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夷有狐自然是不会原谅清水雅然的,虽然清水雅然做的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亲人所受的伤害,任何人都不可能坦然地接受,更加不可能原谅,尤其当这种伤害是死亡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原谅凶手的。

也许是一个人的牺牲拯救了很多人,但正因为那些未知的罪恶没有发生,所以明夷有狸的死,才分外显得没有价值——因为更多的痛苦在没有发生之前就被阻止了,所以最痛苦的,看起来就是明夷有狸的死亡。

明夷东方被捕入狱,涉嫌毒品交易和操纵黑社会组织,一个庞大的金钱集团从此消失得无声无息——他的被捕不是清水雅然刻意造成的,而是国际刑警早就盯上了7X,在7X资金周转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掌握到了线索,并布下周密的围捕计画。

清水雅然选择离开“明夷华泽”,离开之前,他会把“明夷华泽”与“圣马莉”育幼院合并,必须逼迫明夷有狐学习经营“明夷华泽”——他已经不是孩子,迟早有一天要学会自己面对所有的事情。

在他还没有学会如何经营“明夷华泽”之前,“圣马莉”育幼院的院长会帮助他的,清水雅然对于这一点非常放心。

一切原本可以很完美,如果明夷有狸没有死的话,也许他在明夷有狐心里就不是一个魔鬼,而是一个英雄。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魔鬼就是魔鬼,即使有一脸漂亮的微笑,依然是魔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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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法沙就拜托你了。

有空来美国看我。

再见……再见……再见……

我喜欢你……

一声声的回音,像萦绕在他心底的噩梦,就算是恶魔的心,也依然跳动不止。

“砰”的一声枪响,明夷有狸满身的鲜血,但笑颜依然灿烂——

我喜欢你……雅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床上睡觉的人一把揭开了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非常漂亮的手指,捂住了眼睛。

“喵呜——”雾法沙很少叫,它慢慢地走了过来,歪着头看着清水雅然。

“雾法沙。”他低低地呼唤了一声,雾法沙没有过来,它用妖异的目光看着他,像在试图看穿他的心。

他忍不住微笑了,连这只小东西都懂得开始怀疑他了吗?他一手抄起雾法沙,抱在胸前,另一只手习惯地拿起红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站到落地窗前,看着这个城市。

居高临下,今夜没有月亮,夜,很黑。

把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窗,他闭上眼睛,浅啜了一口红酒。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喝了太多的酒,喝得比他十几年喝的还要多,什么时候开始,清水雅然居然变成了一个酒鬼?幸好,他还是比一般的酒鬼要有品味,因为他从不酗酒。

他只是这样一口一口地喝,他需要那种微醺的感觉,藉以分散一些别的什么感觉。

雾法沙很温暖,他很冷。有狐恨他,有狸死了,他离开了“明夷华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人会理睬他,因为他是一个魔鬼。

原来魔鬼的滋味,就是这样的——清水雅然微微一笑——就是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感觉?怪不得魔鬼会拿害人当作游戏,因为不作恶的话,那魔鬼实在太寂寞了。

玻璃非常冰冷,很奇怪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有一点发烧,那是因为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每每睡到半夜,都会在明夷有狸的鲜血里惊醒,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是告解吗?他并不承认有狸的死是他的错,他不是神仙,又怎能事先知道在机场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荒谬——明夷东方真的是老了,居然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困扰在他心头的,明夷有狸的笑颜和话语,却始终不曾离去。

他是伤心吗?不是的,他分不清楚那种感觉。当梦里听见她的笑声的时候,心跳得好剧烈:当看见她死亡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惊醒,并且再也睡不着了。

清水雅然,你自认聪明,千万不要,不要是在她说分手的时候……爱上了她……

不要……这样会很痛苦的,她死了就死了,这样幼稚无聊的一个女孩,死了就死了吧。世界上比她可爱、比她可怜的女孩有很多很多,你何必总是在她的声音里走不出去?何必总是想着她?

他吐出一口气,可能带着酒气,雾法沙抗议地转了个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雾法沙就拜托你了……

像学生一样的声音,清水雅然皱起眉,指尖轻揉着额角——原本这样的动作只是习惯,但现在,他真的头痛了,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习惯性的头痛一旦来袭,就要痛上很久。

他不会爱上她的,也许……也许只是迷惑,迷惑她在说分手的时候,居然还是那样的快乐——因为,她知道他是希望分手的,所以她立刻就放弃,不纠缠不清,也不拖泥带水,即使她是喜欢他的,是喜欢他的。

是因为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所以才会快乐吗?所以不会后悔?

