边干等。容情总要回来的。晚饭也在他房里吃的,可是,容情还没有回来。

谢芳菲等的又燥又累,眯着眼,伏在桌子边上。迷糊间听到推门的声音,惊醒过来。睁开眼,漆黑一片,桌上的灯不知道怎么灭了。谢芳菲试探的问:“容情,是你吗?”没有回答,只听到脚步声。站起来,摸索着要点灯。对他房间不熟悉,磕磕碰碰的撞到桌子脚,痛的叫起来。

容情赶紧过来,扶住她,移到椅子上坐好。一直没有说话。谢芳菲等的心都焦了,抓住他,低声说:“容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我很担心你。”容情万万想不到谢芳菲会在他房里等他。冷的心口流过一道热流,半晌说:“不用担心,我出去了一下。我已经回来了,没有事了。”声音有些嘶哑。黑暗中听起来分外清晰。

谢芳菲真心的说:“容情,我做不了什么,不过,我可以陪着你。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也希望有人可以安安静静的陪着我。”容情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谢芳菲不敢提天乙真人的事情。

谢芳菲睁眼仰看着他,眼光流动。黑暗里,容情依然看的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分外的寂寞难熬。他刚受了一场打击,现在心上人这样看着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谢芳菲什么都看不见,外面星月无光,喃喃的说:“容情,你不要难过,总会过去的。我父母离开的时候,我也很难过,简直不想活了。可是,还是走过来了。只要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容情弯下腰,抱住她,将她的话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谢芳菲挣脱不开,又说不出话,全身都被他箍的紧紧。拼命摇头也没有用。谢芳菲憋着气,真的急了。容情忽然停下来。谢芳菲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拼命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领口有些开了。待她稍稍冷静下来,责备的心也没有了,只剩下满腔的同情和怜惜。又歇了一会儿,站起来,低声说:“容情,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刚迈步,容情一手扯住她。谢芳菲一挣就挣开了。想了想,回头笑一笑说:“容情,你放心,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担心了,总会过去的。见到你没事,我很高兴。我走了。”

容情的声音沉沉的砸下来:“芳菲,你还是忘不了秋开雨吗?”谢芳菲蓦地停住了脚步。“你忘不了他也不要紧,我总是等你的。可是你,你能不能不将我推开?”容情的音调像是空中扬起的尘埃,虚浮轻飘,没有真实感。

谢芳菲沉默半晌,走近他,说:“容情,我配不上你。我内疚,我,甚至自卑。”容情用手摸着她湿润的眼睑,叹气说:“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想?任何人都配不上你,甚至我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的事物都是主观亮丽的。说完吻着她的嘴角,一下又一下,永不满足。谢芳菲迟疑了一下,还是偏了偏头。容情没有强迫她。

谢芳菲缓缓的说:“我一点都不好,我连身子都不是干净的。”声音的余韵拖了泥,带上水,沉重艰涩。自己身上满是泥水,还溅了容情一脚。她虽然不在乎,可是容情想必在意。容情怔住了,想到那天,秋开雨挟持了她,一夜未归。伸出手,用力抱住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喜欢的是你,不是这些。我喜欢的是你,芳菲。如果因为这个而将我拒绝,我是不会死心的。我连自己都不顾了,还会在意这些!”

谢芳菲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秋开雨,似乎只存在梦里,可是她依然不肯放手,哪怕抓住的是一团空气。容情,将心比心,她也说不动容情。对容情来说,她何尝不是梦。总有人要醒来,她狠心的说:“容情,你知道,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秋开雨,我想我始终忘不了他。”

容情不为所动,摆开来说:“秋开雨和师尊在天柱峰顶的练剑石上比武。那个地方,武功差一点都上不去。师尊一生专心武道,从来不畏惧挑战,可以说,虽败犹荣。而秋开雨,芳菲,现在,他已经统一了魔道,除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刘彦奇。魔道中人人都奉他为‘邪尊’,一呼百应。芳菲,他完成了魔道中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霸业。野心正炽,他不会要任何人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误了他的大事。