可是,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他,他欺骗了她。但是,他再也没有办法把这个欺骗告诉她。

有狸,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我喜欢你……雅然是很好很好的人……

“叮”的一声,清水雅然手中的酒杯撞上了落地玻璃,他受不了了。他放掉了雾法沙,很快地打开抽屉,找出了两片药片,就着红酒吞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转过身背靠着落地玻璃窗,头好痛,心跳得也很辛苦……

过了一会儿,药效开始发作,他才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不知道是应该在床上躺到天亮,还是在这里站到天亮?他是不可能再睡得着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但倚赖着红酒,还倚赖起镇定剂?心情太烦乱,一旦开始服用镇定剂就戒不掉了——这不是毒品,却比毒品更残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都要依靠镇定剂来维持,那么应该是何等的脆弱?

明天有重要的事情,他必须要睡一会儿,否则一定没有精神,他一定要睡一会儿……

目光移到一只药瓶上,那是安眠药,他哑然失笑,连镇定剂都吃了,还在乎安眠药吗?

红酒加镇定剂和安眠药,真是一种非常有创意的毒品啊。

精神的毒品,而且,是一定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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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明夷华泽”股东大会。

“我决定离开‘明夷华泽’,在我名下拥有的公司股份必须进行转让,我已经和‘圣马莉’育幼院的院长签订了转让协定,日后‘圣马莉’就是‘明夷华泽’的第二大股东,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其他的意见?”清水雅然微笑的问道,绅士般的风度,令他看起来比隔座黑着一张脸的明夷有狐要令人赏心悦目得多。

“我有个问题,按照公司章程,清水先生如果要转让股份,明夷先生有优先认购的权利,为什么你没有把股份转让给明夷先生?”

“因为……”清水雅然沉吟了一下,“明夷先生拒绝认购!”

“我们可不可以认为,是公司内部出现了问题,可能会影响到其他股东的利益,并影响公司的运转——”

“关于这些问题,你们应该向明夷先生询问,日后公司的经营权和决策都要由明夷先生亲自决定,任何有关公司现在、过去,将来的人员组成、管理方式,你们都应该向明夷先生询问,因为目前所有的资料都在明夷先生那里。”清水雅然微笑回答,“至于我的部分,只是交代清楚我的股份转移的情况,并没有义务解释公司内部的事务。”

明夷有狐一面听,一面在心里冷笑,清水雅然居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把所有的难题都留给他!

7X倒台,“明夷基金”也跟着垮了,那就代表“明夷华泽”不会再有每年固定的资金收入,如何经营下去是一个大问题,而清水雅然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非常好!清水,我会记得的!

清水雅然说完话,侧头对着明夷有狐微微扬了扬眉,神情是挑衅的。

有狐,我必须逼你成长,“明夷华泽”有它存在的价值,你有举世罕见的才华,我要逼你学会如何处理事务,如何发挥你天生的潜力!去追查吧,去看看“明夷华泽”过去几年的人员和资金来源的资料,去了解什么叫做带血的金钱,什么叫做罪恶,然后彻底地肃清它,让“明夷华泽”真正变成一个干净的地方。我知道你可以的,只是我不能不离开……

困难是一定有的,但是有狐,我非常清楚,你可以的。

如果恨我的话,就变得比我更强,来打倒我吧!

清水雅然想到这里,笑得就更愉快了,看着明夷有狐的眼神也就更加充满了挑衅。

“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的!”明夷有狐终于站了起来,一手指着清水雅然,声音低沉,一字一字地说:“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的!‘明夷华泽’现在是建筑界的第一把交椅,以后,将来,也永远是第一!不会因为你走了而有任何改变!”

“是吗?”清水雅然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也希望是。”

明夷有狐没有躲,反手抓住清水雅然拍在他肩上的手,“我会让你后悔你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也希望我会。”清水雅然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微笑无辜的表情。他环视四周一圈,施然地离开。

清水,你本是我最好的兄弟,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我真的好恨你!好恨你!