容情的这句话打中谢芳菲的死穴。谢芳菲放不开,可是秋开雨早就丢开了。谢芳菲不相信——怎么敢相信!她已经站到悬崖边上,还是不相信自己脚底下是万丈的深渊,只因为天还没有明,看不清楚,她还没有死心。容情慢慢说:“芳菲,不要再等他了,他已经放开你了。”

谢芳菲带着孩子的倔强,摇头说:“不,容情,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自欺欺人,谢芳菲宁愿自欺欺人。活在欺骗里比活在现实里容易。容情心疼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太残酷,她受不了。走上前,拥着她,轻拍着她,哄着她。芳菲,总有一天会看清楚的。她不看清楚不行!她总要接受的。暂且,暂且就这样吧。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六十八章

外面的形势也一天比一天残酷。萧衍对着众多的僚佐凝重的说:“如今的萧宝卷性情大变,行为乖僻,手段狠毒。萧遥光果然起兵夺位,萧宝卷派右将军萧坦之*,已经平定了。狡兔死,走狗烹,萧坦之也立即被杀。又瞅准机会,抢先下手,将尚书令徐孝嗣,卫尉刘暄等人杀的一干二净。如今朝中六贵,一个不剩。我担心建康的三弟,四弟他们会遇害。”

众人纷纷商讨应对之策,劝萧衍尽快将他们接过来,免遭萧宝卷的毒手。谢芳菲耳朵里轰然作响,她听到的是谢脁的死讯。萧遥光逼他造反作乱,他没有答应。萧遥光找了个借口将他杀了。他临死前还想着谢芳菲,让人将“焦尾”带给她。谢芳菲见琴如见人,眼泪潸然而下。清俊儒雅,才华横溢的谢脁就这样无辜被杀;丰神俊逸,文采*的一代才子就这么陨落消没了!就这样死了。惜哉!哀哉!痛哉!

谢芳菲抱着“焦尾”,展开谢脁写给她的绝笔信,字字深情,句句绝望,整篇都是血和泪写就的。谢芳菲读的肝肠寸断。他不屑与萧遥光同流合污,为了保全谢家的名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芳菲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哑着声音让丫鬟们备齐檀香烛台等祭祀用品。又吩咐马车在门外候着。众人本不赞成她出府,可是见到檀香烛台等物,默然不语。萧衍叹气说:“让容情陪着你一起去吧。早去早回。”谢芳菲抱着小文上了马车,容情在旁边跟着,直奔城外的汉水。

寻了一处地势平坦的河段。谢芳菲面对汉水摆上烛台,点上檀香,对着汉水拜了三拜,然后插上去。抓着小文的手也拜了三拜,代他上了香。容情也祭奠了一番。谢芳菲对着滔滔的河水尽情哭了一通,小文吓的也哭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谢芳菲掏出谢脁的绝笔信,放在檀香上烧了。河面上风大,烛台上的烟灰一阵急转,瞬间飞远,沉到汉水里去了。

谢芳菲看着江面发了一阵呆,拿起“焦尾”,轻轻擦拭,说:“这把名琴,一直都是谢家是传家之宝。谢公子生前很珍惜它,轻易不肯示人。人死灯灭,性命都保不住,留着还有什么用。让它沉了吧。”说着就要抛入汉水。

容情阻止了她,说:“既然是谢家的东西,还是送还他们吧。这样毁了,太可惜了。”谢芳菲摇头:“谢家迟早也要灭亡的,一样保不住。落在庸俗人的手里,糟蹋了。不如让它沉了,陪伴谢公子去吧。”容情叹一口气,没有再阻止。谢芳菲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甩了出去。“扑通”一声,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琴身是木头制的,一时半刻沉不下去,随着滔滔的河水一路往下。谢芳菲一直目送着,直到消失不见。良久,叹气说:“这样也好。哪个人拣了去,也是一场缘分。像你说的,就这样毁了,似乎太可惜了。”

抱起小文,对着汉水的东面拜了几拜,怅然若失。容情劝道:“芳菲,河面上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谢芳菲没有动,说:“我站在这里,似乎能感觉到谢公子的亡魂。我想再站一站。”容情从马车里拿出披风给她披上,将小文护在怀里。谢芳菲迎风走远几步,思绪翻飞。