明夷有狐很清楚,清水雅然这一走就绝对不会再回来,所有的事情,必须由他一个人处理了。这么多年来,“明夷华泽”所有的事务都是清水雅然一个人处理的,他这一走,叫一向只会画设计图的他怎么办?

但,我一定不会输给你!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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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清水园”,清水雅然才发觉阳光有点刺眼,这是个不冷不热的秋天,就像有狸离开的那天一样。天气其实是不热的,只不过,他伸手按了按额头,有点发烧而已,他真的不能再不眠不休,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清水雅然走到停在“清水园”门外的车子,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用指尖轻轻揉了揉额角,习惯地找着止痛药或者镇定剂,但是打开车里的盒板,里面的药却已经用完了。

回家吧。清水雅然轻吁了一口气,他应该回家休息。

从“清水园”到“一素居”的路上很清静,这里离市区很远,道路两旁的路树纷纷飘落着黄叶,一片一片跌落在车窗上、地上。

“喵呜!”雾法沙从后座采出头来,用它小小的前爪拍击清水雅然的后背,“喵呜……”

“雾法沙?”清水雅然微微皱眉,他头痛得心绪烦乱,雾法沙还和他过不去,在他开车的时候捣蛋起来。换了是他从前绝情的脾气,和他从来不喜欢改变生活习惯的性格,他说什么也不会留下这只猫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但没有赶走这只猫,反而用一种奇怪的心情收养着它,仿佛收养着一种被扼杀埋葬的心情,偶尔看着雾法沙的眼睛,他会觉得看到同类——一样冷漠诡异的同类。

“喵呜……”雾法沙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睁着一双猫眼,咆哮起来。

清水雅然这才发现,它是对着窗户外面咆哮,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窗外一眼,“叽”的一声停下车,紧跟在清水雅然后面的一辆车也紧急煞车。

他开门下车,侧身倚在车身上,乌黑的眼睛有一点似笑非笑,“我等你们很久了。”

“雅然少爷果然机警,我们刚刚跟上你的车,就被发觉了。以雅然少爷的资质,如果参加7X的少年培养训练的话,一定会是一流的人才。”车里有人阴恻恻地开口,说到“人才”两个字,语气有明显的讽刺。

车里的人并没有出来,满天落叶纷纷扬扬拂了清水雅然一身,他对着另一辆车说话,那情形有点奇怪,但是这条路太寂静,所以也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找我有什么事?”

“雅然少爷对明夷东方做了什么,想必不用我们多说,雅然少爷自己最清楚。”车里的人不止一个,开口说话的是另一个声音。“虽然明夷东方解散了7X,但是这世上只要有谋杀这件事,7X就永远存在。雅然少爷虽然毁了7X的大部分,却毁不掉7X的灵魂。雅然少爷,你很聪明,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只要有人愿意出钱,有人愿意杀人,杀手这种行当,就会一直继续下去?”清水雅然挑起一眉,三分冷笑七分优雅,“我的确明白。”

“这是一种彼此的需要,世界需要7X,市场决定一切。”

“你们在半路上拦着我,不会只是要说这些道理给我听吧?”清水雅然漂亮的手指在车身上轻轻敲了两下,“说出你们的目的,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雅然少爷果然是聪明人。”车里人似乎对清水雅然的敏锐和反应感到惊讶,“那我就直说了。”

清水雅然不置可否。

“我们已经失去了明夷东方,雅然少爷,7X这样的组织需要一个优秀的领袖,明夷东方因为他的愚蠢,所以目前关在美国的监狱里发愁,他已经失去作为7X领袖的资格了。”车里人很含蓄地说,“我们考虑了很久,雅然少爷虽然不喜欢7X,但你是一个聪明人,7X需要一个有头脑的领袖,你对7X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头脑,你的头脑抵得过九千六百万美元。”

清水雅然笑了,“看来明夷东方对他手下的了解并不够深刻,你们不要明夷东方,反而想要我做7X的主席?”他轻轻把车门关上,在关上之前,雾法沙一跃而上他的肩头,妖异的眼瞳炯炯地看着对面的车。

“7X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来带领,雅然少爷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而且,最重要的理由是……如果雅然少爷真的想要彻底毁掉7X,有什么比当上7X的主席更容易毁掉7X的?请雅然少爷做领袖,7X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但是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雅然少爷会对7X的发展有很好的作用。”