谢芳菲记忆中的谢脁,更多的是后人笔下的谢脁,李太白“一生低首谢宣城”,谢宣城就是指谢脁。谢脁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生坎坷,谢芳菲十分怜惜。一个人沿着河面走了半里来路,才折返回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随着河面上的风都远去吧。

谢芳菲接过容情手中的小文,已经睡着了。轻声说:“我们回去吧。谢公子也该安息了。”登上马车,随着容情一起回去了。

萧遥光的兵变还没完结,崔慧景又发动叛乱。萧宝卷居然飞书向郢州刺史萧懿求救。萧衍接到消息,来不及阻止,萧懿已经挥师东下。萧衍忧心忡忡。萧懿在石头城一举击杀崔慧景,解了建康之危。萧宝卷为了将他调离郢州,特意封他为尚书令。东晋南朝,尚书省是国家最高政务机关,而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萧懿手握大权,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待在建康的诸位也都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同欢合庆。萧衍去信说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始终没有好下场。如果借平乱的威信,共图大业,可建万世之功。知道萧懿忠心,恐怕说不动他,还劝他速还郢州,免得逼留建康。一旦被迫放下兵权,后悔就来不及了。萧懿等人对萧衍告急的书信置之不理,认为纯属危言耸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们不听,萧衍着急也没有办法。

大变终于来临。等到萧懿等被杀的消息传到雍州的时候,举城震惊。萧衍气怒攻心,以为所有人都命丧萧宝卷之手时,领军长史徐勉却领着萧宏,萧秀,萧恢等虎口脱生的人逃到雍州来了。兄弟相见,一阵痛哭。萧宏哽咽说:“三哥,大哥赐死,四哥他也被当街处死。你一定要替我们报仇。”众人听的一阵心伤落泪。萧衍点点头,安顿好他们,找来徐勉,问:“突然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大哥他们在建康不是深得重用吗?”

徐勉摇头说:“萧宝卷这个人丧尽天良。自从六贵被诛以后,朝廷内外人心离散,境土日削,国势衰落,举城怨愤。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宠信佞臣。如今的建康,小人当道。他身边有一个叫吴有的弄臣,几乎成了萧宝卷的代言人,甚至可以调动兵马。萧家被诛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萧衍倒吸一口气,说:“这个吴有,我也听说过。势力发展的这么快,已经可以调动兵马了!难道建康的贵族权臣就任由他坐大?”

徐勉叹气说:“怎么会没有行动。可是朝廷六贵都被他斗下来了,谁还奈何的了他。”一边的王茂不由得说:“徐大人,六贵被诛和这个吴有也有关系吗?”徐勉说:“我冷眼旁观,和他绝对脱不了关系。建康有传言,萧遥光之所以举兵造反,就是被他逼的走投无路。而崔慧景的叛乱也是由他一手挑起来的。徐孝嗣,刘暄都是他亲手处决的。”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没有想到事情背后竟然是这个吴有一手在操控。萧衍阴狠的问:“他和我大哥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徐勉叹气说:“建康宫里有一个叫徐濯甫的宫臣是我的心腹。据他说,萧宝卷之所以飞书向萧大哥求救,全是这个吴有的主意。后来,不知怎的,你暗中挑动右仆射江祏和江夏王萧宝玄谋反一事被吴有知道了,萧宝卷听了后,大发雷霆,以为萧大哥也参与其中,和一众心腹暗中制定了捕杀的计划。”

萧衍迟疑了一下,说:“我听宏弟他们说,是大哥自己不肯逃的?”徐勉点点头,凄然的说:“萧大哥见萧宝卷奢侈淫乐,半夜出游,搅得建康的官兵提心吊胆,心神不安,有心规劝,有一次冲撞了他。萧宝卷回来后,极为不满,破口大骂,透露了捕杀的计划。徐濯甫探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急忙找到我。我忧心如焚,立刻准备了一条小船,劝萧大哥星夜逃亡雍州。萧大哥怎么都不肯离去,正色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叛走的尚书令。其实在这之前,就有手下劝萧大哥不要坐以待毙,应该趁早废黜萧宝卷及其心腹党羽,萧大哥怎么都不听。萧宝卷赐死,萧大哥还没有醒悟,临死前上书说“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