清水雅然优雅地勾唇微笑,“的确,做7X的主席是毁掉7X的一个不错的建议,我很心动。”

“还有一个建议……不,一个威胁。”车里的人也微笑着开口,“7X不仅是‘请’雅然少爷,而且是‘威胁’雅然少爷,你非但不能毁掉7X,还必须对7X的前途花费心力,成为7X成立以来最优秀的主席。”

“威胁?”清水雅然眼睛微眯,一股煞气陡然升起,“什么威胁?”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于雅然少爷这样的人,你自己以为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你?”车里的人笑得很愉快,“或者你需要亲眼看一下。”

清水雅然用指尖轻揉着额角,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车门一开,一个人被推了下来,“砰”的一声跌在地上,手脚缚着绳索,嘴里塞着毛巾,披头散发,跌在地上后一动也不动。

清水雅然深吸一口气,他不必过去看,也知道那是明夷有狸。

“她没有死?”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是紧张!他很难得感到紧张,但乍见未死的明夷有狸,突然之间,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不愿承认那种感觉,叫做害怕!

“她现在还没有死,不过要她死很容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在洛杉矶机场我们已经让她‘死’过一次了,那一次只是演练,而下一次,我就不知道她会是真死,还是依然那么好运假死了。雅然少爷,只要你做了7X的主席,好好为7X出力,这位明夷小姐我们就还给你……不过小心了,她知道你害了她爹地,可能对你不会太友善,带刺的玫瑰,是更加的有滋味啊!”说着车里的人一阵古怪地笑。

“喵呜——”雾法沙蠢蠢欲动,想从清水雅然的肩头跳下去。

“做7X的主席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不是因为这个丫头。”清水雅然轻轻抚摸着肩上的雾法沙,“这个丫头只不过是我和明夷东方做交易的筹码而已,我若是会看上这样的丫头,就不是清水雅然。你们也应该很清楚我的喜好,这样幼稚的丫头,除了容易欺骗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说着他转过身,准备打开车门,“我本来对7X是很有兴趣的,这是有趣也充满挑战的提议,不过你找来了这个丫头让我倒足胃口。”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7X的邀请?”车里的人似乎有些不信。

“我已经离开了‘明夷华泽’目前没有工作,这也是我答应的一个理由,”清水雅然淡淡地开口,“人都是要吃饭的。”

“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7X都不在乎,你只是一个人,无论这丫头你是爱还是不爱,你都要顾及她的死活,善良的雅然少爷,有正义感的雅然少爷,是不会看着一个无辜少女为着自己死的。”

“我只是有洁癖而已。”一片迟开的秋紫槿的花办飘到车顶上,他伸手拈起花瓣,神情若有所思,“恐怕你们也不会让她死,你们利用她恨我的感情,来监视我,是不是?”

“雅然少爷比我们想像的要聪明得多。这丫头无论你爱不爱,我们都会留在你身边,呵呵,不过你要记住了,她非常非常恨你。”车里的人微笑,“她会阻止你一切不利于7X的行为,并且尽忠职守,无怨无悔,哈哈!”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点药物和一点催眠术。记住了,每个月十八号,是她需要服药的时候,你到艾华街9879号的信箱去领她吃的药,否则这丫头变成白痴,善良的雅然少爷想必会不忍心的,哈哈!”随着说话声,车子慢慢地往后退。“至于7X的事情,我会用电脑和你联系,如果你不在乎这个丫头变成白痴,大可以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我会考虑。”清水雅然有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算是送别,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被威胁的愤怒感觉。

“喵呜——”雾法沙却没有他的好耐心,车子开走之后,它立刻钻进明夷有狸的怀里。

清水雅然倚着车子,目光深沉地看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明夷有狸。他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和他有着再也扯不清的关系,无论如何,都再也分解不开了。

他刻意站在原地不去看她,他要证明自己不在乎这个女孩,但是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剧烈,害怕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强迫自己站在车边不去理她,但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猜测充斥他的脑海——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她被喂了什么药物?被施加了什么催眠术?她有没有受伤?重要的是——她还记得她爱他吗?她说过喜欢他、不会让他为难的,如今她还记得吗?后悔过吗?

还有……恨他吗?

心里好乱,头好痛……不行了……

他陡地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把明夷有狸抱了起来。

她昏迷着没有清醒,眉头深蹙,一脸的不安——当初的骄傲和快乐哪里去了?清水雅然抱着她,看着她没有醒来,他突然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不行了,真的不能不承认,他就像天下所有的傻瓜少年一样,爱上了一个女孩,并且……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这一份爱从哪里来?从哪里而生?只知道他会爱得太艰难、太痛苦,因为他的爱,来得太不是时候,而且他的心,也太绝情得容不下这份柔软!

手段凌厉的清水雅然,绝情狠毒的清水雅然——不应该爱上任何人,但是他爱了!

所以痛苦,所以残酷,但是他无可奈何,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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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明夷有狸放到她的床上,清水雅然用红酒吞了两颗镇定剂,然后坐在椅子上看她。

她憔悴得多了,比起她笑着说“我喜欢你”的时候要苍白,而且消瘦,她脸上有一道擦伤,那是她跌在地上弄伤的,微微沁着血丝。

那伤口只要血凝固了就会好的,他不愿意让自己陷得很深,也不愿意让自己付出太多,温柔只是清水雅然的表色,而不是本色。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她必然会成为他的弱点,如果他清醒的话,应该让她消失的。

但是他做不到,就像分手那天说分手的不是他,他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有狸会消失,必定也不是因为他的开口。他,其实在有些时候,还是不够心狠手辣!微微讥讽地嘲笑自己,他优雅地扬起唇角,其实清水雅然……没有他自己预计的冷漠,甚至做不到无情。

在他无声凝视的时候,明夷有狸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依然如初见时一样明净乌黑,一样充满着少女的单纯和娇稚,就在眼睛睁开了之后,一滴眼泪缓缓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为什么哭?”他对着她微笑问道。

明夷有狸转动眼珠看着他,然后又看向别处,“你骗了我。”她轻声地指控,“你利用了我,要爸爸解散7X,但是爸爸依然被警方逮捕。你骗了我,骗了我爸爸,你是一个魔鬼……我不恨你骗我,我喜欢你,即使你没有骗我,我也是一样喜欢你,我恨你骗了爸爸。既然你逼他解散7X,又何必把他告上法庭?你不觉得你做得太绝了吗?”她转头哀戚地看着他,“我们一家让你利用、让你欺骗,任你翻云覆雨,是不是很好笑?明夷有狸,是多么自以为是、多么天真、多么幼稚的女孩子,是不是?真是……太容易欺骗了。”

原来,她以为明夷东方被捕,也是他一手策画,这是个小小的误会,却给了她很大的伤害。清水雅然皱眉,优雅地十指交叉,“明夷伯伯的事情我也很惊讶,我并没有意思让他坐牢,否则,我不会做那些私下里的事情。我这几年在‘明夷华泽’,掌握的资料比任何人都多,要控告明夷伯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再怎么说,明夷伯伯也算是我的养父,我虽然绝情,却不是完全没有良心。”

“你不要说了。”明夷有狸虚弱地叹了口气,“我亲眼看见,在他们起诉我爸爸的时候,第一证人的签名是你。你骗了我那么久,事到如今,如果你真的还有一点良心,就请不要再欺骗我了好不好?我是个很容易被骗的人,但是,我不会再相信你。”说完,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他已经解释过了,不相信是她的权利,他没有必要强迫别人一定要相信他的话;事实上,对于他的真话,相信的人不多。

她看起来神智清醒,不像是被下了什么药物,也不像中了催眠术,但这也可能是她被催眠时,施术者加上的暗示指令,要她平时一如常人,在触及某个特定的暗示的时候,她才会有所反应。清水雅然并不会存着侥幸的心理,认为7x的威胁并不存在,至于什么第一证人的签名,想必是7X做了手脚,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她已经不相信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是吗?”他也不否认,只是指了指床头的牛奶,“喝一点,你昏迷了好几天,过度饥饿而且脱水,喝一点对身体好。”

“我不喝!”明夷有狸低声拒绝。

“如果要恨我的话,就变得比我强,否则,你怎么打败我?”清水雅然微笑,笑得就像尊贵漂亮的鬼怪。“你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会走。”他站起身,把椅子拉到墙角,然后离开。

他真的走了!明夷有狸闭着眼睛,回想他说的话——

如果要恨我的话,就变得比我强,否则,你怎么打败我?