“吴有借这个借口,举城搜捕萧家的人。萧融小弟一时不察,被捕处死。萧宏,萧秀,萧恢等小弟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来。吴有派人四处搜查,悬赏通缉。众位小弟东躲西藏,吃了许多苦头。我暗中派人找到他们,藏在府里。等形势松缓下来,就将他们送过来了。”

萧衍摇头:“大哥完全是愚忠。萧宝卷哪里像个君王!大哥怎么会如此糊涂。”众人都没有说话,对萧懿的行为不予置评。谢芳菲心里暗暗的想,愚忠到如此地步,简直骇人听闻。萧衍沉着脸说:“这个吴有越来越让我吃惊。手段一次比一次厉害,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害的我萧家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将来攻入建康,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不将他千刀万剐难以消我心头之恨。”

谢芳菲听的萧衍发这样的毒誓,心惊肉跳。上次左云偷偷潜进雍州,费尽心思,空手而回。这次,秋开雨终于将矛头直接对准萧衍本人。一出手,深谋远虑,雷厉风行,牵连众多。谢芳菲十分矛盾,有苦难言。

吉士瞻对吴有也不了解,皱着眉头问:“这个吴有究竟什么来历?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将整个建康玩弄于股掌之间。”萧衍回答:“我调查过他的来历,没有什么问题。如今看来,此人大不简单。”

徐勉欲言又止,神情迷惑。萧衍见了,说:“徐长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徐勉面有难色,仍然沉吟不已。萧衍会意,笑说:“你放心,这些都是我的心腹手下。数年来跟着我出生入死,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我连他们都不相信的话,还相信谁呢。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绝对相信他们。”

徐勉有些尴尬,抱拳说:“不是我不相信大家,而是事关重大,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纯粹是一些猜测。”萧衍见他脸容严肃,郑重其事,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徐勉犹疑了半天才说:“这个吴有恐怕是魔道中人。”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皆惊。谢芳菲愕然的看着他。

看着众人全都疑惑的看着自己,徐勉慢慢的解释:“魔道中人行事诡异难测。不过亦有铁铮铮的汉子。我知道有一个叫单雄的人,行为固然乖张,有违常理,却胸怀坦荡,不是宵小之辈。据说他有一阵子被魔道中人追杀,后来不屑于躲藏遮掩,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打斗间大声说:‘不要以为躲进皇宫就万事大吉,苍天自然有眼!’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死了。我有个手下正好藏在附近听到了,他也知道一点魔道的事情,觉得事有蹊跷,就和我说了这件事。一开始我也觉得茫然无绪,不知所云。可是看那吴有的行事手段,和魔道中人很有几分相像,诡谲难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我想起单雄临死前的话,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吴有身上去了。越想觉得越有可能。”

众人一时无语。萧衍仔细思索了一遍,说:“虽然调查过他的来历,难保不是假的。如果真的是假的话,心机就太厉害了。行事如此小心谨慎,他的来头就越惊人。吴有这个人,一定不能轻视。”

吉士瞻在一旁分析:“听了徐大人的话,我认为这个吴有极有可能是魔道中人。魔道中人近年来活动频繁,野心勃勃。尤其是秋开雨,听说他现在已经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魔道。一盘散沙的魔道在他的统领下空前的团结起来,力量惊人。依秋开雨的野心,远不止统一魔道那么简单。他如果想插手天下的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朝廷内外穿插奸细卧底。我甚至怀疑,这个吴有就是秋开雨的人。只要想一想,事实真是这样的话,秋开雨等于间接控制了整个南齐。萧宝卷如此昏庸无能,正好成了听命于他的傀儡。”

萧衍猛然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秋开雨,一定是秋开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碎尸万段,不得好死!我现在才想起来,萧宝卷处决六贵的手段太厉害了,时机拿捏的分毫不差,一个陷阱连着另外一个陷阱,行动迅速,干净利落。短短几个月,将托孤大臣杀的干干净净。还有飞书向大哥求救这件事。萧宝卷对我一向猜忌,放着那么多的手握重兵的刺史皇族,怎么单单向大哥求救呢。原来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这样看来,萧宝卷受人唆使,一开始就没安过好心。可叹大哥到死还在为他卖命!”