她慢慢坐起来,一口气喝掉了一整杯牛奶,虽然喝得很快明夷有狸,但她能品尝到牛奶的新鲜——她是识货的,这是刚挤出来不超过十个小时的最新鲜的牛奶!

如果要恨我的话,就变得比我强……

她突然好想哭,为什么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对她最好的,却是她应该恨之入骨的仇人?

清水雅然,你是个魔鬼!无论做敌人或做朋友,你都是魔鬼!魔鬼!因为你竟然把朋友当作敌人一样地对待!你不对朋友有多余的温情,也不对敌人有特别的敌意,这样叫别人怎么爱你,怎么恨你?

“魔鬼……”明夷有狸眼里有泪,喃喃自语,握着那只牛奶杯,想要在地上砸个粉碎,发泄她心里爱恨交织的痛苦,却看见雾法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雾法沙!”她终于哭了,雾法沙跳上床,她抱着它哭泣,“几天……才几天而已,我和你的一切就全部变了。雾法沙,你再也没有家,什么都没有了……”

她可以不恨清水雅然逼迫爸爸解散7X,却不得不恨他举发爸爸,虽然明夷东方不是她亲生的父亲,却对她比谁都好,而且,他不仅毁了明夷东方,他也毁了她的家,毁了她从前骄傲的一切!

甚至,毁了她对父亲的崇敬,毁灭了她的天真,毁灭了善良和邪恶的界限!

“喵呜……”雾法沙在她怀里磨蹭,像是试图安慰她。

她哭了很久,直到闻到外面飘进来一阵香气,她才抬起头。

那是饭菜的香气,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清水雅然的厨艺很好,她很清楚。

出不出去吃饭?她迟疑。

如果要恨我的话,就要变得比我强,否则,你怎么打败我?

她咬了咬牙,要恨他,打败他,就不能让自己饿死!她缓缓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虽然喝下了一杯牛奶,但她依然全身发软,身子微微一晃,就要跌倒。

“小心!”有人扶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放到饭桌旁的椅子上。

明夷有狸感觉到身下的椅子是柔软的,原来他把前厅的沙发椅搬了进来,深怕她坐得不舒服。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脸上的微笑,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会是一个无情的魔鬼。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不是吗?”她自嘲道。

清水雅然转身要去厨房端菜,闻言微微一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你是那种天生人人要对你好的女孩。”

花言巧语!明夷有狸很奇怪为什么从前听不出来他是这样会说话的人?

清水雅然离开之后很快回来,端上桌的是几盘看起来很诱人的蔬菜,其中有一盘是丝瓜。“这是一个傻瓜女孩说要吃的。”他把丝瓜放在她面前。

“我是傻瓜,一点也没有错。”她看着满桌的蔬菜,“傻瓜到以为不吃肉的人会很善良,以为会做饼干的男人会很温柔,傻瓜……那些是在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美梦。”

他承认,“我喜欢蔬菜,只不过因为我有洁癖,绝对不是因为我同情动物。”他吐了一口气,“我记得我说过,我做饼干,也只是因为我喜欢新鲜。”绝非出于什么温柔,被误会了吗?她是因为这些而说喜欢他的?只是喜欢他的表象,以为他很善良,以为他会很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他就心烦意乱,头痛从一早到现在没有停止,即使他已经吃了镇定剂,但是他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所以头痛也无法消失。轻轻用指尖揉了揉额角,他开始有点讨厌自己,为什么心不能和微笑一样无情而稳定?为什么人要有许多、许多的感觉,来让自己心神不定,来让自己困惑,来让自己痛苦?

他看起来像是不太舒服,明夷有狸把目光从他脸上转到面前的饭碗,拒绝去关心他,吃饭!她有点赌气地埋头吃饭,不知不觉把眼前的丝瓜吃掉了一大半。

看着她认真地吃饭,清水雅然哑然失笑,也许,就是为了看她这样的自然,所以会为她烦乱。虽然他还在发烧,但是看着她吃饭,却有一种愉快的感觉,似乎他一整天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温暖,那种感觉叫做温暖,有狸身上有温暖,那是人性的、自然的温暖。

他是魔鬼,所以他没有,而他向往这种温暖。