徐勉接着说:“不仅如此。尚书右仆射江祏和侍中江祀谋反的时候,建康城里魔道的人特别多。还有左云,也在建康,有人亲眼见过他。军队里偷偷的有谣言,说萧遥光不是自杀死的,是被人一掌打死的。萧遥光老奸巨滑,怎么会不留后路呢。说他自杀,我也不信。”

王茂这个时候忽然说:“萧遥光当年发动整个雍州的兵力擒杀秋开雨。秋开雨怎么咽的下这口气!萧遥光如果真的是被人一掌打死的,杀他的人一定是秋开雨。除了他,别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萧衍愤怒的说:“这个秋开雨,我绝不会放过他。吴有是魔道中人,*不离十。萧家人的命不但要萧宝卷来还,还要秋开雨血债血偿。”萧懿的死使得萧衍和萧宝卷公开对立。

谢芳菲冷汗涔涔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秋开雨就是吴有这件事,还有左云秘密潜进雍州一事,她始终没有说出来。不管萧衍对别人怎么样,对她一向信任有加,关心备至,犹如兄长。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收留了自己。谢芳菲愧疚不已,内心受到强烈的谴责,折磨的她日夜不安。

谢芳菲终于受不了自己的谴责,心口里像进了沙,跳一下硌一下,到处不舒服。她懊悔无措之下问容情:“如果一个人良心不安,怎么办才好?”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容情自然回答不了,问:“良心不安?谁良心不安?怎么了?”谢芳菲开始没有回答。可是她实在受不了,熬不住了。

叹气说:“我,是我自己良心不安。”容情见她眉宇间时时流露出难以排解的愁闷,问:“芳菲,你因何事耿耿于怀,放不开呢?”谢芳菲垂首摇头,低声说:“不是耿耿与怀,是我自己看不起我自己。我明知道不该怎么做,可是,可是还是这么做了。为人做事最紧要的东西,我都丢弃了。我大概是疯了。”

容情笑着宽慰她:“芳菲,不用这么自责。你明知道这样不行,还是这样做了,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受了这么多的煎熬,已经够了。事情哪里有绝对的对与错呢。就算做错了,人生在世,哪能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芳菲依旧愁眉不展,说:“容情,我不知道我下次还会不会继续犯这样的错误,我阻止不了自己。我试过了,还是不行。这是最可怕的。我心里似乎欲罢不能。我,我,我大概是疯了。”

容情更加的糊涂,什么事情这样的复杂。不解的问:“芳菲,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谢芳菲想说又说不清楚,挣扎了半天,无力的说:“你还记得上次左云偷偷和丁老爷密谋一事?我一直瞒着大哥。”容情愣了一下,随即说:“原来就是这个事情啊。没有说就没有说吧,不用这么自责。你不是已经帮大人顺利解决了这件事情。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关系大着呢。萧衍如果知道雍州民变秋开雨也参与其中,左云可能离不开雍州。雍州完全在萧衍的掌握之下。要杀左云绝不是难事。

谢芳菲黯然,摇头:“不止这些,不止这些。我实在不应该。我怎么能这样做!”容情渐渐明白过来,其中牵涉到萧衍和秋开雨的斗争。芳菲夹在中间,左右不安,坐立不是。谢芳菲用手撑住头,喃喃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很不安,我已经不是谢芳菲了。”

容情轻抚着她,柔声说:“不用自责内疚,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没有真正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好了。”谢芳菲声音哽咽:“容情,我试过了。可是做不到。”容情拍着她,慢慢说:“我有一个办法。你只要想,这些事是你自己的秘密,不想说出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就可以了。没有什么不安的,谁都有不想说出来的事情。”

谢芳菲柔肠百转,听容情这么一说,稍稍宽解。谁都有秘密。就当成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吧。都过去了,徒然折磨自己。她这样口问心,心问口的一阵调整,果然舒畅了许多。容情什么都不问,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味的袒护自己。谢芳菲感动起来。抓住他的手说:“容情,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没那么难受了。”

容情笑说:“想通了就好了。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钻进去,就出不来。可是转个弯,退一步,海阔天空。”事情仍然没有解决,谢芳菲的内疚暂时算是压制下来了。但是,治标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